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可馨和香茹剛從舞場上下來,月娘就急火火地拉住她們,“到東暖閣旁邊的廂房內,有兩位客人要點《霓裳飛舞》,你們快換舞衣過去。”

可馨奇道:“董姐姐呢?這《霓裳飛舞》董姐姐跳得最好,怎麽不叫她?”

月娘幫着她二人把身上的衣裳脫下來,換上飄逸夢幻的霓裳舞衣,左右瞧了瞧四下,才低聲說:“那兩位客人是女扮男裝的小姐,只是賞銀給得多,不然就把她們打發走了,叫茜茜去伺候兩個小姑娘,太浪費了,何況茜茜本就沒有空,你們快點,給你們伴舞的人我早就給你們湊齊了。”

湊?可馨和香茹對望了一眼,《霓裳飛舞》講究的是配合的默契和舞者之間行雲流水此起彼伏動作連貫,如果臨時抓湊的人員組成的舞隊,練舞者雖都有習過此舞,也能跳下來,只是這效果和感覺就不好說,看過的人會立馬覺出不一樣。

月娘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金錢使然,她大概覺得那銀子比群芳院的招牌要重要,而且客人還是兩位女扮男裝的姑娘,她有把握糊弄得住。

路過東暖閣,緊閉的門前站着一個仆童模樣的男子,短巾褐衫,香茹遙遙給他打了一個招呼:“小七。”很是熱情

叫小七的仆童目光只是瞟了一下香茹,依舊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前,一動不動,如石雕般。

可馨看着臉生,問:“他是誰啊?”

香茹拉着她的手臂,回頭又看了小七一眼後才神秘兮兮地說:“他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位李樂師的琴童。酷吧,有位姐姐曾經偷偷地數過,小七一天內說出的字可以不超過十個字。”

香茹誇張的表情讓可馨一愣,她口裏說的這位姐姐也真是夠奇葩,連人家一天說幾個字都要數,不過李樂師目盲,他本身的造詣就令人驚嘆出奇,身邊的人奇怪點也沒什麽特別。

東暖閣內,錢溥這老頭還真的是在認認真真地聽着曲調,不時地眯着小眼搖搖晃晃的,一副心神陶醉的模樣,門睿想插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他有些氣悶地端起酒杯裏的酒,仰頭一口抿盡,心中恨恨地耐着性子,目光也落在了前方琴師的身上,細看不覺一愣,這琴師頭戴黑紗網巾,額邊際上滾邊,兩側鑲玉扣,白绫紗巾覆眼,鼻高圓潤,菱形紅唇,棱角分明的下巴連着修長白皙的脖子,因為他正用心彈奏,頭微微側着,燭光之下,更襯得臉深邃有型。

這樣的男子,普通的白麻布衣,卻讓你忍不住地停流目光,被他身上說不出的氣質所吸引,優雅?清高?冷凝?淡漠亦或是殘缺的美?

門睿手裏舉着空杯,有些怔忪地看着他,時間之長讓錢溥側目,以為他也喜歡上了這首樂曲,大有知音之感,心中更覺欣喜。

可座下的林觀就不這麽想了,門睿此時的目光他再熟悉不過,他有時候也會在動情的時候這麽看着自己,可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這位盲人樂師,這讓他心中很不舒服,有妒忌,抓狂的沖動,想揍人的欲~望,不過他現在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咬着牙,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手中的寡酒。

一曲終了,錢溥撫着他的山羊胡笑眯眯地問:“門大人,感覺如何,這首曲子引人入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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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睿回轉過頭來,對錢溥淡淡一笑:“曲是好曲,李樂師的一雙妙手也是無人能及,讓門某這一粗人也覺得出音律的清雅來,果真是名不虛傳,我敬李樂師一杯。”說完,端來兩杯酒,起身往廳中端坐的人走去。

對于誇獎和恭維,李樂師淡淡一笑,語音文雅恬淡:“多謝二位大人的賞識,能遇知音實在是在下的福音,大人不必客氣,李某身患眼疾,恐怕要辜負大人的美意,不如在下以茶代酒,敬大人。”語氣誠懇,不卑不亢。

對于靠過來的門睿,李樂師沒有閃躲,他目不能視,但聽覺嗅覺和感覺均異常敏銳靈敏,每一個人的呼吸,動作及散發出來的氣味都不一樣,他依據此判斷揣摩出每一個人的表情,對于眼前的人,他有些困惑了。

門睿按住李樂師摸索到的随身攜帶的茶水竹筒,把酒遞到他面前,盯着他看了一會,才又笑道:“李樂師看不見,不如我喂你吧。”

此話說得音小,幾乎是只有李樂師才能聽見,初聞這話,他半邊沒有遮掩的臉上有些愣怔,片刻之後,臉上騰起了兩朵紅暈,有些慌張地掙紮掉被按住的手,摸到琴弦上,急道:“錢大人,我有一首新作的曲子,還沒有面市,今日鬥膽拿出來獻醜,請大人雅賞。”

本來門睿走到李樂師跟前,剛好擋住錢溥的視線,不知道他二人在說什麽,不過錢溥早有耳聞門達的小公子私生活不檢點,如今見他這副暧昧不清言行有失的模樣,确是讓他有些反感了,可畢竟是別人家的兒子,他還是別人請過來的客人,總不要講究得太過,如今見樂師這般說,便接話道:“如此甚好,門大人,我們不如坐好,聽一聽李樂師新創的曲子,這新曲可不是誰都有耳福第一次聽的呢。”

門睿盯着眼前的男子目光婉轉,卻也不強求,挑了挑眉,把手中的酒喝盡,輕輕地打了個酒嗝,才起身慢條斯理地走回座位。

錢溥笑眯眯地等着,極有耐心地看李樂師試音。

林觀見門睿回到座位上,一直緊繃地臉終于有了些許松動,不過射向李樂師的目光毒辣到足以見血封喉。

門睿重新落座,衆人等待,可惜,卻沒有等來天籁之音,林觀猛地站起喝道:“誰!”人已經飛躍出去。

被林觀踹開的門口隐約閃過一條黑影,門睿剛剛還閑散逸情的神情,此刻已全然不見,取而代之是陰沉狠厲的神情,更襯得他陰鸷駭人。

看到此狀況,錢溥聽曲的心情蕩然無存,小心翼翼地看着門睿,嘟囔道:“誰啊這是,在群芳院聽個曲子都不能安生。”

門睿瞅了瞅錢溥,心中想着不知道這位錢大人是不懂呢,還是裝萌賣傻,此刻他與王綸的關系,王綸又與太子之間的關系,層層遞進,他如今一舉一動倍受關注,只是這偷窺的賊人是沖着錢溥來的,還是他門睿來的,或者兩者都有,那就不得而知了。

門“哐當”的一聲巨響被從外面撞開,跳舞剛跳到一半的可馨被吓得停了下來,衆人面面相觑,而門口突然闖進來的男人,正是從東暖閣追着黑影到此處的林觀。

只見他黑着臉,一臉銳利地掃過屋內的衆人,此時,門睿也跟着進來,看到客席上唯一的一位客人,不禁一愣。

這時,從旁邊耳房裏走出今晚這間廂房的另外一位客人,一邊低頭整理自己的衣衫冠帽,一邊問:“怎麽啦?怎麽不跳了?”聲音清脆嬌氣。

待她擡臉一看,與剛闖進來的門睿正撞了個正着,立馬目瞪口呆,想轉身就走,誰知才不過轉了個身,身後一句暴喝:“胡鬧!”便放棄了逃走的想法,畢竟她的同伴還在旁邊正愣愣地呆着呢,這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只是嗚呼哀哉這運氣怎麽這麽背啊!

門睿喝了一句後,知道在這裏訓斥她恐怕不太合适,忍了忍,才咬着牙道:“雅兒,你這麽胡鬧,爹爹若是知道了,恐怕非打斷你的腿不可,你撺掇楊小姐跟你一起胡鬧,以後你們兩個休想再在一起玩耍。”

“哥哥,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們也沒幹什麽,只是聽聞群芳院的《霓裳飛舞》如何驚豔絕美,我們也有愛美之心,兩人約着來看舞,可這裏女子又不讓進,你看我們都換了男裝,哥哥,我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饒了我們這次,不要告訴伯父。”說話的女子正是門睿的堂妹,門達的侄女門雅。

門睿一進來看到端坐在席上看舞的女子便是門雅的好閨蜜楊靜昀,兩人雖然都換了男子的直身,可唇紅齒白,門雅個頭嬌笑,楊靜昀高挑修長,身材窈窕纖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姑娘家裝扮的,群芳院的月娘不會看不出來,不過是看她二人給的銀子罷了。

妹妹服軟求饒,楊靜昀好像被抓了個現行,現場羞愧得不行,一直低着頭,門睿沒有立馬答應,也沒有再看她們,而是看向一進來就四處搜尋的林觀,林觀朝他搖搖頭。

門睿抿着唇不說話,也沒有再看門雅,而是看向屋內的舞娘們,不禁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可馨大約也看到門睿正看她,微微颔首,門睿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她們,揮了揮手示意她們下去。

可馨偷偷舒了口氣,心裏想着今晚本就稀奇,給兩位嬌滴滴的小姐們跳舞,這還是頭一遭,不想舞蹈才開始,一位女扮男裝的小姐就跑了出去,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門就被人粗暴地撞開,着實被吓了一跳。

一看來人竟然是熟臉,看來她與這些錦衣衛大人還真是有緣,不過短短一個月,竟然接二兩三地見了幾次面。

見屋內只剩下他們四人,門睿在屋內踱了幾步,才說道:“林觀,不用找了,他想偷窺我們,今晚也沒什麽可讓他偷的,你回去陪錢大人,你們兩個,給我回去。”

門睿想着如若按他以往狠辣的做事風格,勢必會大肆搜捕,一來借着搜捕可疑人等,二來給月娘一個教訓,叫她眼睛看清楚,不是什麽客人都可以迎進群芳院。不過轉念一想,畢竟女孩子在這煙花風月之地,就是不幹什麽,傳出去名聲也不好聽,屆時如何向爹爹交代,向楊家交待,不如大事化小,忍下這口氣待來日方長。

“哥哥,出什麽事了,需要我們幫忙嗎?”門雅讨好地問門睿。

門睿橫了她一眼,一副你別添亂就好的表情,門雅看到哥哥的表情,朝楊靜昀吐吐舌。

門睿率先出門,兩位姑娘乖乖地跟在身後。

走出門,三人一行穿過流水假山,沿着折角回廊,迎面走來一名男子,大約喝了不少酒,走路搖擺不定,大半個身子都倚在他摟抱的一名官妓身上,雖然是大冷天的,可官妓衣衫不整,被男子撩撥得坦胸露乳,男子不時地低頭親吻官妓的脖子胸脯,真真香豔活脫的一幕。

讓人血脈噴張,也讓人害羞無處,門睿瞅了一眼,不以為然的大步往前,可憐後面兩位小姐,楊靜昀幾乎是閉着眼在走路,門雅雖然不好意思,可也不斷地偷瞄窺視。

這不偷看還好,待她看清楚那放蕩的男子是誰後,她一把甩開跟楊靜昀互相勾着的手,上前來扯那男子,用力推開官妓,異常憤怒道:“袁烨,你個王八蛋,你躲我躲到女人的懷裏來了?”

門雅的聲音尖銳高亢,前面的門睿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憤怒的妹妹和一邊東倒西歪地袁烨,蹙眉抿唇。

袁烨喝得醉醺醺的,他的發髻歪斜散了一些,衣衫不整,滿身酒氣,他被門雅拽過來後,失去身邊的女人,頗有些不滿,伸手就要推開門雅。

“你誰啊你,沒看到我正忙着嘛!來,寶貝,讓我再親一個。”袁烨拉過被門雅推開的官妓,重新撈入懷中。

門睿伸手接住門雅被推開後退踉跄的腳步,楊靜昀也愣愣地看到袁烨,一臉的不敢置信,瞅瞅門雅,又看看袁烨,瞪大着兩只烏溜溜的大眼睛,眉頭都快擰成鐵疙瘩了。

“袁烨,你少在這裏裝糊塗,你要是個男人就別在女人的面前演戲,別以為仗着我妹妹喜歡你,你就可以胡作非為。”門睿一把抓住袁烨的衣領,惡狠狠地警告。

氣氛瞬間緊張無比,俨然劍拔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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