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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魚帶着福慧回到王府,到了傍晚,母女二人用了晚飯,天漸漸黑下來的時候,天上開始飄雪,起先還很小,越下越大,到了後來,猶如棉絮在半空中被扯碎了,地上很快就積了一層積雪。
這是今年入冬的第一場雪。福慧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落雪,但依然十分興奮,她也不怕冷,一會兒在院子裏跑來跑去,踩出自己的一個個小腳印,一會兒又下人陪自己一起堆雪人。雙魚怕她凍了,最後将她抱回屋裏,她還推窗趴那望着外頭。雙魚哄她去睡,她忽像是想到了什麽,轉過了頭道;“娘,父王這會兒要是在路上,會不會被雪擋住,他就回不了家了?”
雙魚一愣,随即将她抱了起來,微笑道;“父王不怕雪,他想早些見到你,就算下再大的雪,也會很快回家的。”
“娘,我也想父王。”
雙魚過去,抱起女兒道:“上回父王來了信,娘不是念給你聽了?還記得父王怎麽說的嗎?”
“記得。父王說,讓我在家好好聽娘的話,等他回來。”
“是啊!”雙魚笑,“那娘現在帶你去睡覺了,好不好?”
“好。”福慧想了下,點頭。
雙魚終于哄女兒入睡後,交待了聲值夜侍女,自己也回了近旁的卧房。到了半夜,忽然聽到窗外傳來一聲輕微咔嚓一聲,似是竹枝被積雪壓斷,再也睡不着了,披衣起身,重新點亮了燭火,到隔壁屋子先去看了下女兒,見她安然眠于大被,回來從抽屜的一只髹漆匣裏取出段元琛之前陸續寫來的幾封信,一封一封地展開,慢慢地又讀了一遍。
“緘素雙魚遠,題紅片葉秋。”
“幾欲作箋無可寄,雙魚猶自等歸潮。”
父母當年為她取雙魚為名,或許也是苦于常年分離兩地,只能遙寄信筏,權作相思吧!
雙魚将信放回匣裏,最後來到窗前,推開窗戶,迎面一陣寒氣撲來。她打了個哆嗦。
雪依舊沒有停,紛紛揚揚的飄落,整個庭院,已經成了白皚皚的一片。
雙魚眺望遠方霧蒙蒙的夜空,想着段元琛此刻已經到了什麽地方,是否真的會像女兒說的那樣,被雪給擋住了歸家的路?心裏忍不住愈發的思念起來。獨立怔忪了片刻,終于關窗,正要爬上床,忽然仿佛聽到外頭院落裏傳來一陣咯吱咯吱飛快踏雪而來的腳步聲,因為萬籁俱寂,聽起來分外入耳,應是有人正往這邊過來。接着,房門便被輕輕叩了兩下。
雙魚過去開門,見安姑姑手執火燭,臉上帶着欣喜笑容,壓低聲說,王妃,王爺到京了,方才在神華門那裏略微耽擱了下,還沒到,但有個侍衛先回了府,帶來了信兒。我料王妃知道了也會高興,這才過來叫醒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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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安姑姑說完,雙魚心便“砰”的一跳,臉龐迅速熱了起來。她返身飛快穿好衣裳,人都跑到門口了,忽又想了起來,飛快奔至梳妝臺前打開了胭脂粉盒。許是因為心情太過激動,手竟然微微打顫,一不小心勾了下,粉便撲灑到了近旁的胭脂裏,潤成了一片。
“王妃這樣就夠好看了。婢子給您梳下頭發就好。”
旁邊安姑姑笑着走了過來。她的動作靈敏又輕巧,很快,就替雙魚梳好了發髻。
“王妃您瞧瞧。”
安姑姑将一面鏡子舉到了她的面前。
雙魚看了一眼。身後燭火映照,鏡中女子雙目滢滢,面泛桃花,嬌豔竟還壓過往常幾分。
她從凳上飛快站了起來,接了遞來的一件鶴氅,胡亂披上,連帽帶都未系好,立時便匆匆出去,趕到前堂,坐等了片刻,時不時打發人到門口看着,片刻後,終于按耐不住,親自到了門口,命打開五間三啓中大門,自己站在檐前,翹首等候。
雪片無聲無息地飄落。偶有幾片,從琉璃瓦頭前被風吹沾到了她的面頰,很快溶化,變成了濕潤的水霧。
“王妃,外頭冷,先進屋吧。”
等了片刻,安姑姑勸。
雙魚将凍的有些發僵的雙手湊到嘴邊,呵了一口熱氣,看了眼邊上陪着自己在等的一幹王府中人,心知自己若不進去,他們也是不會進去的,遲疑了下,還是點了點頭,轉身剛邁過門檻,忽然聽到遠處依稀仿佛傳來一陣馬蹄踏過路面的沉悶之聲。因為萬籁俱寂,聽起來分外入耳。
她猛地回頭,睜大眼睛望着前方,稍頃,門口延伸出去的那條大道盡頭,夜的茫茫雪色裏,有黑色影子正朝她的方向而來。
很快,那一行人便到了近前。
她看的清清楚楚,當頭那個身上雪氅被風襲的鼓蕩而起的人,正是自己日思念想的丈夫段元琛。
在一片“王爺回來了”的驚喜呼聲中,身旁之人紛紛迎跪到了臺階兩側的雪地裏。
雙魚倚在門邊,望着段元琛停馬,翻身下來,幾乎是箭步般地上了臺階,停在自己的面前。
兩人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最後他朝她咧嘴一笑,伸臂,一把将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小魚,為夫回了。”
他在她耳畔輕聲道。
……
夫婦回到房裏。段元琛的身上,帶着雪夜的濃重寒氣,雙魚幫他脫下了身上那件沾滿積雪冰渣的大氅,有些心疼,埋怨他為何要這樣漏夜冒雪行路。
段元琛笑了,握起她的手,幫她搓揉,等她手也回暖了,牽到自己唇邊,慢慢親了下去,凝視着她道:“我想早些見到你和福慧。早一刻也好。”
雙魚心裏湧出一陣暖流,握着他手,兩人輕手輕腳入了女兒卧房。
福慧依舊在黑甜夢鄉,渾然不知父親已經冒雪連夜提早趕回了家。段元琛貪婪地望着女兒的睡顏,嘆了一聲:“好像比我上回離家時,又大了不少。”
……
淨房的大浴桶裏,熱氣騰騰的沐浴香湯已經備好。雙魚親自服侍段元琛入浴,幫他揉搓後背時,段元琛忽然轉身将她抱住,吻住了她的嘴,吻了片刻,雙魚又被他拖入了浴桶,最後出來時,桶裏的水已經半涼了。
稍解欲望的段王爺抱着星眸半閉面帶紅霞的王妃回到了卧房。
屋裏暖如春,紅泥小火盆上,還熱着一壺起先用來溫身的黃雕。王妃被丈夫抱在懷裏。他喝了一口溫酒,凝視着她,朝她慢慢地靠了過來。
雙魚羞的粉臉再次飛紅,在丈夫含笑又含了期待的目光注視下,最後還是微微啓唇,迎上了他的吻。
他在很早之前,偶然發現了一個關于他的王妃在床帏裏的閨情“秘密”。那次,王府做節,一向滴酒不沾的她破例陪他喝了一杯,回到卧房後的那個晚上,她在他身下哼哼唧唧,癱的成了一灘水,破天荒地主動糾纏了他許久,熱情的差點讓他虛脫到第二天上不了朝。
王爺對那個晚上極其滿意,免不了就想再來一次,多來幾次,但是王妃抵死不從,再也沒沾過酒,王爺慢慢地也只能斷了這個念想。
但他對那個晚上至今念念不忘,這才有了這個哺酒之吻。
他再喝一口,再哺了她一口。
馥郁的酒香,慢慢地氤氲在了兩人纏在一起的唇舌之中。
王爺放下了酒壺,将王妃再次抱了起來放到床上,順手扯下了帳幔。
久別之後,這個溫暖如春的冬夜,他終于能好好享受一番銷魂的美人之恩了。
……
第二天,段元琛入朝,上表奏稱,從先帝委他攝政以來,迄今已是第八個年頭,八年之中,他因能力有限,不免過失,但時刻謹記先帝遺訓,勉強也算不辱使命,如今幼帝長成,龍吟清嘯,又到大婚之年,自己也應當按照當年對先帝所應承的那樣,還政于少帝,以盡到人臣的職責,往後希望能回到庭州,繼續為大興戍邊守疆,則此生無憾。
這八年裏,攝政王盡心輔佐少帝,無論在朝廷還是民間,名望而威重。他的上表雖在群臣的預期之中,但真這麽快就成真,還是有些出人意表。當時滿朝文武,竟無一人發聲。座上的東祺親自下了龍椅扶起段元琛,請求他繼續代自己攝政。群臣這才紛紛發聲予以勸阻。少帝終于收取奏章。
……
青麟臺裏,段元琛最後望了一眼自己伏案了八年之久的那張長桌,轉身要走時,少帝來了。
段元琛向他行禮,被少帝扶住。叔侄二人相對而立,靜默片刻後,少帝問道:“七皇叔,你真的不能留下繼續在朝堂裏幫我嗎?沒有你在身邊,我心裏仿佛沒底。”
段元琛微微一笑,道:“陛下,這一年裏,陛下做的已經非常好了,陛下會是一位明君,七叔即便留下,也沒什麽多餘東西可教授于陛下了。如今還政,倘若繼續留朝,在群臣眼中,于陛下恐怕有所掣肘,故請去庭州戍邊。七叔的大半個少年時代都是在庭州度過,那日于七叔而言,猶如另一家鄉,此去于七叔,也是心之所願。”
少帝默然。
段元琛朝少帝行了個禮,告退出青麟臺時,忽然聽到身後少帝道:“七皇叔,留步。”
段元琛停下,轉過身,看見少帝快步走到自己面前,端端正正跪了下去,叩頭道:“七皇叔,請受侄兒一拜!”
段元琛面上微微現出感慨之色,急忙上前扶起了少帝。
“這幾天我就圈定皇後人選,請七皇叔和皇嬸主持完我的大婚之禮,再離京也不遲。”
段元琛面露笑容,道:“自然。陛下大婚,舉國之慶,七叔七嬸焉有缺席之禮?”
……
段元琛離去後,東祺也不坐龍辇,沿着兩側積雪的宮道慢慢地朝昭德殿走去。
他經過自己小時候住過的承祉宮附近時,腳步停了下來,最後停在了那株枝杈上堆滿了積雪的老核桃樹下,仰頭望了許久。
身後六福不敢發聲,垂手默默等在一旁。
良久,他仿佛終于想通了什麽,轉身,加快腳步往昭德殿的禦書房行去。
到了殿內,他命左右退下,自己開啓了屋角的一個暗格,從裏面抽出了一幅卷軸。
他慢慢地展開,對着畫中那個他平日要叫“七嬸”的女子凝視了片刻,最後來到爐前,将畫軸投了進去。
火舌很快吞噬了畫卷,紙張和上頭的那個人兒漸漸卷曲,随着一簇突然高高躍起的火苗,終于徹底化為灰燼。
東祺回到了禦案前,翻開禮部已經催他多日的那本名冊,勾了上頭的一個名字。
七嬸無意地對他曾提過一句,她見過這位國子祭酒顧大人家的女兒,頗是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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