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皇帝移駕鹿苑,處置日常政務之餘,也命諸多随駕臣将皇子行獵。

鹿苑獵場封林了多年,如今草木繁茂,林中飛禽走獸也息養繁嗣多年,正适合行獵。皇帝自己雖因身體緣故不再上馬出獵,但每回完畢,必會興致勃勃檢看一番獵物,親自行賞,也常賜下慶功酒宴。

雙魚到了這裏,每日依舊只在行宮裏陪駕,像這種場合,并不方便同行。這日聽六福回來說,她的表哥盧歸璞竟然打下了一頭成年野豬,雖然也受了些皮肉傷,但并無大礙。皇帝聽說之後,親自召見了他,贈酒封賞,很是榮耀。

雙魚聽的心驚肉跳,更急着想見一面了。終于等到次日,徐令笑着找她,說皇帝準她去探盧歸璞。

雙魚大喜,拜謝徐令,在六福随同下出了行宮往外營去。

樊戴的騎常營駐在鹿苑南的山麓附近,距離獵場不遠,與皇帝的行宮相距了數裏,中間隔着湖泊,以一道貫橋相連。

盧歸璞已經知道了雙魚要來看自己的消息。

昨天狩獵他落了單,遭遇一只受驚後狂奔而來的野豬,野豬頂着獠牙便朝他拱了過來,當場将他身下馬匹的腹部給撕裂了,肚腸流了一地。盧歸璞無路可退,一番惡戰,最後終于殺死了野豬,但自己的腿也被獠牙劃出一道尺餘的血口子。

成年野豬兇悍異常,仗着一副鋒利獠牙,連猛虎都敢攻擊。盧歸璞以一人之力殺死一頭野豬,随駕的平郡王得知消息,很是得意,這才驚動了皇帝。

盧歸璞昨日雖然流了不少的血,好在并未傷骨,休息了一晚上,精神便恢複了過來,這會兒還纏着繃帶,聽說雙魚要來,十分興奮,拄着拐杖在同伴扶持下到了營房口翹首等待。等了約莫兩刻鐘,看到遠處行宮方向來了一輛宮車,到了近前停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太監跳下馬車,打開車門,接着,便有身穿淺杏衣衫的美貌少女探出了身,四下張望,烏發明眸,面若桃華,可不就是快一年沒見了的表妹雙魚?

盧歸璞的兩個同伴睜大眼睛,定定地望着。

“小魚!”

盧歸璞興奮地大吼了一聲,吼聲差點把半個騎常營的人都給招過來。

雙魚循聲轉頭,臉上露出驚喜笑容,見盧歸璞已經跳着一只腳便朝自己蹦了過去,怕他摔了,急忙爬下車,迎了上去。

“小魚!”

盧歸璞神情激動無比,一把丢掉手裏的拐就抓住她胳膊,上看下看,臉上帶着笑,嘴裏不住道:“你還好吧小魚?我知道你在宮裏,每天都擔心你,偏偏又沒法見得着。今天可算是見到你了!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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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年不見,這個表哥的個頭好像又拔高了些,人也黑瘦了不少,印象中從前臉龐上帶着的稚氣也完全不見,整個人英氣勃勃的。想到去年至今的一系列變故,心裏也是一陣激動,話還沒說,眼圈忍不住便紅了。

盧歸璞見她忽的泫然欲泣,一怔,仿佛明白了過來,臉頓時漲紅了。

“小魚,全是我不好!去年要不是我沖動之下打了人,丢下你一個人無依無靠,你也不會那麽辛苦。後來還要你只身進京替我和我爹奔走……”

他露出羞愧之色。

“……小魚,我心裏原本就認定要照顧你一輩子的……我也沒想到皇上突然會賜婚,我不知道為了什麽……起先我是不願意的,但爹非要我認下不可……”

他咬了咬牙。

“小魚你別難過!我這就去求見皇上,求他收回賜婚!昨天我見着了皇上的面,皇上看起來也是個通達的人,我把我們的事跟他禀明,皇上他會體恤的!”

雙魚搖了搖頭。

“傻表哥!”

她微笑着,壓低聲道:“快別說了!當心被人聽到!我聽說郡主很是不錯。皇上賜婚給你不是很好嗎?你現在又去說什麽?就不怕再落個犯上之罪,再被丢去流放?”

她之前曾暗向六福打聽過平王府那位賜婚郡主的情況。并無惡名。

她眼裏還噙着晶瑩淚花,面頰卻綻出了笑靥,美人又哭又笑地低語着,姿态無比的動人。

“那你為什麽還哭……”

盧歸璞愣愣地望着她。

雙魚正要解釋,忽然聽到身後一陣馬蹄聲傳來,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

段元琛一身弁服,正與一個武官縱馬往營房口疾馳而來,轉眼到了身畔。

營房口的士兵紛紛下跪。

段元琛緩了馬,目光投過來,落到了雙魚的臉上,似乎微怔了下。

上次她被他從東宮送回去後,這半個月來,她便一直沒碰到他了。這會兒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

被人這樣撞見,未免有些尴尬,雙魚慌忙側身背對着,飛快擡手,擦了面上還殘留着的淚痕。

與段元琛同行的這個武官便是樊戴。

盧歸璞見七皇子和上司來了,忙行禮。

他是盧嵩之子,并非一躍登上了龍門的寒門子弟,又被皇帝賜婚為平王府的郡馬,雖然入營才三兩個月,但騎常營的人并不敢輕看了他。且他待人誠和,絲毫沒有架子,所以人緣很好,上上下下混的不錯,樊戴也頗看重他。見他傷着腿還要見禮,翻身下了馬,嗳了聲:“免禮!”

樊戴倒罷了,他身旁的另位卻是皇子。盧歸璞雖然大大咧咧的,這規矩還是不敢托大,又轉向段元琛。

段元琛未下馬,只擺了擺手。

樊戴方才就看到了雙魚。見她身後不遠處停了輛宮車,車旁等着兩個太監,便猜到她是沈弼的女兒。定睛看了一眼,見她容色殊麗,如珠如玉,心裏不禁暗暗喝彩一聲。

方才見她轉身時,分明就是在拭淚。

樊戴當年自然認識沈弼。也知盧嵩收養了沈弼女兒的事。見此情景,難免便猜測這一雙小兒女應是日久生情,不想遭逢大變,皇帝又不知為何來了個亂點鴛鴦譜,生生就把人家一對有情人給拆散了,這才一見面就忍不住垂淚。

他在心裏嘀咕了幾句,見她向自己見禮,便點了點頭,笑道:“沈家小姐是吧?你們兄妹見面,想必有話要說。可惜營房裏頭全是武夫,粗魯的很,怕唐突了沈小姐,否則你們倒可以入內好生敘一番話的。”

她一個女子,自然不便入營房,聽樊戴這麽說,雙魚道:“樊統領好意心領了。我是聽說表哥受了傷,放心不下才出來看他的。看一眼便走,并無什麽多話。我們兄妹在這裏便可。”

樊戴道:“你表兄昨日可是露了大臉了,連帶我們騎常營也添了光。連皇上都被驚動,親自賜酒。往後我又多一壯士啊!”說完哈哈大笑。

盧歸璞被上司誇,羞赧地摸了摸頭。

雙魚轉向那位坐在馬上始終一語不發的七皇子,朝他斂衽行禮,喚了聲:“見過七殿下。”

她感覺到他在看着自己,有些不敢擡頭對視,便屏住了呼吸,心裏竟有些緊張。

大約頭頂太陽一直曬着的緣故,自覺臉龐也微微熱了起來。

半晌,終于聽他淡淡“唔”了一聲。悄悄擡眼,見他面無表情地翻身下了馬,将馬缰遞給随從,轉身便往營房裏大步走了進去。樊戴急忙跟上。

雙魚品到他最後那一聲“唔”裏,似乎藏了些冷淡。望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心裏忍不住泛出一絲難言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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