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宮中昭德殿那間雙魚曾跪觐過今上的禦書房內,徐令此刻已向剛下朝回來不久的皇帝禀告完雙魚出京的情況。

“什麽人和她同行?路上可有保證?”皇帝發問。

“啓禀皇上,奴婢照您吩咐,從諸衛羽林裏選派了一隊精兵護她同行。出了玉門關,便有上鎮将王大鶴接應,将她送至庭州。王将軍在關外多年,對地形十分熟悉,皇上大可放心。”

大興立國後,為抵禦北方突厥,沿襲了前朝軍制,在與突厥地界相交的邊境地帶設置了上百個軍鎮,根據地理位置和規模大小,分上、中、下三種建制,一有異動,便可相互聯絡調遣兵将。軍鎮歸都護府統轄,最高指揮便是鎮将。上鎮将為六品武官。這個王大鶴是忠良之後,勇猛善戰,在幾場對突厥戰役的功勞簿裏都有他的名字,皇帝也知道他,聽完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徐令見皇帝似乎陷入沉思,便在邊上候着,片刻後,試探着道:“皇上,您下朝後還沒用膳,您先歇會兒,奴婢叫人給您傳膳……”

皇帝颔首。徐令躬身後退出去時,皇帝忽然又叫住了他。

“你替朕傳個話,讓劉伯玉來見朕!”

“是。奴婢這就去傳旨……”

“不是在這裏!你替朕安排下。朕出宮。”

徐令微微一怔,擡眼看向皇帝。

“宮裏朕的身邊兒,還有個能說話的地兒嗎?就在這會兒,不知道哪個角落都有什麽人的眼睛在睜着,盯着朕的一舉一動呢。”皇帝神色冷淡地道。

徐令後背立刻沁出了層汗意,慌忙下跪:“皇上……”

“朕說的不是你!你跪下去幹什麽?起來吧!去替朕安排下。”

“是,奴婢明白了!”

徐令急忙爬起來,再次躬身退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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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劉伯玉懷着忐忑心情悄悄趕到了位于京郊的鹿苑。

鹿苑是皇家林苑,占地廣闊,外通水系內含湖泊,處處亭臺樓閣奇花異木,美輪美奂。以前暑熱時,皇帝每年都會來此避暑。但這幾年已經不大過來了。

昨天一早,沈雙魚離京去往了庭州,這個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劉伯玉自然也知道。

皇帝突然打發沈雙魚去庭州,目的是什麽,衆人私下議論紛紛。

有人猜是懲罰。

但劉伯玉可不這麽想。

聽到這個消息時,他立刻就把她的此行和此刻還遠在庭州的七皇子給連接了起來。

據他所知,皇帝此前似乎派人去庭州給七皇子傳過幾次诏,內容似乎是召他回京。這也不是什麽秘密了。

至于皇帝為什麽要召這個十年前與自己反目的兒子回來,目的是什麽,劉伯玉不敢亂猜。

可能父子天性,老皇帝後悔當年舉動了,此純粹是舐犢之舉。畢竟,當年的七皇子可是他最寵愛的一個兒子。

可能召他回來,是為了敲打,甚至利用曾位列八大柱國之首的榮家尚存的餘威來牽制另外幾個有着雄厚背景正蠢蠢欲動的皇子。

又可能……

劉伯玉也不敢亂猜了。

就在他翹首等着七皇子歸京時,後來卻沒有後來了。

七皇子一直沒有回來。

所以現在,突然得知沈雙魚去了庭州,憑了第一感覺,劉伯玉就覺得和七皇子有關系。

接着他得知皇帝要秘密召見自己,不敢怠慢,匆匆就趕了過來。

他從鹿苑一扇側門被人引着入內上了條畫舫,船飄至湖中,他屏住呼吸等候良久,終于聽到一陣腳步聲傳來,擡頭,果見皇帝負手而來,面色沉靜若水,看不出半點喜怒。忙下跪叩頭。

劉伯玉叩頭完畢,卻久久不聽平身之聲,原本就忐忑的心情愈加緊張。也不敢擡頭,只久久趴伏在地,紋絲不動。

半晌,就在劉伯玉跪到雙膝發麻,忽然聽到頭頂皇帝的聲音傳了過來:“劉伯玉,你居心叵測,可知罪?”聲音森冷無比。

劉伯玉微微擡頭,正撞到對面座上皇帝射來的兩道如電目光,心裏頓時明白過來,想必自己那日與韓王的私會已經被皇帝知曉了,大驚失色,頓時冷汗涔涔而下,慌忙撲下去叩頭,口中道:“皇上,臣知罪!”

“何罪之有?”

這一瞬間,劉伯玉心裏閃過了無數個念頭,但很快,憑着這幾十年官場生涯所鍛煉出來的敏銳直覺,他立刻決定據實向皇帝道出一切。

一個“居心叵測”的罪名,實在是不輕。也可見皇帝之怒。但此刻,既然把自己叫到這裏秘密召見了,自己倘若迅速說出一切,說不定還有轉圜餘地。若還想刻意隐瞞什麽,等着自己的,絕對沒有好下場。

劉伯玉不再猶豫,壓住內心惶恐,立刻把自己那天受韓王私召,受他威脅,迫于無奈将沈雙魚引到禦駕之前的經過說了一遍,連自己早年收受賄賂的事也一并倒了出來。

“……皇上,臣罪該萬死!臣早年在外辦差時,不該一時糊塗受了人好處,這才被捉住了把柄無奈受人驅使。皇上,臣在朝廷裏原本從不與人結黨,一心忠君為皇上辦事,皇上您應也知曉。求皇上看在伯玉往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赦免臣的罪!”

劉伯玉說完眼含熱淚,不住叩頭。額頭撞着木頭甲板,發出連綿不絕的蓬蓬之聲。

皇帝注視着劉伯玉叩頭求饒,半晌,方冷冷道:“起來吧!”

劉伯玉這才停了下來,擡頭時,額頭已經起了青腫痕跡。但還是不敢起身,依然那樣跪着。

“劉伯玉,你知道朕今日為何叫你來此見朕嗎?“皇帝緩了緩語調,問道。

“臣不知。”劉伯玉大氣也不敢出,屏聲斂氣地應。

皇帝眯了眯眼。

“劉伯玉,你借辦差收取賄賂,先犯一罪,後又與人結黨,欺君更是罪不當赦。但看在你這些年還算是替朕辦過幾件像樣事兒的份上,朕就暫且記下,先饒了你。”

劉伯玉松了一口氣,急忙再次叩頭謝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你如今在侍中這個位置,已經做了幾個年頭了吧?“皇帝突然問。

“是,是……承皇上厚愛,臣忝列此位已有七載。”

劉伯玉不知道皇帝突然問這個的目的,小心地應了一句。

“嗯。過些時候,等吏部尚書位置空出來,朕升你上去吧!”皇帝淡淡道。

劉伯玉驚呆了,以為自己聽錯了耳朵。

吏部尚書向來隐然為六部之首。現在在任的馬大人正遇丁憂。

馬大人是太子太保楊紋的門生,在任已經很多年。此番他遇丁憂,楊紋上書皇帝考慮奪情,被皇帝以“孝道至大”為由給否了。于是這個位置空出來,到底該由什麽人接任,最近一直成為衆人私下關注的焦點。

皇帝既然否了奪情,那就不可能再讓太子一派的人接任。

剩下有資歷,也最有可能上的,跑不出京城八大族裏剩下的幾個家族。

除去楊紋一派,八大族裏,榮孝誠榮家人和落敗的沈家、徐家被剔除在外,剩下高家、鎮遠侯姚家、宣國公衛家、以及最後一個成國公範家。

按照劉伯玉此前的猜測,五皇子韓王母系的高家和隐然正與五皇子競争上位的三皇子齊王背後的衛家人,這兩家應該不大可能會被皇帝選中,那麽就剩鎮遠侯姚家和成國公範家了,十有八九,新的吏部尚書人選跑不出這兩家。即便不是本家人,也要麽門生,要麽故舊。

雖然他偶爾也幻想過自己能接掌這個位置,但以自己背景,能爬到今天這個位置已經很不容易了。以他人脈,想染指吏部尚書之位,可能性極其渺茫。因此他也只限于幻想一下,從沒敢真的想過。

但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就在此刻,從座上皇帝的口中,竟然說出這樣一句話!

劉伯玉猶如身在夢境,一時沒反應過來。等終于反應了過來,壓抑住內心的狂喜,急忙再次朝皇帝用力叩首,口中道:“臣感激涕零!感激涕零!臣從今往後定吸取教訓,加倍潔身自好,全力以赴,兢兢業業,再不敢有半點負皇上重托!請皇上放心,此番回去,臣定與那些人劃清界限,從此唯皇命是從!”

“楚河漢界泾渭分明未必就好,”皇帝注視着表忠心的劉伯玉,語氣淡淡道,“朕要你回去後就當什麽事都沒有,以前怎樣,往後也怎樣。”

劉伯玉一怔,擡眼見皇帝望着自己,頓時就明白了過來。當即再次叩頭,恭恭敬敬道:“臣明白了。臣必不負皇上所托,粉身碎骨,也要報答皇上重用!”

“嗯。你有個侄兒是吧?”

“是。”

“臣那個侄兒名叫劉榮,固業十二年的武榜探花,已過而立。如今在京畿兵馬司裏當一個奉車都尉。”劉伯玉恭敬道。

“可用嗎?”

“禀皇上,臣的侄兒自小失怙,視臣如父,與臣那個女婿不一樣,絕對信靠。”

“升他為中郎将吧。叫他替朕管好四方城門,往後前途可期。”

皇帝語氣依然淡淡。但跪在地上代侄兒叩謝皇恩的劉伯玉心裏,卻突然隐隐地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老皇帝正在加緊步調,在密密地織起一張或許只有他自己心裏才清楚的網。

這張網通向何方,最終如何收起,劉伯玉覺得自己隐隐仿佛有點知道了。

但他不确定,更不敢胡亂揣測。

他已經徹底被座上的這個年過六旬的老皇帝給收服了。

死心塌地效忠于皇帝,做好他要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這就是往後他劉伯玉安身立命落腳的點。

別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

雙魚在随行羽林的護送下離開神京。這晚在驿館歇了下來。

明日,他們這一行人便正式出了京畿地界。

護送的羽林領隊名叫崔士忠,知她身份特殊,所以路上走歇全聽她吩咐。雙魚一心只想早點趕到庭州,這幾天都是早起晚歇。

白天雖然一直坐車,但接連幾天這樣不停歇地坐下來,腿腳也開始有點腫脹。這會兒停下來進了房,六福便說要給她捏腳解乏。

六福往日在宮中也算養尊處優,養的白白胖胖的,從沒吃過這樣的苦。沒兩天面皮就發黃,原本有點挂下來的雙下巴也收了些去。雙魚體諒他也辛苦,路上還要費心思逗自己說話解乏,便婉拒了,讓他早點休息起。

“我幫你捏捏吧!師傅讓我同行就是讓我伺候你的。我手藝可好了。在宮裏我常給我師傅捏,他都誇我手藝。”

“真的不用,”雙魚笑道,“我自己泡下腳就行了。”

“那我去催下熱水,讓他們多送點熱水來……”

六福轉身開門時,崔領隊正好過來了,在門外對着雙魚恭敬地道:“沈姑娘,韓王殿下來了,想見你一面。”

六福一呆。

雙魚也愣了,随即問:“有說什麽事嗎?”

“殿下說,他對令尊以及令舅父盧大人一直都非常敬慕。知道你明日要出京畿,特意趕來相送。”

“崔領隊,麻煩您幫我向殿下告個罪,就說殿下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會兒不方便見面,還請殿下回去吧……”

“沈小姐,小王聽聞沈小姐為救令舅,以一柔弱之軀,毅然千裏輾轉入京面聖。此舉已在京中傳為美談。小王以為林下之風已不足以形容沈小姐風采,俠骨柔腸才勘匹配。小王懷着誠意前來相送,想必沈小姐應也不至于像那些被世俗教條所锢步的尋常閨閣女子一樣,拒而不見吧?倘若沈小姐願給小王一點薄面,小王便在外頭廳堂靜候沈小姐芳步。”

一個舒朗的聲音傳了過來。

韓王段元璟人已經過來了,只是站在走廊上沒靠近而已。說完這話,腳步聲漸漸靜悄,應是去了外頭。

六福扭頭看向雙魚,瞪大了眼睛:“去還是不去?”

雙魚沉吟了下。

“我去見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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