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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禦膳房,叫立馬做上回福慧郡主吃過的雪花酥皮餅,皮薄些,松子核桃多些,棗泥少放,不要撒芝麻,皇上說郡主不愛吃芝麻。動作麻利些,郡主等着吃呢!”

昭德殿的一間抱廈外,六福吩咐完小太監,小太監一聲“得了,師傅您放心,記住了”,轉身便匆匆跑了。

六福打發完徒弟,呵了呵手,搓了兩下,擡頭看了眼烏沉沉的天,嘴裏嘀咕了一聲:“這天,眼瞅着就是要下雪了……”正要轉身進去,不經意轉頭瞥了一眼,竟見攝政王妃遠遠地來了,一愣,臉上随即露出笑容。

這一年來,自從攝政王離京,除了節次,王妃在宮裏也不大走動了,難得見她露面。

六福趕緊一溜煙地跑了過去相迎,到了跟前高高興興地躬身道:“好些時候沒給王妃問安了。這麽冷的天兒,王妃是親自來看郡主的吧?皇上方才也說了,怕王妃不放心,等郡主吃了糕,就讓奴婢送她回王府的。”

雙魚笑道:“我是怕福慧淘氣到了皇上,反正也無事,便過來看看,順便接她回。”

時光荏苒,不覺到了裕泰八年,小皇帝東祺如今已經快十七歲了,雙魚的女兒福慧郡主也六歲了,小時起便如一個雪團兒人,極其可愛,東祺對她寵愛無比,福慧一張小嘴也整天“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地叫個沒完。這一年來,雙魚雖不大入宮,但福慧卻三天兩頭地被東祺接進宮。昨天福慧也被接了過去,卻沒象平常那樣當天就回,晚上宮裏打發人來,說郡主乏了睡在了宮裏,因天也有些晚了,皇上怕送她回來吵她睡覺,就留她在宮裏過夜,怕七皇嬸擔心,派人來跟她說一聲。

這一年來,段元琛不在京城,雙魚雖漸漸有些習慣了,只把對他的思念埋在心底,但女兒不在身邊過夜,還是頭一遭,一會兒想着丈夫,一會兒想着女兒,昨晚竟翻來覆去睡不着覺,今天起來後,等到了午後,便坐車進了宮。

“皇上剛在批奏折,批着批着,郡主說也要看,皇上就跟她一塊兒,正看着呢——”

六福陪她輕聲說着話,很快便入了殿內。

今年冬天冷的快,十一月初,許是天将要下雪的緣故,風吹過來,竟也帶了些臘月的寒氣。

殿內已經燃了火龍。雙魚行至禦書房門口,果然,一眼便瞧見東祺坐在禦案後,懷裏坐着福慧,他一手抱着福慧,一手執筆,飛快寫着什麽,嘴裏還一邊和福慧低聲說着話。

“皇上,七王妃來了。”

東祺吩咐過太監,但凡攝政王夫婦入宮,一律不用事先通報,所以方才也沒耽擱,到了這,六福才輕聲通報了一句。

“娘!”

福慧擡頭看到雙魚,高興地叫了她一聲,立刻一骨碌地從東祺膝上爬了下來,朝雙魚跑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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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魚接住女兒。擡眼見東祺也擱下了筆,見到自己,仿佛一愣,随即迅速從椅子上站起來,朝自己走了過來。

“方才原本想叫六福先通報一聲的……”

東祺已經走到了她跟前,停了下來,望着她:“我跟他們說過,只要是您和七皇叔來,無論什麽時候,都無須通報。”

他已經長成了一個英俊的挺拔少年,目光明亮,個子只比段元琛矮小半個頭,站的近些,說話時雙魚也要略微仰頭看他了。

“娘,方才我幫皇帝哥哥批奏章了。皇帝哥哥還誇我聰明,說以後遇到不能決定的事,就都來問我!”

福慧捉住母親的手晃着,仰臉高興地道,聲音甜蜜,軟軟的能化了人心。

雙魚笑了,撫了撫女兒的頭發,擡頭望向東祺,帶了些歉意地道:“皇上,福慧實在會鬧,我是知道的,怕擾到你了。”

東祺道:“未曾。我實在是巴不得妹妹一直能留下才好。只是怕七嬸你舍不得,方才正預備等她吃了糕,就送她回去了。”

雙魚笑道:“皇上有心了。”望了眼案上堆着的一疊奏折,又道:“皇上恐怕正忙,要麽我還是先帶福慧走吧。”

“我還沒吃糕呢!”福慧一聽,翹了翹嘴,搖頭。

“是啊,已經吩咐下去做了,雖不是什麽好東西,難得妹妹願意吃一口。七嬸再坐坐,等妹妹吃了再走也不遲。”東祺注視着雙魚,懇切地說道。

雙魚躊躇了下,點頭笑道:“也好。”

福慧高興自不必說,東祺也露出欣喜之色,親自拿了個坐墊鋪在椅上,恭敬地請雙魚坐下,自己坐到了側旁,笑着朝福慧招了招手,福慧蹦到了他跟前,被他抱坐到了膝上。

“福慧!”雙魚叫了聲女兒,搖了搖頭。

“沒關系。”東祺笑道,“妹妹又不重。”

雙魚見他似乎有意錯開她的話,只好作罷。

“七嬸,七皇叔月中應該就能回京了。這次北方戰事能這麽利落結束,于國于民,都是一件大好事,全仰仗七皇叔。”

說了幾句閑話後,東祺說道。

去年北方再起戰事,榮恩在一場督戰中,不慎被淬毒流箭傷中,傷勢沉重,病況危急。段元琛得知消息,心急如焚,立刻送了最好的太醫火速趕往庭州。當時朝政穩定,朝局平衡,東祺也漸漸能夠自己獨立決斷政務了,加上有內閣輔助,段元琛将朝事交待了後,自己随後也日夜兼程地趕了過去。所幸後來,榮恩将軍的傷勢有所穩定,但需要靜養。彼時戰事正吃緊,段元琛便留在庭州親自督戰。

養精蓄銳十八年後,突厥卷土重來。對這一場戰事,突厥志在必得。雙方斷斷續續,打打停停,戰事一直持續到了三個月前。

三個月前,段元琛收服了屢敗于他手的羅祿部,與契苾部向來有紛争的羅祿部退出了戰事,結盟分裂。段元琛決定抓住這個機會,打一場能夠徹底改變局面的大戰,調集了二十萬人馬,朝契苾部發動了一場大決戰。契苾猝不及防,節節敗退,段元琛親率精銳騎兵追擊深入突厥境內,最後一直打到了契苾位于獨樂河畔的牙帳,生擒可汗家人。契苾随後送來降書求和。這場持續了一年多的戰事,至此才終于劃上了一個句號。

照先前庭州那邊傳來的消息,段元琛最快,應該這個月中能回京了。

提及夫君,雙魚心裏滿滿都是驕傲和愛意,眼中不自覺地露出了溫柔笑意,道:“皇上言重了,何來仰仗之說,不過是盡到人臣的本分罷了。”

東祺怔怔望着她的笑容,似乎出起了神。忽然聽到坐自己膝上的福慧沖她道:“娘,方才你不在時,有個官兒來了,拿來了好多美人姐姐的畫像,催皇帝哥哥娶親呢!”

去年時,随着東祺漸漸成年,朝裏大臣便開始關注他立後的事,後來北方出了戰事,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随着戰事平定,這會兒朝堂裏大臣們最操心的,又轉回到了立後上頭。

雙魚聽女兒這麽說,一笑,道:“你皇帝哥哥已經是大人了,自然要娶親了。”

“嗯,不要——”福慧搖頭,“皇帝哥哥娶親了,會不會酒抱美人,不找我玩了。”

雙魚失笑,東祺一張俊美臉龐仿佛露出不自在的表情,低頭哄福慧道:“妹妹放心,不會的。”

雙魚早就知道了,此次宗正司遴選出來的,都是朝中一些或有名望,或具備德聲,又處閑散職位的大臣之女。知道皇帝立後一事,攝政王夫婦必會上心,那些夫人們這幾個月裏,已經陸陸續續地領着自家女兒來拜望過她了,所以哪家女兒如何,她心裏大致也有個數了。

畢竟是看他長大的,作為長輩,難免也關心他的所想,雙魚笑過,便問:“皇上可有中意的人選了?”

東祺擡頭道:“沒有!還是等七皇叔回來再商議吧!”

雙魚聽他語氣竟有些冷淡,似乎對此不感興趣,甚至帶了些不快的樣子。

這麽多年,雙魚還是頭一回遇到東祺對自己用這樣的口吻說話,微微一怔,話題頓時斷了,氣氛一下也有些尴尬起來。

這時雪花酥皮餅做好,宮人盛在食盒裏,恰好送了過來。六福淨了手,伺候福慧在一旁吃了起來。

“六福公公,你也吃啊——”福慧掰了一塊遞給站一旁的六福。

“哎喲,小祖宗真是心善,擡舉奴婢了,奴婢不吃,您吃,慢點,慢點,別噎着了……”

那邊兩人低聲說着話,東祺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看了眼雙魚,道:“七嬸,您也吃吧?”

雙魚搖了搖頭,笑道:“我肚子不餓。皇上去吃吧。”

“我也不餓。不想吃。”東祺沖她一笑,露出一副雪白的整齊牙齒。

這久違了的表情,倒露出些他小時候的樣子。

“七嬸……”

東祺笑完,望着雙魚,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

“皇上有事?”雙魚問。

“七嬸,最近大半年裏,你好像不大入宮,對我也冷淡了不少,是不是我哪裏做的不好,惹你惱了?”

他問道。問完便望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雙魚一愣。

東祺漸大,明年就十七歲,日益威重,雙魚更是覺到了他身上不自覺日益顯露出來的帝王之氣,所以日常見面時,難免就不再像從前那樣親近,也各位保持了些距離。忽然聽他竟開口這麽問自己,遲疑了下,道:“皇上千萬不要多想,我怎會惱你?只是你已長大,于禮節處,自然與從前小的時候有所區別了。”

“但在朕……我的心裏,七嬸一直都是從前的七嬸。我希望七嬸以後在我這裏,不用像別人那樣,有那麽多的顧忌。”

雙魚臉上露出微笑,輕輕拍了拍他橫在幾上握拳的手背,點頭道:“好。”

那邊福慧吃了兩塊點心,也就飽了,六福将她抱了回來,雙魚起身便告辭出宮。

東祺也沒再留了,只是抱着福慧,一直送她母女二人到了宮門口,雙魚再三請他止步,東祺才停了下來。

他目送雙魚帶着福慧上了馬車,在随從的護持下漸漸遠離了宮門,最後消失在視線盡頭,半晌,依舊立在那裏。

“皇上,風又起了些,該回了。”

如今已經皇帝跟前紅人的六福見馬車已經看不到了,悄悄望了他一眼,在旁小心地提醒。

東祺仿佛回過了神,哦了聲,這才轉身往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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