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盧歸璞想起方才她還沒說完的話,追問。

雙魚回過神,哦了聲:“表哥你別多想。方才我看到你,便想到去年遭難流離,原以為陷入了絕境,所幸如今終于平安無事了,心裏很是感慨,一時才忍不住的。并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心裏只盼表哥往後能和郡主共結同心。”

盧歸璞年歲雖然比雙魚長,但從小到大,事事反而都聽她的。去年遭逢巨變,他在苦役之地終日勞作,身體的苦楚倒在其次。他以為父親定要冤死在廬州大牢了,等自己熬滿了刑回去,雙魚恐怕也早不知流離到了何方,內心悔痛煎熬,度日如年。及至被釋,原本打定了主意,從此往後定要好生護她一生一世,不想随後竟傳來了皇帝賜婚的消息。他內心自然是不願的,只是父親已經謝恩,說他從前與雙魚的婚約不再作數。他實在想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這樣。但父親的态度堅決,這又是皇帝的賜婚,他只能接受下來。此後每每想到雙魚,心裏就會愧疚自責。

“小魚,你真的這麽想?”盧歸璞怔怔地望着她。

“是,”雙魚含笑點頭,“表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在我眼裏,你和親兄長并沒什麽兩樣。這回皇上賜婚,我當恭賀你才對。”

盧歸璞覺得自己仿佛放下了心,可是這顆心剛放了下去,卻又仿佛若有所失。

松快裏又帶着惆悵,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發着呆的時候,雙魚問他:“表哥,舅父那裏最近你有消息嗎?我和舅父分開有些時候了,很是想念。”

盧歸璞道:“剛半個月前我收到了父親的家書。他現在很好,有陸媽照料着。還特意叮囑,說我要是有機會見到你,叫你不必為他擔心。我知道你過來看我,我就把信也帶來了。”說着從懷裏掏出了信遞給了她。

雙魚歡喜展開,看着舅父熟悉的灑放字體,一連看了好幾遍,心終于放了些下去。

和表哥的面見着了,又得知舅父安好,雙魚怕他這樣站久了吃力,叮囑他好好養傷,往後尋機會再見,便請不遠處方才攙他出來的那兩位同伴再扶他回去。兩人忙跑了過來。

“小魚,皇上這樣留你在宮中,到底做什麽?什麽時候才放你回家?”

臨告別時,盧歸璞不解地問。

雙魚遲疑了下,道:“我也不大确定。應該過些時候,就能回了吧……”

……

皇帝這回移駕鹿苑,東祺也帶着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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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在宮裏,除了逢年過節,他日日要去上書房讀書。除了大學中庸,還有數算格致。這回終于不必去上書房了,難得松口氣,只是皇帝依舊規定他每天至少要背誦一篇大學,指定雙魚督促。

過來後的起頭那幾天,東祺還算老實,游玩之餘,每天都能背完雙魚指定的篇目。但這幾日,白天不見他人影,入夜回來,趴在桌上就能睡着,已經好幾天沒碰書了。

原本照雙魚所想,小孩子不過七八歲大,既然出了皇宮,功課便是歇上些時日也是無妨。但皇帝指定她督促了,少一兩天也罷,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最近天天這樣,恐功課積壓下來太多,到了最後不好消磨,這天等了半晌,依舊不見東祺來,便自己過去問究竟。當日那個在核桃樹下替東祺拿書的太監,名叫三寶的說,過些天,皇上要在校場考量箭法,到時不拘一格,誰都可以參加,技精者可得封賞。

“沈姑娘,皇太孫這些天晚上睡覺做夢都在張弓射箭呢!這會兒想必是去演武場射箭了。”三寶太監最後道。

雙魚左右無事,想了下,問演武場在哪裏,聽他說并不遠,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到,便讓領自己過去。三寶奉了。到了演武場,外頭有侍衛,認得雙魚,放了進去。

演武場巨大,寬二十丈,長五十丈,盡頭處立了幾個箭靶。這會兒裏面空蕩蕩的,遠遠看到東祺果然在那裏射着箭,邊上有個男子仿佛在指導着他。

箭放了出去,咻的一聲,射中了靶心,箭尾不住晃動,東祺十分歡喜,歡呼跳躍了起來。那個男子直起身,贊許般地點了點頭,也笑了。

他的五官實在英挺,又或者平日少見他笑的如此爽朗,日光之下,這笑容似能映入心裏。

雙魚早就認了出來,竟是七皇子段元琛。

她只知道樊戴有教東祺騎射。沒想到他也在這裏。不知怎的,心跳了一下,渾身立刻就覺的不自在了,心裏更後悔自己到了這裏,下意識地匆忙轉身就要走,一旁的三寶太監卻已經噠噠地跑了過去,腳步聲驚動了場中的兩人,一起回過了頭。

東祺一見到雙魚,就知她是來找自己回去補功課的,立刻跳到了段元琛身後擋住自己,只露出半個腦袋。

雙魚見段元琛已經看到了自己,這會兒走也來不及了,只好停下,在他的注目之下,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到了近前,朝他福了福,随即看向躲在他身後的東祺,道:“殿下,箭可練好了?好了的話,可否随我回去了?咱們已經落下好些功課,指不定皇上什麽時候想起來就會考你。”

東祺搖頭:“我還沒練好呢!七皇叔,你幫我跟她說說——”不住地扯段元琛的衣袖。

段元琛咳了聲,道:“沈姑娘,要麽讓他再練一會兒可好?”

他既這麽說了,雙魚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便點了點頭,道:“那麽我先回去了。”

東祺一聽不用走了,立刻面露喜色,也是有心想在雙魚面前炫耀,噔噔噔地跑了過去,拿了自己方才射箭的那把弓跑到雙魚面前道:“姑姑,方才我就是用我七皇叔以前用過的這把弓射的,你瞧瞧——”朝她遞了過來。

這是一把通體漆黑的弓,弓角兩頭飾以犀角,弓體纏烏金絲,因為是段元琛小時所用,所以尺寸較尋常的弓稍小一些。

雙魚見東祺拿了段元琛從前的弓給自己看,不接未免有不敬之嫌,便伸手接了,沒想到這弓分量竟異常的沉,一時沒拿牢,手腕一沉,弓竟從指頭上滑落了出去,一旁的段元琛伸手抄住了,低聲道了句小心,轉手遞給了一旁的侍衛。

雙魚略窘。悄悄看他一眼,見他眼裏仿佛帶了一絲若有似無的淡淡笑意。

東祺道:“姑姑,我皇爺爺這會兒不在行宮,你回去了反正也沒事,不如你也留下,看我七皇叔教我射箭啊!”

雙魚遲疑着時,聽見段元琛又道:“沈姑娘,你要是無事,留下也好。正好等下你順道把東祺帶回去。”

雙魚再次看了眼他。他望着自己,神色裏并無不耐煩的樣子,便輕聲道:“也好。那我等皇太孫殿下一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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