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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魚猜是六福。

盧歸璞這趟回來,雙魚倒不驚訝。盧家村這邊家裏雖有老陸夫婦随她一道,左鄰右舍也都是親族,但舅父那邊,料他不放心讓自己這樣長久留在鄉裏,差表哥回來,本在她意料之中。

但六福也來了……這就有點費解。

雙魚急忙到了堂屋。陸媽口中的那個“太監欽差”,果然是六福。

有些時候沒見了,這會兒乍碰面,雙魚情緒有些激動。盧歸璞倒還好,這一年多過去,瞧着比從前已經歷練了不少,看見雙魚,雖然也是一臉喜色,很多話想說的樣子,但當着外人的面,卻已經穩重許多,不像從前那樣冒冒失失的。倒是六福,看起來卻比雙魚還要激動,一見她露面,竟然就撲跪到了她面前,低頭嗚嗚地哭了起來。

同行的郡守大吃一驚,目瞪口呆地看着京裏來的欽差太監跪在雙魚跟前抹起了眼淚。

雙魚上前扶他,六福哽咽道:“沈姑娘,你走了後不久,皇上他老人家就駕鶴走了……”

雙魚想起去年自己離京前最後一次去見老皇帝時的情景,當時一幕一幕,猶在眼前,一時觸動,眼圈忍不住也紅了起來。

六福抹了一會兒的眼淚,擡頭見雙魚也紅着眼睛,啪的甩了自己一個耳光,罵道:“瞧奴婢,先前在宮裏時,整天想着沈姑娘的好,好容易搶到這差事過來了,剛一見面就惹你哭。該死!該死!”

雙魚笑道:“好好的打自己做什麽。快起來吧。”

六福哎了一聲,從地上爬了起來。

年初起,郡守也聽聞朝堂風向似要改了,慕盧嵩之名,知他回了草堂,時常過來拜會,雙魚與郡守也算相熟了。和表哥六福敘了幾句話後,見郡守還站那裏,忙請他入座,郡守稱不敢,說自己是陪京城來的欽使來傳聖旨的。雙魚便看向六福。六福這才正經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織有祥雲圖案的卷軸,展開。

雙魚急忙跪了下去,盧歸璞、郡守和近旁聽到動靜來瞧熱鬧的盧氏族人們也紛紛同跪于側。

聖旨大意是說,因沈弼忠于朝廷,生前功勳卓著,朝廷嘉獎,着其配享忠臣廟庭,追贈盧氏一品诰命,破格封沈弼之女為清平縣主,望她日後繼續為沈門彰煥女子美德之光。

皇家太廟裏,除了供奉帝王的正殿之外,兩側各有十五間配殿。東邊配殿,供奉着有功的皇族神位,西邊配殿,則為異姓功臣的神位。身死之後,神位能進入西配殿廟庭,是朝廷對功臣所能給予的最大榮哀了。

雙魚接過聖旨,叩頭謝恩,見村中族人們喜笑顏開,争着向她恭賀道喜,心裏再次悲喜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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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親榮哀再盛,自己獲封的頭銜再高貴,在雙魚心裏,也比不上記憶裏小時候一家人一起時的那種短暫的天倫之樂。

倘若可以選擇,她只想用這一切去換回從前的一切。

只是,遺憾已經鑄就了。現在這樣的結果,對于父母的在天之靈來說,也算是一種安慰吧。

……

熙攘熱鬧過後,來客漸漸散了。雙魚才有空向六福問徐令公公的安。六福露出傷感之色,說,老皇上駕崩出喪後,師傅就向攝政王提出回鄉養老的請求。攝政王留他不住,準了師傅的求。因師傅服侍先帝之功,給了許多賞賜。師傅受了賞,便出宮回他南方的老家了。

“師傅臨走前,叮囑奴婢往後好好伺候主上。說我們這種在宮裏當奴婢的,第一要緊就是忠心,蠢笨些倒在其次。小皇上在宮裏時,常在奴婢跟前提起沈小姐您,正好這回有這樣一個差事,奴婢也想早些見到您的面,給搶了過來。皇上也準許了,讓奴婢不用立刻回京,就伺候您一塊回去。”

雙魚看向盧歸璞,盧歸璞告訴她,自己這次回鄉,就是奉了父命接她入京。

“父親與郡王已經議好了婚期,再過些時候,我便成婚。故父親命我回來接你進京。”

雙魚驚喜不已,連聲向他恭賀。

盧歸璞仿佛有些忸怩,曬的黧黑的臉膛上也顯出一絲紅暈。

表哥要大婚,舅父再次入朝為官,想必也是長期打算的,接自己進京是遲早的事,雙魚也早有準備。定好離開日子後,接下來的幾天,盧歸璞忙着拜會鄉裏的衆多親族長輩,每天忙忙碌碌,到了臨走前的前一天,族人在祠堂設了一頓家酒踐行,次日,全村人出動,送雙魚一行人上京。

雙魚拜別了前些時候一直照拂着自己的鄉人,與表哥和六福等人,踏上了入京的道路。

這時節,距離她前一次的入京,過去了差不多整整兩年。

但這一次,與兩年前她孤身一人懷着決絕,甚至帶了些孤壯色彩的行程相比,卻是迥然相異了。她不再孤單,明日對她來說,也不再是不确定的一團迷霧。這一路上,有表哥護行,有六福陪她說笑,她覺得真的是無憂了。

只是,越近京城,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開始變得隐隐緊張了起來。

一種仿佛若有所期,卻又不願意再去面對的那種奇怪的矛盾感,深深地攫住了她。

……

正午,一行人終于抵達了京城。

神華門就在前頭不遠處了。

馬車行走在變得寬闊而平整的官道上。雙魚已經能看到遠處晴空之下,那道猶如青龍般向東西慢慢蜿蜒伸展開來的雄偉城牆。

車簾随着輪子前行,微微地晃着。她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坐她對面的六福擡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這才回過了神,輕輕啊了一聲,歉然地問:“你說什麽?”

六福道:“奴婢方才沒說什麽,只是見您仿佛走神了。好奇鬥膽就問一聲,在想什麽呢?這兩天老見您這樣。”

雙魚起先只是笑了笑,笑完,見六福一雙眼睛圓溜溜的看着自己,仿佛透那麽點帶了狡黠的探究之色,想了下,便又解釋了聲:“京城就在前頭了。想起從前的一些事,有些時過境遷之感。”

六福便點頭,深以為然:“可不是。雖說您走了才半年多,可就這麽些時候,宮裏變了個大樣。先前後宮就住不滿,先帝走了,那些沒留下個依靠的太妃們也都遷了,如今更是冷清。天黑下來再遲些,出了昭德殿,奴婢都不敢一個人走遠路……”

六福縮了縮脖,仿佛感到了來自于後背的什麽涼氣兒。

“您這次當入宮要謝恩的吧?小皇上還住從前先帝起居的昭德宮,沒搬地方,您熟門熟路。七王爺攝政,如今可真忙壞了,奴婢在昭德宮聽使喚,瞅着王爺就沒能有個喘一口氣的空閑功夫,見天的半夜三更還在操勞國事,奴婢是真覺得王爺辛苦,可又不敢多嘴。您這回入宮,要是見着了王爺,您保準要吓一跳,保不齊都認不出來!這麽說吧,王爺跟以前奴婢随您去庭州那會兒時的樣子,就跟兩個人似的。倒不是說模樣變了。就是不知道哪裏不一樣了,奴婢也說不好。反正如今吧,王爺看着也是挺和氣,但奴婢在王爺跟前,就是連口大氣也不敢喘……”

這一路過來,六福其實幾乎沒怎麽提到過關于他的話題。也不知道這會兒怎麽了,話匣子仿佛打開,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

雙魚沒有打斷他,只是默默地聽着。

“對了,還有個事,”六福仿佛想了起來,“就奴婢出來前,內閣裏的幾位大人還聯名上了個折,說先帝臨終遺诏,命改居喪之制,以日易月,這是先帝慈濟天下的大善之舉,只是到了如今,京城裏上從百僚,下至百姓,反而還沒哪家敢行婚娶之事,并不是沒有這個需要,而是怕自家開這個頭,會被好事之人在背地裏安上個不敬的罪名。大家若都這樣,長久下去,便辜負了先帝當初下這遺诏的初心。大人們還說,王爺年紀也不小了,早該立個王妃。從前情況特殊,如今王爺居攝政位,這便也是朝廷的事情了,所以大人們的意思,是想請王爺盡快擇立王妃,這樣一來,既定下了一件大事,也執行了先帝遺诏,往後大家也就沒了顧慮。一舉兩得!”

“沈姑娘,你猜,王爺怎麽應的?”

六福停了下來,眼睛看着雙魚。

雙魚心微微一跳,面上卻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我怎知道?”

六福嘻嘻一笑,也不賣關子了:“王爺說,他現在沒空考慮立王妃的事,以後再說。至于改制,大人們的考慮也是對的,可由平郡王府先辦一場喜事,效果一樣。大人們沒辦法,只好同意了。”

雙魚這才明白,原來表哥這會兒大婚,還有這樣一層意思在裏頭。

她出神着的時候,六福朝她微微靠過來了些,壓低聲道:“沈姑娘,奴婢鬥膽,胡亂猜一個,殿下現在還不立王妃,保不齊是心裏頭已經有了人了,偏……”

他話沒說完,馬車後忽然傳來一陣馬蹄疾馳之聲。後頭趕上來了一行人馬。

“這誰啊,都快到神華門了,還這麽瞎起勁跑路!懂不懂規矩啊!”

六福停了下來,嘴裏嘀咕一聲,撩開簾子探頭出去張望了一眼,眼睛便瞪大了,伸手出去揮舞了幾下,嘴裏哎哎地喊:“榮小将軍!怎麽是您啊!什麽時候回的京啊?”喊完了,縮回腦袋對雙魚興奮地道:“是榮平榮小将軍,可巧!這裏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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