28 醫上醫院

阿汀。

低啞沙沙的兩個字,伴着一股分明的拗口感。

他就這樣看着她,手指一點一點點挪過來,觸到她的衣角。而後垂落下去,陷入昏迷。

小黑貓也是渾身濕透,長毛被打得焉巴,還在陸珣腳邊繞來繞去,喵喵直叫。

它只認阿汀,一旦察覺宋敬冬有動手的欲望,立即扭過頭來張牙舞爪。

真棘手。

本來就血淋淋,讓人無處下手啊。

“這小子是不是光在打架了?”

“怎麽每次……”都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

宋敬冬話沒說完,阿汀掉頭噔噔蹬上樓去,沒兩下又拉着一團鳥窩頭的林雪春噠噠噠下來。

宋于秋披着短袖襯衫,走在她們後頭。

“你們兄妹倆大半夜不睡覺,鬧騰個什麽?”

林雪春被急匆匆弄醒,正抱怨着,猛然瞧見自家門口有個人模人樣的玩意兒。困意登時退的幹幹淨淨,吓得心髒差點打嘴巴裏蹦出來。

“這什麽玩意兒?怎麽跑來別人家門口趴着?”

“死的活的??”

猶如母雞護崽一樣,她迅速将兒女扯到身後,随手拿起門邊的掃帚,要去碰碰他。

“是陸珣!”

阿汀急忙攔住。

宋敬冬指向某個方向,“我睡着睡着,聽的咚一下,出來就看到他躺在門口了。”

宋于秋則是一言不發撥開他們,上來兩步單膝蹲下,拉着陸珣的胳膊翻了個面。

打架鬥毆、街頭火拼全是他年輕時候玩剩下的東西,該受的傷沒少受過。因而掀開衣服看兩眼,手掌輕壓肋骨,瞧瞧這小子的反應,便能将情況猜得八九不離十。

“骨頭斷了。”

骨頭好壞,身為外行人的林雪春看不出來。但這小子滿臉的血,小腿上還有五道傷痕深到不行。

不由得咋舌:“這玩意兒是不是釘耙給整出來的?”

農家翻土用釘耙,鈎子尖尖利利,她還是頭一回見着有人拿這玩意兒傷人。

分明是沖着要命去的,下手真狠!

“沒斷氣吧?”她不放心的問。

“還沒。”

“會斷氣不?”

宋于秋收回手,神色莫測:“骨頭戳到心肺,就會。”

“那戳到沒?”

“得去醫院查。”

說來說去還不是拿不準?臭悶葫蘆還非得問一句答一句!

林雪春眉眼皺起,又被拉了一下。

低下頭便見着女兒哀哀切切的一雙眼眸,就差把‘求你救救他’五個大字寫在臉上。

不過她不認字來着。

兒子也說:“要不先送醫院去看看?”

林雪春擡頭一看,這外頭狂風大作,雨水像石頭一樣沒命地往下扔。沒瞧見一只巴掌寬的樹都被吹得搖搖晃麽?

村子離縣城足足一個半小時,頂着這天,怕是村子還沒出去,先被刮到河裏淹死。

再說這年頭的‘鐵飯碗’走進醫院,兜裏揣張領導單子就了事,頂多再帶五毛的‘挂號費’。換成他們這些大老粗的農民,光挂號費就要一塊多,頂一天的飯錢。

人家話給你來看病費拿藥費,亂七八糟反正你也弄不明白的這個費那個費,花錢能比燒錢快。

兒子得獎拿來的三百不願意花,算上後院裏頭好不容易積攢的,她手上一共就捏着一百三十塊。

還得顧着家裏飯菜、兒女下學期的學費,紙筆本子零零碎碎全要錢。

這走一趟醫院能剩下幾個子兒?

林雪春雙手捋頭發,遲遲下不了決心。

“媽媽。”

但是女兒又眼巴巴看着她,全家等着按她臉色辦事。

素來教兒女正直做人,不必搶着做好事卻也不能幹壞事。這當媽的,又怎能在他們面前見死不救?

萬千心思一剎那,林雪春拿定主意。

“老宋,趕緊借三輪去!”

得令。

宋于秋立即拍響王君家的屋門,借來三輪車,特意往上頭壓兩塊沉沉的石板。

林雪春負責搭木架子,綁大布,動作麻利而迅速,将一輛光禿禿的三輪車變成運貨車。

再丢一把稻杆,鋪上涼席,省得車身搖來擺去,不小心把骨頭再給撞碎了。

“你看着路,小心點騎車。”

拿出鬥笠給宋于秋戴上,她邊把繩子緊緊系在他下巴,一邊喋喋不休地念叨:“出村那一段尤其睜大眼睛,左邊水田右邊是河。真不行就往左邊摔,別好事沒做成又把自個兒搭上去了,也別像兒子一樣……”

溺死在水裏。

她一哽,動作止住。

“有數。”

宋于秋淡淡又穩穩地說了聲:“我有數。”

他明白她。

刀子做的嘴巴豆腐捏的心,看着潑辣兇狠、刀槍不入,骨子裏不過是丢過孩子的媽。

兒子走了十八年,她就畏了十八年的水。

要不是宋菇在外頭說她金貴,全家衣服丢給男人洗,引來村裏婦女們指指點點,連帶着全家被人說道。她絕不肯去河邊洗衣服,不願想起死去的大兒子。

他握一下她的手,想安慰她,但她很快躲開,永遠不讓人瞧見軟弱。

轉頭,夫妻倆齊心合力把野小子擡上車。

“一萬個小心!”

“還有冬子,你看着人,也幫你爸看着路知道不?”

林雪春急急火火把父子倆推上車,邊說邊把偷爬上去的阿汀拎下來。

奇了怪了還拎不動。

低頭一看,原來是那不安分的野小子,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拽着她的女兒不松開。

這不是故意耍流氓麽?

“松開松開。”

林雪春不輕不重連拍三下,見他沒動靜,又去使勁兒掰手指。

掰扯好一會兒,直将五根冰冷泛青的手指給整得發紅,這小子仍舊阖着眼,死死攥住阿汀的衣角。一副‘要頭一顆要命一條,反正弄死我我也不松手’的混賬樣子。

要是被不知情的人瞧見,準以為她是個惡丈母娘,活生生拆散一對小鴛鴦。

但也不想想,這小子要本事沒本事,要家底沒家底,人模狗樣的哪裏配得上她家寶貝阿汀一根手指頭?

林雪春越看越來氣,掐着腰命令道:“阿汀你趕緊的下來。”

阿汀看看不省人事的陸珣,合起兩只小手作懇求狀。

“媽媽讓我也去吧。”

她軟聲軟氣地說:“他沒去過醫院,肯定會害怕的。”

“你咋知道他沒去過?”

“這混蛋小子光着腳丫登山爬樹,使貓喚狗還成天打架,害怕個屁!”

“再說你一個小丫頭能幫他挨針頭還是吞藥?要你鹹吃蘿蔔淡操心,趕緊下來!”

阿汀一時想不出說辭應對,好在哥哥及時開口:“媽,就讓她一起吧。”

林雪春怒眉:“你也和我對着幹??”

“主要看這天,保不準誰家房屋塌了田地壞了,到時候每家每戶要出人幫忙。要是你們倆在家,你出去了,不就留下阿汀一個?”

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畢竟這事年年有。

去年刮大臺風,老劉家到處顯擺剛建的平房,招呼大夥兒去他家躲臺風。結果人家的茅草屋子都好好的,唯獨他家房子坍塌。要不是老村長半夜出動,挨家挨戶敲門去救人,指不定死傷多少。

而自打瘸子那事過後,林雪春絕不肯讓阿汀獨自一個呆着。這小胳膊小腿的打也打不過,跑又跑不快,再遇上打壞注意的狗東西,有個萬一可怎麽辦?

這麽一想,孰輕孰重便一目了然。

她兇兇瞪一眼陸珣,千叮咛萬囑咐兒子照看好女兒,終究松開了手。

前頭的宋于秋立即把三輪車蹬得飛快,車身搖來晃去,風把粗布吹成一個鼓鼓的大包子。

車裏阿汀安安靜靜,只是垂着纖長的睫毛,一眨不眨、全神貫注盯着陸珣。仿佛生怕一個疏忽,他就會淪為冷冰冰的屍體。

宋敬冬歪頭去看她的詳細的神情,沒想到能找着兩只汪汪的眼睛。

這小丫頭。

自個兒遇事不見得這樣慌,對野小子是真的上心。

他有點好笑又好氣,像安慰又像取笑的說了一句:“哭什麽?人還好好躺着,不會沒的。”

“沒有哭。”

阿汀反駁,又很小聲很小聲地說:“他肯定好疼。”

“你又知道了?”

宋敬冬純屬調侃,不料阿汀擡起半張臉,認真地點點頭:“要不是很疼,他不會找我們幫忙的。”

“也不會叫我的名字……”

聲音漸小,她拉着薄被,小心地合上漏洞,好像想為他打造一個風雨不侵的堡壘。

宋敬冬啞口無言。

任他自诩聰慧,一雙近視的眼睛足以看透天底下許多人事物。但關于野生野長的陸珣,還有這陌生又找不出岔子的阿汀,不管分開還是合在一塊兒……

定定看着,無論如何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爸。”

宋敬冬朝宋于秋的後背喊了聲:“過了橋那段路有點難騎,我來替你。”

要活着啊。

他想:只要活着,早晚有一天能弄明白的。

緊趕慢趕到了縣城醫院。宋于秋背上陸珣,拉着阿汀的胳膊,一雙腳走得快而穩健,一下子竄到過道另一頭去。

遠遠看見一個年輕的值班護士坐在那兒,宋敬冬立即上去問:“家裏小孩打架摔傷了,胸腔那塊骨頭好像有毛病,值班醫生在不在?”

小護士想說‘先挂號去’,不過擡起頭來,遇上宋敬冬那張臉,不小心恍了神。

有人搶先招呼道:“這不是冬子麽?”

一個年歲不小的男人,腦袋小,身子高又壯實得不像話。瞧着像是一塊大磚頭傷疊一個玻璃珠的模樣。

阿汀見過他一回,正是大龍的爸爸。

“老宋也大半夜跑縣城來了?一家三口全來了?這是誰出毛病了?”

大龍爸嬉皮笑臉地搭話,繞過來,看到陸珣,笑容立即消失,“原來是這小畜生。”

宋于秋壓根沒看他,手指敲了敲臺子,還是問:“值班醫生在哪?”

“呃……在裏面休息……”

對上他的眼睛,小護士一時把挂號這事忘到天邊去,把實情給交代出來。

“叫他出來。”

滿臉的不茍言笑,淡淡的四個字,特像新上任的副院長,充滿威嚴。

小護士下意識站起來,又被一雙粗手給摁坐下去。

“看你老宋平時不聲不響,竟然還知道值班醫生。不像我這粗人,老是大夫大夫的叫。”

“不過老宋啊,咱們畢竟是一村子人,別怪我不提點你,做好人也分值不值當。”

大龍爸仰起一截下巴,看向陸珣的眼神既不屑又古怪:“這沒爹沒娘的小雜種可不記你的恩情,有這份閑工夫,還不如多幹點活,攢兩個錢給你閨女上高中。家裏供倆小孩讀書,多不容易啊。”

宋于秋終于正眼看向他,也看向他身後四個弟兄。

個個鼻青臉腫的,臉頰手腳留着尖銳的爪痕,再眼熟不過了。

因為他也被背上這小子狠狠抓過一回。

“你打的?”

察覺到言語有誤,他停頓,更改措辭:“五個大人欺負一個小孩?”

大龍爸呼吸一滞。

這宋于秋明明是村裏出了名的木頭,又憨厚又好欺負。什麽時候練就一雙利眼,三兩言語就看出內情來了?

不過不礙事。

宋家只有父子倆,帶着半死不活的小子和黃毛小丫頭,能拿他們五個成年大漢怎樣?

“是我。”

大龍爸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認。

“你也別覺着我下手狠,實在是這小子麻煩找到我頭上來。之前把我兒子打得厲害,耳朵傷了一只,到現在還不靈光。大雨天的,我帶着弟兄趕去山上收桃子。好不容易翻過半座山,差點打滑給摔死。結果我瞧見什麽?”

“就這小子!”

“以前在我家果園裏小偷小摸就算了,這回更過分!大搖大擺躺在樹上,拿樹枝打我的桃樹。上百個水靈的桃,全在地上爛成一團,你想想是幾個錢?再不好好教訓他一頓,改天把樹給拔光,我找誰賠去?”

仿佛場景重現,他說得上火,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醫院裏不允許随地吐痰!”

小護士忍不住斥責他,被他兇神惡煞地瞪回來。

阿汀反駁:“那不是你的果園。”

孩子們都曉得,日暮山是大家的,山上的雨蛙蝌蚪也是大家的。

“你這毛丫頭……”

‘懂個屁玩意兒’六個字卡在喉嚨口,看在人爸爸哥哥在場的份上,大龍爸打兜裏掏出一個未熟的小桃,擠出假惺惺的笑:“大人說事,小丫頭聽不得,找個地兒吃桃去。”

接着道:“老宋,這事我已經說透了,你別多管閑事,怎樣來怎樣回。這小子死活不關咱們的事,還算我家欠你恩情,等我家那老母豬生崽子,便宜賣你一只”

利誘為先,他真想讓小畜生死得神不知鬼不覺。

在他陰狠的注視下,宋于秋既不點頭也不搖頭,默不作聲捏住他的手腕。一股大力硬生生捏麻他,手指不受控制地離開小護士的肩膀。

“老宋你做什麽?!”

“找醫生出來。”

兩人聲音同時落下,大龍爸的四個兄弟猛地起身攔路,好幾雙手抓住護士。半調戲半挑釁道:“小妹妹,我這頭還疼着,你不給我看看,要到哪裏去?”

“不是要給我打針麽?我褲子脫了老半天了,你還不給我打?”

“小姑娘今年多大?有對象沒?”

女人愛大吵大鬧,男人邋遢,還愛動手動腳,這便是農民在縣城裏不受待見的最大原因。

小姑娘又羞又惱的掙紮,拿院長拿醫生,甚至把治安人員給搬出來,還治不住他們。

“吳叔,別忘了村長還在這兒治腿。”

宋敬冬腦筋一轉,抓着靠山說話:“您這樣鬧,萬一醫院把村長趕出去,再也不理我們日暮村的病人。以後誰家有毛病,有錢還沒處兒治,出事您能擔得住麽?”

“對對對。”

小護士忙不疊附和:“我們副院長說過了,誰在醫院鬧事,名字地址記下來。要是遇到緊急情況,優先考慮別的病人,這樣耽擱的是你們自己!”

然而大龍爸不吃這套。

他是個易怒記仇的老大粗,又好面子。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抓住手,還死甩不開,頓時氣得眼睛冒血絲。

“別拿村長吓唬老子!”

“宋于秋你他娘的還不松開,給臉不要臉是吧?”

他大聲嚷嚷道:“老子今天就把話給撂這兒。只要你敢多管閑事,把這小子治好。以後老子少一個桃,就直接上你家要說話。你要是給不出好說話,老子連你媳婦兒全家一塊揍!”

“你愛打腫臉做好人,讓你們一家子做夠!”

值班醫生被這外頭的動靜弄醒,推門出來,連着小護士,也被迎頭蓋面一頓罵。

“還有你們這狗娘養的醫院想仔細了!”

手指頭目中無人地對着宋于秋,“知不知道這家破落戶現在窮成什麽樣?半個子兒也掏不出來,你們醫院還要不要吃飯的,這這種人也接?老子他奶奶的在這裏等多久了,弟兄們全等着,偏你們連個屁不放。”

“瞧不起農民是吧?”

“老子這回去拿家夥,看誰對付得過誰?!”

大龍爸像一頭噴火的獅子,脖頸處浮現根根猙獰的青筋,滿口的唾沫星子亂飛。鬧得醫生護士不敢動彈,不少病房的門打開一道縫隙,大夥兒探頭探腦地湊熱鬧,但不敢出來。

“爸。”

宋敬冬低聲出主意:“要不我們去衛生院?”

四五十年前,這塊地方只是一處名不見經傳的小鎮子,後來經濟迅速發展,規模逐漸擴大,上頭改批為縣城。左邊住着小富小貴的好人家,右半邊亂糟糟,住着打工仔們,故而別名為‘農民城’。

右邊那塊有一衛生院,收費不高,但設備落後,鬧過三兩次人命大事。後來醫院建起來,衛生院便一落千丈,鮮少有人願意去看。

饒是宋敬冬,一時也想不到別的辦法了。

像大龍爸這種動不動粗口喊打殺的家夥,任你腦筋多靈光,他只和你講死活。除了實實在在的拳頭,真沒有別的東西能立馬鎮住他。

何況他們人多勢衆。

與其在這兒拖着,還不如趁早去別處看看。

兄妹倆無可奈何地要走,回頭卻見宋于秋放下陸珣。

“爸?”

“爸爸!”

不約而同的大吃一驚,唯獨大龍爸再度拉開嘴角笑,連連拍肩道:“這就對了嘛。我聽說你們宋家大小屋分得清楚,大屋兩頭豬,養雞鴨又有魚塘。你家小屋光養雞怎麽行?”

“過半個月來我家挑只小母豬去,長大了借個種,以後逢年過節賣只豬,有的肉……”

得意洋洋的話說了一大堆,冷不防被宋于秋拽住後衣領往外拉。

“你又發哪門子的瘋?!”

“咱們不是說好了麽?拉老子去哪裏?!”

“宋于秋!!!”

百般掙紮無效,腳尖勾到椅子,屁股摔個四分五裂。

大龍爸趕忙抱住椅子,依舊像一只不肯挪地盤的老狗似的,被扯出去十萬八千裏。

發現自己完全無力反抗,大龍爸立馬一把扔出椅子,怒吼道:“草你老母的還看,淨他奶奶的看看看,還不來搭把手?”

看傻眼的兄弟們回過神來,面面相觑,手忙腳亂地沖上去幫忙。

“醫生你快看看他。”

宋敬冬反應快,幫着醫生把陸珣放到推床上去。

“你在這兒呆着,別亂跑,別出來。我先去看看。”

他拍拍阿汀的肩膀,不大放心,又退回來拜托小護士幫忙看着人。

面對俊俏的年輕小夥子,小護士羞答答地點頭答應,而後便見他大跨步沖了出去。背影更俊了。

“小妹妹,你等等啊。“

她用剪子把阿汀衣角剪下來,陸珣的手便捏着一片斷裂的布,老實巴交地垂下來。

連人帶床地推進門,轉頭看到阿汀也要跟進去,她趕緊攔住:“小妹妹,醫生做檢查,你不能進去的,坐外頭等着吧。”

椅子離手術室有一道長長的距離,阿汀仰頭問:“我能不能在這裏等?”

“也成,別進去就行。”

小護士好心分她一杯熱水,自個兒回去坐着,取下護士帽,繼續給自己編辮子。樓上有個姑娘說過,頭發打濕編幾條緊辮子,在頭上盤一宿,早上再放下來便是卷發,可好看。

阿汀仍舊站在門外,微微踮着腳,雙眼湊得很近。

但除了一截骨棒子似的小腿,什麽也瞧不見。

他們被隔開了。

“……問題不大,多是皮外傷,斷了兩根肋骨,有一根出現錯位現象。不過沒有傷到心肺部分,注意休息調養,過兩個月自動就愈合了。我這裏只給你開點止疼藥,實在疼得受不了再吃點。”

“對了。”

中年醫生稍作猶豫:“方便問你們是他什麽人?”

宋敬冬腦筋轉得最快,意識到醫生指的是陸珣身上的傷痕,溫笑道:“鄰居家的小孩,他家裏沒人在了,我們怕出事才連夜送來的。”

“這樣……”

他點點頭:“我是想說,小孩還在生長期,營養方面有點跟不上,長期下去影響會越來越大。比如……感冒咳嗽算是很正常的小毛病,身體好的過兩天會自然好。但是這身體差的,小毛病也容易越滾越大,最後渾身是病。”

“尤其是你們這樣不太來醫院做檢查的,一定要注意保重身體。”

醫生比較盡職盡責,對農民偏見不大,反而詳細說了幾個注意點,例如長期用紅薯土豆代替米飯的壞影響。

宋于秋在一旁聽着,仿佛不經意地看了看阿汀。

起初家裏的白米,他一碗女兒半碗的吃,還要拿紅薯湊。

阿汀摔傷腦袋後,大半個月的米飯全進她的肚子,他們夫妻倆的确常有燒心腹痛的情況出現。再過一段時日,阿汀醒來變幅模樣,要麽把稀飯白米讓給他們,要麽換着法子弄玩意兒吃。

有時還弄點湯湯水水,什麽清涼去火的黑藥湯,追着他們盯着他們喝。

這掐指一算,至少宋于秋好多天不再犯毛病。

往年在大太陽底下搬磚頭,身體再好,照樣得中幾回暑氣。今年到現在也還沒犯過。

是巧合還是別的古怪?

他垂眸不語。

倒是更加鼻青臉腫的大龍爸,被打得滿地找牙。不敢再找宋家的麻煩,他趴在病床邊,仍然一個勁兒的小聲犯嘀咕。

“跟這小怪物搭關系,還出錢給他看病,早晚被他克死還不知道!”

宋于秋掃他一眼,他又灰溜溜的合上嘴巴。

“什麽小怪物?”

醫生耳尖,顯出幾分好奇。

大龍爸惡聲惡氣:“就這小子,天殺的災星轉世,克爹又克媽,他媽死了剛沒一個月。不光眼睛生得怪,不說人話,還白天黑日的和阿貓阿狗厮混,身邊的貓都成精了,聽得懂人話。”

“眼睛怎麽了?”

“你瞎啊,沒瞅見那個色兒?哪有人眼睛長那樣?”

醫生失笑,“我說過這小孩長期的營養不好,體內那個器官……就是心肝肺不是特別的好,能長這麽好已經很難得了。眼睛顏色這方面是有很多原因的,血統基因……”

“只是我們這裏不太常見別的顏色而已。我還聽說過有的人,左邊是黑色,右邊淺的泥土色。有時候代表着某種疾病,有時候對身體沒有害處,沒必要抓着這個不放的。”

“我敢拿我的名頭保證,沒有怪物不怪物的說法,你們要相信科學……”

大龍爸被醫生抓着不放了,阿汀搬來小板凳在床邊坐下。

護士姐姐給她一條熱毛巾,輕輕擦去額角的泥灰和血,一對鋒利的劍眉顯露出來。

眼眸狹長,眼窩有點兒深,襯得鼻梁更挺直。陸珣面龐上的線條非常利落,輪廓分明。即使閉着眼,唇角抿合下垂,也給人一種‘不好招惹’的兇惡感。

“擦幹淨還挺俊。”

護士多看了兩眼,心裏感嘆年齡對不上,挂上吊瓶就走了。

阿汀捧着下巴支在床邊,忽然瞧見他嘴皮動了一下,又一下。

阿汀。

阿汀。

他沒聲兒地叫了兩聲,好像因為得不到回應,發脾氣一樣兇兇擰起眉頭。

表情很不好看。

在做夢嗎?

清醒的時候繞着她走,究竟在做多恐怖的夢,才肯放下刻骨的高傲找她呢?

應該很疼,很難過,說不定還有點害怕吧……

阿汀試探性将手埋進被子裏,牽住他。

“我在這裏。”

她小聲說:“你快醒過來吧。”

宋敬冬盤手靠在病房門口,收回深深的眼神,在門邊的長椅上坐下。

“爸。”

有件事他想問很久,總算下定決定開口詢問:“你覺不覺着,阿汀有點變了?”

回家至今,宋敬冬觀察小半個月,發現母親林雪春,已經完全接納改頭換面的妹妹,沒有一絲的疑慮。父親與妹妹關系惡劣,常年說不到五句話,今年隐隐出現轉機,不過也沒有特別的熱切。

問這話的時候,他很留心他的反應。

不過宋于秋反應不大。

他彎着腰,手心把玩着一小排藥,目光定在地上。

只說:“你媽信神婆。”

妻子面上不信寶貝女兒能有什麽坎兒,骨子裏信的徹底,小心翼翼不讓阿汀碰一點髒活累活。要不是阿汀身體差不經曬,估計她要天天把她拴在褲腰帶上,走進走出都帶着。

相比兒子,林雪春一直對女孩很有執念。

她年少時候就是地主家的寶貝大女兒,日子過得洋氣,長得又漂亮,口齒伶俐。那會兒的宋菇又土又窮,簡直被她踩在腳底下。

誰知造化弄人,家道中落病死一個妹妹。又迎來一場大浩劫,成分不好的爹媽丢了命,尚在襁褓的小妹活活餓死,留下她獨自一人艱難求生。

說起當初他們倆的初見,還是在天色将明的淩晨四點。她挽着褲腳,大冬天站在池裏摸魚蝦,雙手雙腳通紅,兩只眼睛紅紅的,但擡頭開口便是蠻橫的宣言:“這地兒有人了,別想搶老娘的活,快滾!”

彼時的他生意初成,揣着一包袱的錢來報答‘養育之恩’。不過回家路上,腦海裏淨是這位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兇狠潑辣的模樣,那雙眼睛熠熠生輝,精氣神十足。

不受控制地拐回來,站到岸邊問她:“你有人家沒?”

她張牙舞爪,“幹什麽?輪不到你瞧笑話!”

後來托人提親,三天兩頭上門去守她逮她,花好大心思讨好她。再提及婚事,她甩來一句:“我要生女娃,講究傳宗接代的少來尋我晦氣!”

他來路不明,他沒有宗,于是自然而然地結婚生子。

頭一胎是子,牙牙學語時溺水而亡;第二胎是子,聰明伶俐能擔大事。又盼了三年,總算盼到女娃娃,成了她的的命根子。

神婆說阿汀十五歲有個坎兒,過不去輕則散家,重則散名。過得去便是萬事大吉,女兒明事理,日子會轉好。

妻子深信不疑,覺着阿汀已經過了坎兒,經常念叨全家的好日子不遠了。

“你信嗎?”兒子問。

宋于秋過了很久很久才回答:“不信。”

不信又如何?

女兒打頭發絲到腳丫子,除了變白點,抓不出絲毫的毛病。非要說成邪祟上身,他帶她上山時,神婆笑眯眯的沒有說道。

私下問此阿汀是否彼阿汀,有沒有法子換回來?

神婆仍是搖頭不語。

如今家裏日子說不上多好,但至少多了幾分笑。

妻子原先為女兒操碎心,近日夜裏睡得踏踏實實,他還能如何去說?

她還能經得起多少事?

父子倆的感情猶如君子之交,形淡根深。宋于秋偏頭去看已然成年的宋敬冬,沙啞地反問:“你信?”

宋敬冬斂眉笑了笑。

“有時信一信更好?”

“嗯。”

沉沉應聲,宋于秋沒說,他早為從前的阿汀搭起一座小小的墳。

盡管曾經指着他的鼻子,大哭着罵他窩囊廢,嫌他沒用又狠心。不止一次說着‘我真倒黴,為什麽要生在這個家裏,為什麽不能在大屋裏’,傷透了父母的心。

但她到底是他的女兒。

永遠是。

作者有話要說:神婆說的‘坎兒’到底是生死存亡,還是瘸子事件,真的要追究起來好像也很麻煩。

補充邏輯我盡力遼!

還是趁着陸家人沒找過來,搞快搞快上升成‘彼此年少時代裏無法取代的光’吧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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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