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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和東祺在碑前說着話時,雙魚悄悄回頭,飛快望了眼身後不遠處靜候在那裏的一溜皇子們。

她看到了五皇子段元璟。

但段元琛這會兒卻不在列了。方才皇帝留下他和齊王在聖母廟裏與廟祝說供奉之事。

她回頭的時候,段元璟正好也望向她,朝她微微一笑。

雙魚迅速扭回了臉。這時,忽覺天色微暗下來,頭頂若有雲層蔽日。日頭卻依舊高懸于中天,只是轉眼之間,便沒了片刻前的金丹耀目,整片天穹的顏色也不再是透藍,而是帶出了些灰翳,仿佛籠上了一層從天而降的蒙蒙砂礫。

峰頂的風開始獵獵,吹的雙魚衣角鼓蕩。近處的茂林裏,開始有鳥雀撲騰着翅沖上雲霄,又折了回來,最後在林頭上空不住地盤旋。

仿佛要變天的樣子。

此行太子沒有随駕,同行的幾個成年皇子裏,以二皇子趙王為長。

趙王不像五皇子韓王段元璟那樣有高家可依仗,自知自己在兄弟中資質也是平平,一向沒有多餘的念頭,索性将心思全放在了史院修撰上頭,至今已經十餘年了。比起被百官交口稱贊的五子段元璟,趙王倒仿佛更得皇帝的心,時常召他詢問史院情況,并常稱贊不已。

他年既最長,此次随駕,諸兄弟自然以他為首。方才皇帝祭聖母廟,後又帶東祺到石碑前時,他便率皇子們靜候于旁。此刻見天色突然變得異常,便朝徐令使了個眼色。

徐令也覺天色不對,本就生了下山之心。見皇帝依舊興致勃勃的,便上去笑道:“皇上,天色瞅着要變,皇上可否下山了?”

皇帝擡頭望了一眼天,仿佛有些掃興,道:“天公不作美。罷了!回去吧!”

徐令忙命兩個太監左右扶持着皇帝下石階。雙魚牽住東祺的手,正要跟上,天在這刻竟忽然迅速地大暗了下去,紅日仿佛被一張漆黑的巨口給吞噬了,很快就消失在了陰暗裏。

四下漆黑,猶如陷入了黑夜。

從豔陽高照的正午變成看不清咫尺之外一張人臉的昏昏黑夜。這一切的發生是如此的突然。山巅狂風陣陣,吹沙走石。滿山頭的鳥雀傾巢而出,噪聲大作,不遠之外,林中嗚嗚有聲,似厲鬼出窟,哀號不斷。

異象壓頂。黑暗吞噬着天地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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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魚感到一陣毛骨悚然,渾身的汗毛都一根根地豎了起來,整個人也被突然卷過來的狂風吹的幾乎站不穩腳。

“護駕!”

五皇子段元璟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了起來,仿佛壓過了風聲。雙魚看到一個人影敏捷地朝着她面前的皇帝迅速跑了過來,将皇帝團在了臂膀中。

“二皇兄!四皇兄!六弟!快随我護駕!”

段元璟護住皇帝後,繼續大聲喊道。終于清醒了過來的趙王齊王等皇子一凜。急急忙忙也撲了過來,與近旁的幾個宮人一道,将皇帝牢牢地團團圍在了中間。

“朔日辛卯,日有食之。”

雙魚終于從震驚中反應了過來,想起古籍中這樣的一句記載。

近旁一棵百年老樹,一段小兒腰身般的虬枝盤橫而出,一截卻已被蟲蛀的中空,經不住狂風摧折,喀拉拉地裂成了兩截,朝着呆呆立着驚恐萬分的東祺當頭掃了過來。

那兩個原本随伺他的太監從天上太陽消失後,就吓的雙手抱頭蹲在地上,瑟瑟發抖。

雙魚朝東祺撲了過去,将他一把抱住,兩人摔到了地上。唰唰聲中,枝葉覆在了地上,也将她整個人和被她壓在身下的東祺給埋住了。

她覺身上一重,尤其是一條小腿,仿佛被一塊秤砣給壓住了似的,接着,一陣鈍痛從被壓住的小腿處傳來。

……

欽天監并未預測到今日會有這一場日全食。

它來的突然,去的也快。

半刻鐘不到的功夫,太陽便被方才那張吞噬了它的巨口給吐了出來。

天光漸漸變亮,山巅的狂風也止息了。很快,天穹就又恢複了它原本的湛藍,紅日當頂,曬的人皮膚微微發暖,方才黑暗中的林裏的各種異聲仿佛得到什麽通靈指揮似的,一下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唯有幾只山雀從側旁迅速地掠了過去,留下幾聲清脆的啾啾鳴叫,更顯四周靜谧。

……

天赤黑下來,狂風大作時,徐令沒站穩腳,被吹的滾下了臺階,卡在兩株樹的中間。天光重新大亮,他終于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時,看見一群人依舊團團地圍住皇帝。

皇帝慢慢地直起身。他的臉色蒼白,神色怔忪,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猛地回頭看向石碑的方向。

一片巨大斷枝覆撲在石碑側旁,幾個小太監跌坐在地上,雙手扶地,雙眼空洞,猶自驚魂未定。

徐令立刻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什麽,驚恐萬分,甚至到了肝膽欲裂的地步。

他記得清清楚楚,在日噬發生時,皇太孫東祺和雙魚就站在這一塊地方。

而現在,兩人都不見了。

“都給朕救人去——”

皇帝雙眼驀然瞪的滾圓,脖頸青筋爆凸,喉嚨裏發出一聲嘶吼,……

日食發生的前一刻,段元琛正與自己的三皇兄齊王離開聖母廟,兩人往風調雨順碑的方向拾階而去。

齊王大了段元琛五六歲,從前段元琛還小時,時常帶他一起出游射獵,關系親近。

“七弟,三哥聽說了一件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齊王狀若随口地繼續道,“從你回京後,不止太子,聽說老五對你的一舉一動暗地裏也有所盯着。你自己要擔心些。”

天微微地開始轉暗。段元琛擡頭望了眼天色。但齊王心有所思,并無任何覺察,繼續道:“你在關外待了十年,如今剛回來,三哥自然還是你從前的那個三哥,但咱們兄弟裏頭,有些人現在到底在想什麽,恐怕和十年前已經大不相同了。七弟你若是還記得十年前你被父皇杖責時三哥曾替你求過情的話,當知三哥對你的關切是出于手足之情……“天色慢慢轉為昏黃,周圍風開始變大。

齊王也終于也感覺到了不對,停下腳步,擡頭望天,漸漸露出驚惶之色。

“不好了!難道竟遇天命噬日?此大兇兆也!天下要出何事?”

齊王失聲道,聲音微微發抖。

段元琛眺望了眼已經變得影影綽綽的石碑所在,神色微微一凜,猛地擡腳,幾步并作一步地登上石階朝前飛奔。

周遭陰風大作,天穹一度漆黑,他提着一口氣,終于奔至石碑近前時,天穹已經從漆黑中漸漸複明,風也漸漸止息了下來。

他停了下來,迅速四顧了一圈。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父親,天下人的皇帝,正被他的幾位皇兄和幾個随行宮人給牢牢團護在了中間。他慢慢地站直了身體,神色灰敗,但身體卻毫發無傷。

他的視線繼續尋着那個一襲青衣的身影,卻沒找到她,直到看見那塊一人多高的石碑旁,地上仆着大片碗口粗細斷枝,枝葉的罅隙裏,仿佛隐隐露出了一片青色的衣角。

段元琛的呼吸一滞,心髒猛地懸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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