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段元琛箭步到了近前,雙手托起正要向自己下拜的盧嵩,說,聽聞老大人今日離京,故來相送,豈敢受老大人的禮。樂文小說網盧嵩被他雙手穩穩托住,行不了禮,只好作罷。
老朽致仕歸田,不過一田舍翁耳,豈敢勞煩殿下遠步至此。盧嵩說。
老大人名重天下,在朝廷為國之重器,在地方為民之所望,一身傲骨,兩袖清風,元琛早存敬于心。前些天在郡王府偶遇,惜乎錯過當面承聽老大人教誨的時機,今日老大人歸鄉,元琛前來相送,乃是理所當然。
段元琛恭恭敬敬地說道,反而向他一揖至底。
盧嵩忙反手相扶。
這是十年之後,盧嵩終于再次見到了段元琛的面。他的心裏生出了許多的唏噓。他說道:“多謝殿下有心了。說起來,離京之前,老朽也曾想過先向殿下致一聲謝。只是唯恐擾到殿下,思前顧後,還是作罷。機緣巧合,既然在此得遇殿下,便請殿下先受老朽一拜。”說完便要向他行禮。
段元琛再次阻攔,露出不解之色,問所為何事。
盧嵩回望了一眼身後不遠處停着的那輛馬車。
方才那面被撩開了的車簾已經低垂了下去。
段元琛的目光越過盧嵩,投在了那面青色的車簾之上。清風拂過,簾子晃出了水波樣的幾道褶皺。他微微出神之時,聽盧嵩已經在說當日他于戈壁裏救回雙魚的事,立刻回過了神,道:“當日原本就是我不是在先,才會令她身處險境,僥幸挽回。老大人不加怪罪,便是元琛之幸,還談何致謝!慚愧!”
盧嵩搖頭:“殿下此說,更見仁厚。恩德無以為報,往後唯願殿下諸事順遂,福澤深厚。”
段元琛微微一笑,回望了一眼,六福便跑到那匹棗紅馬的近旁,從馬鞍上解下一雙黃泥封口酒壇,飛快地送了過來。
段元琛道:“我聽聞老大人好一口青曲米釀,今日老大人離京歸田,往後再見亦恐遙遙無期,別無可贈,附上一對薄酒,稍助老大人解路上風塵,願早日抵鄉。”
一旁盧歸璞代父親接了,向段元琛連聲道謝。
段元琛向盧嵩最後一揖,便退到了路旁,等着盧嵩返身上車。
盧嵩望着面前這個有着劍般神采的青年皇子那雙清明而沉靜的眼睛,不禁又想起了那日外甥女被自己提點到最後,終于顯得有些失去光華的眼睛,一時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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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猶疑了片刻,終于還是狠心說道:“如此老朽恭敬不如從命,收下殿下的一番心意。老朽這就上路了。殿下保重!”
他轉過身,大步往馬車走去,須髯飄飄,最後在兒子的扶持下,上了馬車。
外甥女安靜地坐在車廂簾後,見他上來了,起身扶持。
盧歸璞向仍立于道旁的段元琛作了個揖,便命車夫繼續前行。
馬車越駛越快,漸漸地将那座有着巍峨城牆的皇城抛在了身後。
盧嵩暗暗地嘆息,道:“小魚,你心裏可怪舅父?”
雙魚搖頭,微微笑道:“怎會?我知舅父一切都是為了我好。”
她說着這句話,思緒卻有些恍惚,慢慢地飄回到了方才靜靜立于石亭道旁的那個天青色的身影上。
……
“殿下,真的不留下她?殿下要是說不出口,奴婢替殿下追上去!反正皇上原本也是——”
六福望着視線裏越來越小,最後在官道上縮的快要成了一個黑點的馬車,倒是一臉的焦急,終于忍不住催促。話說了一半,忽然意識到這似乎不妥,慌忙擡手捂住自己嘴巴,略微不安地飛快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他實在是不解。
天未全亮,田野裏還霧重露深時,七殿下便已來到這裏,等着盧老大人馬車的到來。
七殿下的心裏是喜歡沈家小姐的。這一點,在六福那日于鹿苑楓林邊偶撞到他二人相對立于湖畔時的那一刻,便分明了。
六福雖是太監,但并非完全不知人事。
七殿下既然喜歡她,皇帝也曾有過賜婚之意,現在她人都要走了,他原本以為,七殿下這會兒至少應該會有所表示。
怎麽也沒想到,在露霧裏等了這麽久,等到了人,最後竟然真的僅僅只是為了送走盧嵩盧老大人?
段元琛一語不發,慢慢地收回了遠眺的目光,轉身回到那棵老柿樹旁,撫了撫馬鬃,解開馬缰翻身上馬,迎着朝陽,回頭便往城內方向疾馳而去。
……
這個冬天,皇帝一直纏綿于病榻,病情反反複複,終于熬過了冬天,太醫和朝臣們才剛剛松了一口氣,一場倒春寒,打蔫了禦花園裏剛剛盛開的桃花,也令皇帝再次倒了下去。
接連幾日,皇帝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意識仿佛也有些渙散。
太醫的口風,皇帝應該是熬不過這個春天了。
……
傍晚,城北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冷雨。到了這會兒,将近半夜,雨終于停了。
劉伯玉解去身上的雨笠蓑衣,頓了頓腳上沾的泥水,随即跟随前頭那個提着燈籠的太監,快步往裏走去。
百官和諸多皇子以及皇子身後的那些人,現在最關切的,除了皇帝的病體之外,無疑,就是皇位可能的繼承者了。昭德宮外,每天從早到晚,跪滿了一臉憂心的人。
卻沒有人敢提半句帶了“皇儲”兩字的話。
偏這半個月,皇帝幾乎沒召見任何一個大臣或者皇子。所以片刻之前,本已寬衣就寝的劉伯玉忽聞宮中來使召自己進宮,心裏的訝異和緊張可想而知。
這一年來,劉伯玉在朝堂的地位在以令人側目的速度而攀升,朝議時以他為風向标的朝臣也越來越多。
他的精明和果決,随着朝堂地位的提升日益展現。尤其在太子出事後,他的影響力甚至已經隐隐有了開始撼動另一位尚書仆射高德東的跡象。
許多人都猜測,随着楊紋下野而空出的尚書右仆射的這個位置,很有可能将會由他來頂替。
劉伯玉這會兒根本猜不到,病重的皇帝突然于半夜召自己入宮,目的是為了什麽。
但定有一件非同尋常的事要發生了。他心裏明白這一點。
他屏住呼吸,來到昭德殿的時候,驚詫地看到那裏停了一張四面嚴實遮蔽的龍辇。徐令站在側旁,神色冷凝。
他立刻猜到,已經卧榻多時的皇帝,此刻就在這張龍辇裏。
他急忙跪拜,叩頭後。果然,聽見龍辇裏面傳出皇帝蒼老的聲音:“朕要去一個地方,你随朕來吧。”
劉伯玉從地上爬了起來,急忙跟上前行的龍辇。
夜色沉沉而迷離,前頭的宮門一道道地被打開,龍辇無聲地前行着。
這是劉伯玉第一次行走在深更半夜的深宮之中。四下仿佛一片漆黑。他踩踏着積了雨水的宮道,亦步亦趨地跟在龍辇之後,心裏慢慢地竟然生出了一種涼懼之感。
他跟随前頭的龍辇,拐了不知道多少個彎,最後,龍辇終于被擡進一座常年無人進出、而守備森嚴的冷殿。他跟随了進去,借着燭火,在幽深的冷殿盡頭,忽然看到一張他曾經熟悉的人的臉時,手心立刻捏出了一層冷汗。
廢太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已經從那座孤立于城外的離宮給接到了這裏。
但是他已經不複往昔的太子模樣了。他變得形銷骨立,雙眼青洞洞的,射出籠中困獸般絕望而狂亂的光,突然看到皇帝,他的口裏發出赫赫的興奮聲音,整個人便像一條馴犬那樣,手腳并用一路爬到了皇帝的面前,緊緊地抱住他的腳,痛哭了起來。
“出去吧。到門外等着。”皇帝說道。
劉伯玉心跳的厲害,知道這是對自己說的,不敢多看,立刻退了出去。
“父皇,父皇!您終于肯來見兒臣一面了!兒臣是被冤死的!”太子嚎啕大哭,“是老五!就是老五設計害我的!除了他沒有旁人!他早就觊觎我的太子之位!恨不得把我拉下來!父皇,你要去查啊!你抓他,查他啊!我真的是被他陷害的……”
他砰砰砰地用力磕頭,眼淚鼻涕滾了一臉,糊在了皇帝腳上朝靴的靴面之上。
皇帝微微低頭看着他,目光冷淡。
“你不信?你不信是老五?”太子停了下來,額頭開始有汗冒出來,忽然眼睛一亮,“那就是老七!他本就悖逆父皇,因為十年前的事,心裏更是痛恨于我!巴不得我倒黴!他現在回來,就是為了設計陷害我的!父皇你查查他!查查他!求你了!”
皇帝依舊沒有作聲。
“那就是老三!老二!或者,根本就是他們所有人聯合起來害我的!父皇,我從小到大,最聽父皇您的教誨了,求父皇再給我個機會……”
他不停地哭號,額頭磕出了血,臉上混雜着眼淚、鼻涕和汗水,模樣顯得狼狽而猙獰。
皇帝慢慢地道:“你雖蠢鈍,朕卻料你沒這樣的膽子。朕也猜想,是你這些兄弟中的一個構陷了你,但朕卻不想深究。”
太子呆住,直起身子,兩眼直勾勾地望着皇帝。
“朕立你為太子,對你寄予厚望,從小便倍加訓導。你卻疏遠君子,親狎小人,耽溺酒色,淫樂奢侈。十年前的朔州之戰,更因你貪功冒進,闖下了彌天大禍,我大興萬千将士因你而喪命!彼時朕便該頓悟。只是朕卻銘記前載,無忘正嫡,仍恕你之瑕釁,盼你痛改前非。不想你變本加厲,愚心不改,而兇德更甚,以致于到了如今,納邪違抗朕命,更是心懷異端,遷疑諸弟!像你這般不忠不孝不友不愛之徒,朕如何能将我大興基業交付到你的手上?你有今日下場,是你咎由自取。”
太子的嘴唇神經質般地微微顫抖着,渾身也跟着慢慢發抖起來。忽然哀聲號道:“你胡說八道!分明是你偏心!從小到大,你的心眼裏就只有老七!你去哪兒都帶着他!看着他的目光也和看我完全不同!你恨不得他才是你的長子是吧!這樣你就能名正言順地立他當你的太子了!你是立我為太子了,但你就是看不起我!”
鮮血不斷地從他額頭的破口裏冒出來,他咬牙切齒,喉嚨裏發出困獸般的低低一聲咆哮,近旁的徐令面露緊張防備之色。
下一刻,太子整個人竟然朝着皇帝撲了過來,兩手卡在了皇帝的脖頸上。
“是你們逼我的!你們一個個逼我的!完了!完了——”
他咬牙切齒,用力收緊了手。
徐令猛地撲了過來,手刀重重劈在太子後頸之上,太子眼白翻動,手上的勁便松了,被徐令再一掌,撲到了地上。
“劉伯玉護駕!”徐令喝了一聲。
在殿外已經聽到了些不對勁的劉伯玉猛地推門而入,看到這一場景,大驚失色,慌忙撲過來,死死壓住還在地上掙紮的太子。随後跟進的幾個太監一道按住。太子再掙紮幾下,終于力氣盡失,停了下來。
他仿佛終于意識到自己方才做了什麽,趴在那裏,再次嚎啕大哭,向皇帝哀聲懇求起來。
皇帝一直在咳嗽,徐令一臉焦急,不住地揉他胸口後背,等咳嗽終于停止下來,皇帝面白如紙,靠在辇上,久久地望着地上正在向自己讨饒的太子,目光冷淡,又仿佛帶了些悲憫。
最後,他慢慢地轉過頭,用嘶啞的聲說,就這樣吧。
徐令示意太監将猶狂亂不休的太子攙進內室。随後,從身上取出一個小匣,打開,內裏一顆紅丸。
太子連日不休,幾近癫亂。請劉大人助太子服了這顆紅丸,則可得安歇。徐令用平靜的語調說道。
劉伯玉的心跳的劇烈,一下下地撞擊着胸腔。
他渾身冰冷。呆愣了片刻,慢慢地看向一旁的皇帝。
皇帝依舊靠在那裏,閉着眼睛仿佛睡了過去,神色裏滿是疲倦,整個人透出一種仿佛行将就木的氣息。
“劉大人,請吧。”
徐令說道。
劉伯玉終于接過那個匣子,走了進去。內殿裏傳出一陣悶啞的搏扭之聲。片刻後,劉伯玉慢慢地走了出來。
他的臉色蒼白,顴骨卻又緋紅,額頭全是汗珠,整個人就像是病過一場,來到皇帝的面前,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太子睡了過去?”
皇帝用喑啞的聲音問,依舊閉着眼睛。
劉伯玉用顫抖的聲音,應了聲是。
徐令忽然道:“劉伯玉接聖旨!”
劉伯玉一抖,朝向了過去。
“……吏部尚書劉伯玉,罔顧聖恩,結黨營私,串通小人,陷太子于不義,事露端倪,為掩蓋惡行,竟毒殺太子于離宮,狼子野心,其心可誅……”
“劉大人,奴婢這裏另還有一封聖旨,您要不要再聽一聽?”
徐令聲音平平地念完第一道聖旨,收了起來,溫聲地道。
“……劉伯玉忠貞,忠君體國,宣勞戮力,朕心甚慰,特擢升為尚書仆射,加封太保……”
兩道聖旨先後念完。
皇帝終于睜開眼睛,望着地上不斷磕頭的劉伯玉,道:“擡起頭,看着朕。”
劉伯玉擡起眼睛,對上了皇帝的視線。
他的目光在這一刻,洞洞猶如火燭,恍若刀劍相逼。
“還記得朕從前曾對你說過的話嗎?”
劉伯玉顫聲道:“臣至死不忘!唯上命是從,肝腦塗地!”
皇帝盯了他片刻,慢慢點了點頭,道:“這就好。出去吧。”
劉伯玉退了出去。皇帝默默望着內殿方向,良久,忽然從龍辇上,掙紮着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徐令急忙上前攙扶住了皇帝。
“不要怪朕狠心……朕快不行了,你只能走……也不如就這樣走了……朕陪你,過了這最後一夜吧……”
皇帝目中微微有淚光閃爍,喃喃地道。
……
三天後,離宮看守來報喪,稱廢太子遷入離宮養病,但藥石無功,癫狂之症日益嚴重,冬日不幸得病,終于昨夜病死于離宮。
皇帝灑淚病榻,命禮部厚葬。
再隔兩日,久未理政的皇帝下了一道诏書,擢升劉伯玉為尚書右仆射,加正一品太保封號,榮寵一時無二。
而在下了這道诏書之後,皇帝的身體仿佛被掏空了,迅速地開始衰敗下去。
三月末的一個深夜,高德東、劉伯玉等內閣大臣被急召至昭德殿外。
劉伯玉立刻猜到發生了什麽。
他趕到的宮裏的時候,看見殿外燈火通明,亮的如同白晝。門檻外,黑壓壓已經跪滿了皇子皇孫。
這最後的一刻,終于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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