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茅山術七煞鎖魂
當夜,月黑風高。
一座普通的院落裏,大門緊閉,天井當中,杜拉爾·果果穿着薩滿神衣,法相莊嚴,迎風而立。對面的香案上已經點好了香燭,備好了貢品。
魏寶山四外看了看,對杜拉爾·果果說:“果果,你放心吧,有我和師叔在,肯定沒問題。前後門都鎖好了,別說是人,連只貓都進不來!”
杜拉爾·果果笑了笑,什麽也沒說,折身跪在神案前,默默低頌了幾句,然後把案上一字排開的十六盞油燈一一點亮,伸手又打開一壇酒,均勻地灑在地上。神案中間有五個用樹根制成的神偶,神偶前擺着七星鬥,鬥裏裝着五谷雜糧,上面插三支粗大的貢香,香煙缭繞。
杜拉爾·果果慢慢地走到天井正中,點燃了早就堆好的一大堆柏葉,不大一會兒,火光忽閃,天井大院都被火光照亮了。一切準備就緒後,開始正式拜神和請神。杜拉爾·果果赤着雙足,面對神案跪拜,擊鼓開始呤唱。唱了一會兒,就見杜拉爾·果果突然蹿起,急速甩動腰鈴,雙手配合擊鼓。随後,把手中的鼓換成了紮槍,持槍不停地翻轉起舞,圍着天井正中的火堆轉起圈來,開始“跑火”,速度越來越快。
從掌燈時分一直跳到後半夜,魏寶山和馬伯通站着都累得直打晃了,杜拉爾·果果絲毫沒有倦怠,仍舊一直跳個不停。一直跳到醜時左右,速度終于漸漸慢了下來,再看杜拉爾·果果,全身就像被水洗過一樣,汗水順着臉頰滴滴答答地直往下淌,顯然也累得不輕。就見她伸手抄起案上的一把匕首,在火苗上來回燎了幾下,然後快速地劃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一道血箭激射而出。
杜拉爾·果果把血滴在案上的嘎巴拉碗中,足足接了小半碗血後,這才掏出一張符紙,點着後,左右晃了晃,把燒盡後的紙灰撒在了傷口上,說來也奇怪,傷口立時就止血了。
碗放穩後,取出一根三尺多長的紅線,放在嘴邊“呸、呸、呸”唾了三下,然後結了七個疙瘩,繞在碗口上纏了幾圈。用刀尖挑着一枚銅錢在火上燒烤,直到刀尖都有些發紅了,這才把銅錢扔進了裝有鮮血的那只嘎巴拉碗中。立時,“刺啦”一聲,碗中的鮮血開始冒起泡來。
杜拉爾·果果回身看了看馬伯通,點了點頭。
馬伯通早就準備好了,趕緊從旁邊牽過一頭黑羊來,掄起砍刀奔着黑羊的脖子狠狠地就是一下子。
這把刀也真是鋒利,刀光一閃,黑羊頭“骨碌”一下便滾到了地上,黑羊屍體栽倒在地上,不時地還蹬幾下腿。
杜拉爾·果果從地上拾起羊頭,擺在香案正中,端起那只嘎巴拉碗,把黑羊血接滿後,再次跪拜在地,口中念着:“托日,托日,額都特仁,哈希都。阿日嘎度,阿日格拉烏仁。托日,托日,噠格烏薩,貝都馬迪仁耶,貝希怒達恩仁!”
念過之後,院子裏突然刮起一陣旋風,繞着天井轉了好幾圈,然後突然拔地而起,朝着河東衙門的方向刮了過去。幾乎就在同時,杜拉爾·果果盤腿坐在了地上,就像老僧入定一般,一動不動。
先前杜拉爾·果果已經告訴了魏寶山和馬伯通,施法之後,她會入定一個時辰左右,在這期間,千萬不能打擾她,哪怕是只貓也不行。馬伯通和魏寶山絲毫不敢大意,一左一右地分站兩旁,一個盯着院前,一個盯着院後,充當起了左右護法。
按下這邊暫且不表,單說河東衙門。袁崇煥莫名發病,卧床四五日,一天比一天憔悴。整天都是昏昏沉沉的,好一陣,壞一陣,這可急壞了手下人。大夫找了無數個,可都沒瞧出什麽毛病來,只好開了幾劑退燒藥對付着。
就在今天下午太陽要下山時,河東衙門突然來了兩個客人,一個是瘦高挑的老道,還有是一個胖大和尚。
Advertisement
老道頭上戴着暖帽,身上披着灰色道袍,腰系絲縧,手裏拿着拂塵,五绺須髯胸前飄擺,長得是慈眉善目,兩只眼睛爍爍發光。看上去,能有六十歲上下。而那個大和尚長得卻是膀大腰粗,一臉兇相,肚子往前腆腆着,臉蛋子往兩旁嘟嚕着,一對怪眼圓翻,穿着灰布僧衣,說起話來粗聲大氣,看着兇巴巴的。
這二位正是前些日子從沈陽城鐵匠鋪逃出來的燈下無影于渡海和鐵臂羅漢法能。這二人一直也沒有離開沈陽,聽說皇太極的軍隊主動退讓了三十裏地,袁崇煥領着人過來了,就打算有時間來這兒瞅瞅,順道拜會袁崇煥。結果,突然收到消息,袁崇煥竟然一病不起,眼瞅着就要一命嗚呼了,不由得大吃一驚。兩個人一合計,感覺這裏面有事兒,這才緊趕慢趕,終于在太陽落山前到了河東衙門。
于渡海師承茅山教青城真人馬青陽,精通正宗的茅山道術。醫易兩通,自然也掌握一些岐黃之術,要說醫術如何高超不敢說,至少把個脈,開個方子還不在話下。
說起茅山教,很多人都聽說過,驅鬼除妖,法力高強。其實茅山教本身源于道教,是道教裏的一個重要分支。道教在後來的發展中,逐漸分支出了“宿土、麻衣、衆閣、全真、茅山”五大分支,其中宿土主修工程修繕、建都立基,後世的一些風水學理論大多起源于宿土;麻衣則主修預測、占蔔,大家比較熟悉的麻衣神相實際上就是麻衣理論的沿襲;衆閣與全真主修武學與修身,其中衆閣講求的是得道成仙、長生不老;全真則主張激發人體本源的潛質,移形幻影、飛檐走壁,在全真而言,至多算是修得小成。
朝代更替,歷史演變,宿土、麻衣、衆閣近似失傳,這些道教分支中一直流傳下來的,除了全真以外,便屬茅山了。茅山道術,又稱茅山術,是道教中攻擊性最強、也是最難修的一門分支,殺傷力極強。在元末明初時,戰亂連綿,橫屍遍野,千裏冤聲鬼泣,正是這種特殊的歷史背景,也造就了茅山道術的再次興盛。于渡海跟着馬青陽學了二十年才下山闖蕩,剛下山就聽說駱花子廣發英雄帖,他與駱花子和法能相識多年,交情莫逆,聽到消息後,二話沒說,不用請,自己就跑來助陣了。
閑言少敘,書接前文。于渡海見到袁崇煥,不由得就倒吸了一口冷氣。眼見袁崇煥雙腮凹陷,進氣多,出氣少,人眼看就要不行了。印堂青紫,雙目赤紅,似乎是得了邪症。當下不敢大意,支開旁邊的人,趁着袁崇煥明白時,問了幾句話,心裏有些明白了,看來袁都堂這病得得蹊跷,肯定是中了邪了。于是趕緊寫了一道符,貼在了門楣之上,開壇作法,這一作法可不得了,這才發現袁崇煥三魂不穩,六魄不定,竟然有離體之象。一旦三魂六魄離體,就算是大羅金仙來了也無濟于事。于渡海連續畫了幾道符,又灌下一碗符水後,袁崇煥終于意識清醒了一些,看着精神略微有些好轉,衆人懸着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不成想,半夜之時,突然天井裏刮起一陣旋風,貼在門楣上的符紙憑空就燒着了,剛剛有些好轉的袁崇煥突然兩眼一翻,立時就昏死過去,不省人事了。下人趕緊又把于渡海找了過來,于渡海把了把脈,眉頭緊皺,見脈象似有似無,便知道今晚兇險萬分。情勢緊急,也顧不上別的,趕緊叫過法能大和尚,遞給大和尚一塊玉片,囑咐法能,稍後他作法之時,如果袁崇煥睜開眼睛,一定要把這塊玉塞到他的口中,說什麽也不能讓他吐出來。
法能接過這塊玉片點了點頭:“道兄,你放心吧,這事兒就交給我了!”
于渡海點了點頭,擡身走到院中,趕緊叫人過來,集合了二三十號人馬,把他們分成七隊,每隊四人,分別守住院子的前門、後門、左右廂廊、水井、煙筒、下水口,每隊人都準備好足夠的米糠和鹹鹽,每隔一刻鐘就把米糠灑在空中,把鹹鹽倒在地上,切不可誤了時間,也不可搞錯程序。
這七隊人記好後,趕緊各就各位,站到了相應的位置上,全神戒備,不敢大意。
于渡海在天井當中擺了一張寬大的桌子,擺好香燭,臨時作為法臺。準備妥當後,于渡海伸手從包裏掏出一面小黃旗,用力一甩,小指粗細的旗杆當時便沒入木桌之內一寸多深,就這一手,當時就把旁邊的人給震住了,一個個張着大嘴,目瞪口呆。甩下小黃旗後,于渡海從懷裏又掏出七枚古錢,在黃旗周圍擺了個小七星陣,然後掏出匕首直接在腳下的地面上刻了一道符咒。
書中代言,于渡海一見符紙自燃,就知道背後有人要暗害袁崇煥。适才院中刮起的那股旋風,陰氣沖天,鬼氣森森,明顯是有人正在暗中施法。時間緊迫,于渡海趕緊分兵派将,擺了一個七煞鎖魂陣。
七煞鎖魂陣由魑魅魍魉魈魃魋這七煞困守,可以拘留在法陣內的魂魄,不論是生者,還是亡者,魂魄都無法離開陣圖半步。假若陣內的是死人,便會遭受噬心摧殘,直至魂魄飛散,就如同人類遭受千刀萬剮的酷刑一般。而如果是活人,就算是病入膏肓,一腳邁進了閻羅殿,也能護其魂魄不散,留其一口氣,不至于死去。這個辦法雖然治标不治本,但是眼下情況危急,對手又在暗處,只能先用此法拖延時間,再作打算。
于渡海弄完這些後,從桌子上取出桃木劍,輕輕一晃,手臂輕舒,一道靈符便随着桃木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半圓弧後,空中抖了幾抖,憑空出現一團火光,符咒頃刻燃為灰燼。幾乎就在同時,院子裏似乎打了一道厲閃,一瞬間亮如白晝。
于渡海手持桃木劍,朗聲念道:“九天九氣,百萬天兵。上總天魔,下察幽冥。千神拱手,萬魔導形。吞星食月,三界之尊。口吐猛火,流金火鈴。雷風電雨,刀劍紛纾神通護衛,客宅蕃榮。魔無幹犯,鬼絕妖精。瘟癀消遁,壇禁肅清。五雷神将,安鎮宅庭。玉皇敕命,不得容情。急急如律令!”
咒語念罷,突然就聽到屋裏“啊”的一聲大吼,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屋裏。
屋裏的法能一直看着床上的袁崇煥,突然就見袁崇煥雙眼怒睜,上半身就要坐起來。法能趕緊把那塊玉片塞在了袁崇煥的口裏。剛塞進去,就聽到袁崇煥肚子裏一陣叽裏咕嚕亂響,嘴一張,“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團黑色東西來,連帶着那塊玉片都吐在了地上,惡臭難聞。
于渡海幾步跑回屋內,見袁崇煥把東西吐出來了,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趕緊令人收拾收拾。
這是怎麽回事呢?說起來,那塊不起眼的玉片是茅山術裏常用到的一塊“死玉”。所謂死玉,并不是說死人陪葬的玉器,而是把質地不好的玉石深埋土中,等到發黑發澀時再取出來使用,可以作為封鎖怨魂的法器。袁崇煥剛才被一股莫名的怨氣侵體,擠走了三魂六魄,要是沒有這塊死玉把體內的這股怨氣及時地引出來,用不了一炷香的時間自然就會一命嗚呼。
于渡海讓人把那塊死玉單獨封在一個瓶子裏,趕緊找個地方把它埋起來,千萬別讓別人撿到,要不然又是一件麻煩事。
吐出這口黑色東西後,袁崇煥的氣色眼見着開始慢慢恢複,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臉上就有血色了,眼睛也睜開了,看了看旁邊的于渡海和法能,掙紮着要坐起來。
于渡海趕緊擺了擺手,道:“袁督堂不要客氣,病體剛愈,請靜卧休息!”
袁崇煥畢竟剛剛蘇醒,身子仍然有些虛弱,點了點頭,氣息微弱道:“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于渡海笑了笑:“袁督堂言重了,分內之事,不容挂齒。明日,請督堂找家客棧先休息幾日,這裏不能再住了。據貧道來看,顯然這裏被人做過手腳,袁督堂是被人暗算了。”
“哦?會是什麽人呢?”
“督堂大人,久聞女真薩滿巫術神乎其神,我想此事估計與奴酋脫不幹系。大人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有貧道在,大人盡可放心。靜卧七日,必可痊愈!”
出了卧室,于渡海掏出一只折好的紙鶴,咬破食指,在鶴眼上點了一下,一松手,就見這只紙鶴憑空飄起,在頭頂上轉了兩圈,然後晃晃悠悠地就飛出了院外,直奔正東而去。
按下袁崇煥這邊不表,單說杜拉爾·果果,入定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突然身子一僵,整個人就後仰了過去。吓得魏寶山和馬伯通趕緊圍過來,也不敢動,也不能說話,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眼見着杜拉爾·果果臉色白得像張紙一樣,血色全無,五官挪位,容貌變得猙獰恐怖,全身抽搐個不停,半晌後,一張口,竟然噴出一大口鮮血來。
這可把魏寶山和馬伯通吓壞了,也顧不上別的,趕緊把杜拉爾·果果扶了起來,輕身晃着她的肩膀,叫着她的名字。杜拉爾·果果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任憑兩個人怎麽叫,怎麽扶,就是雙目緊閉,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