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章

可馨側眼又瞧了瞧床上的人兒,喟嘆道:“姐姐也是個硬氣的人,受了這麽多的苦,難道錦衣衛是要屈打成招嗎?”

“可不是,董姐姐這傷必是不配合,才招來的用刑,可別說這麽多,就是光拔個指甲都要疼死去,我肯定受不了,要招什麽就招什麽吧,還不如一刀來得痛快。”香茹十指收攏成拳,仿佛馬上要拔的是她的指甲似的。

“你就這點出息,那莫須有的罪名按在自個的身上,根本就沒有的事,怎麽能說認就認呢?”可馨反駁她。

“我知道啊,要是平時誰會無端端的往自己的身上扣屎盆子,可那是錦衣衛的大獄,進去了就沒想着全尾全須的出來,在大刑之下,你不認受得了嗎?我反正受不了。”香茹一副軟骨頭。

可馨踢了她一腳,罵道:“沒骨氣。”

香茹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不過,如果設身處地,她未必真能熬得過諸多殘酷的用刑,可馨心中想着,轉頭看向董茜茜時,目光已不再是單純的憐憫同情,有一種敬佩和折服,讓她想:是什麽讓董茜茜如此堅強地扛過那些非人的折磨,不肯屈服于別人的淫威,那是怎樣的一種信念,才支撐着她走過地獄般的困境。

翌日,可馨再到董茜茜的房中時,她已經醒過來了,因為前一天晚上可馨守夜,這會過來時已經接近晌午。

董茜茜喝了點粥,吃了藥,雖然整個人看起來依舊虛弱不堪,傷痕累累,不過起碼看起來有點人氣了。她好像沒什麽力氣說話,躺在床上,看向每一個照顧關心她的人時,目光中的善意和感激還是很明顯的。

這時,寇青過來,身後呼啦啦的一幫人,手裏拿着各色的禮品盒子,寇青上前細看了董茜茜,而後才指着那些琳琅滿目的盒子說:“果真好多了,這些是李林李公子送來的,這些是陳文陳大人送來的,還有這些是莫公子送來的,肖公子送來的……”

都是些名貴藥材和各色補品,各色盒子放在地上摞起來足足有半人高,可馨看着總算有一些喜氣,忙笑道:“董姐姐好好養将起來,莫要辜負了這些公子們的一片好意,用不了多久,姐姐必會又是之前冰肌玉骨的美人了。”

董茜茜氣虛地扯了一下嘴角,算是對可馨作了一個回應。

寇青卻是重重地哼了一下,沒好氣道:“公子們的好意?都是些狼心狗肺的男人,茜茜在大獄的時候,怎麽不見他們出半點力氣,見了我不是躲着不見便是找理由搪塞推脫,如今見茜茜活着回來,想着日後還會見面,或是良心上過不去,才假惺惺地送些東西過來。”

被寇青這麽一嗆,可馨無話可接,又想起之前求助人時的凄涼茫然,多少都能體會一些個中的苦楚,便默了會才說:“真情也好,假意也罷,不管如何,養好身體才是根本,這世上能愛惜我們的人本就很少,自己愛惜自己才能得來別人的憐愛。”

“喲,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然能說出這麽滄桑的話來。倒是一語道破這俗世的煩擾來。”寇青很是誇張地贊揚可馨,讓可馨都不好意思來。

“馨兒,你先回去,我跟寇青有些話說,晚些時候再找你可好?”回來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的董茜茜,聲音沙啞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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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馨點了點頭,寇青的神色變得肅穆,不似剛才的潑辣帶刺,可又隐隐帶着一股逆勁。

可馨雖然與董茜茜親厚,董茜茜也一直待她很好,可是她知道,有些事情有些東西,還不是她能知道和涉足的。

出了董茜茜的房門,屋外陽光明媚,院子裏的櫻花早就花團錦簇,開滿枝頭,有幾株梅花已經為争奇鬥豔做好準備,含苞待放蓄勢待發,一切都生機勃勃,春天真的來了,萬物生長,草長莺飛。

可馨的心情也随着這明媚的陽光普照,心情豁然開朗,之前的種種郁悶挫敗沮喪都随着董茜茜的回來漸漸煙消雲散,連走路的步伐都輕盈快樂,怪不得娘親說她是個不太長記性的小丫頭,愛傻樂。

拐過長廊,見到前面一人,白绫紗巾飄帶在腦後随風飄曳,可馨一蹦一跳地追到他跟前,笑着打招呼:“李樂師,準備去哪呀?小七呢?”

李樂師沒有停下行走的腳步,依舊用手中的竹杖摸索着行走,不說話,也看不出什麽表情,不過他用紗巾覆眼,也遮蓋住了大半的臉,就算有表情也看不出。

“小七也真是的,怎麽不帶着你呢,萬一摔了怎麽辦?”可馨自主地扶着他的手臂,看到有臺階,趕忙好心拉住他。

“範姑娘,我自己能行,不用你幫忙。”李樂師冷然道。

“啊,不用客氣,過了這個臺階就一直是平地,一直走便回到你的房間了,來,擡腳,下去。”可馨還是很熱情地幫忙,完全不顧李樂師有沒有接受她的好意。

直到李樂師紋絲未動地站定,才讓可馨納悶他為什麽不在她的指引下過這個臺階。

“範可馨,我跟你又不是很熟,男女授受不親,你眼巴巴地貼上來幹嘛?”李樂師的話毫不客氣,而且還很難聽。

“你不要用話來激我,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你這人就是太過好強,不想別人幫忙,可這有什麽呀,我幫你而已又不是瞧不起你,你也不用那麽受傷,不是每個人都會傷害你的。”可馨寬慰他道,完全不把他的話當回事。

李樂師的身子一僵,臉上已是如冰霜寒鐵,可惜他肌膚白皙,又用紗巾覆眼,就算面色白上幾分,在大而化之此刻心情美美的可馨眼中,也是看不到的。

李樂師很想甩開她的手,雖然看不見,可他該死的就是能感覺到這個小丫頭滿臉燦爛的笑容,和樂于助人善良到一塌糊塗的心靈,靜默片刻後,他的唇齒間嘣出了一句:“自作多情,不可理喻。”甩袖走了。

可馨笑得更歡了,如若能看見,必能看到她嘴角立現的兩個深深梨渦,似要滴出水來,大大的眼睛此刻也眯成月牙兒。

這個丫頭笑得比此刻的陽光還要燦爛,長年陰暗龌蹉算計人心的晦暗,也因為這一瞬間的照耀,驅逐了陰冷暗淡,帶來了一絲光彩。

“你這麽高興,是因為董茜茜回來了嗎?”李樂師突然問。

“恩,你真厲害,這個也能猜到。”可馨笑笑,看吧,她猜得一點都不錯,這人就是面冷心熱。

李樂師在心中翻了個白眼,這麽低智商的問題傻子都能猜出來。

“哦,那天晚上你問我為何知道董姐姐是無辜,我就知道她是無辜的,現在也證明了她是無辜的被放出來了。”

行走到平地,可馨放開了李樂師,不過她也沒有離開,一直在他身後半步的距離內陪着他走,不過可馨嘴上不說,心裏卻是暗暗稱奇,這人雖然目盲,可行走起來跟常人無異,如果不是他一直拿着一根探路的竹仗,你根本就不覺得他是個目盲之人。

李樂師冷哼了一聲,不置可否,走了幾步,忍不住地道:“真不知道你是天真還是傻得可愛。”

“肯定是可愛啦,你看不到我可愛的樣子嗎?”說完在李樂師的面前晃了幾下,李樂師面無表情地走了。

可馨在他身後傻傻地笑,就知道他是個口硬心軟的人,說話挺讨厭,可習慣了,這人還是挺有趣的嘛。

李樂師在推開自己的房門時,嘴角還微微上揚,不過剎那,房中的一絲異味,讓他那絲笑意很快消失,仿佛不曾出現過,他又是那個冷冷清清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李樂師了。

新皇登基大典之後便是冊後大典,新皇後的人選在先皇在世時,便已經選定三名德才兼備才貌雙全的官家小姐入宮教授禮儀,最後冊立為皇後的是吳皇後,其餘二人立為二品賢妃。

這些都沒什麽出格的,可讓朝臣門納悶的是,皇上登基僅僅過了八天,一日在朝堂之上,歷數王綸之罪,執王綸下獄。

誰也不曾想到,新皇登基的第一件事,竟是收拾自己身邊的親信太監,而原先押寶王綸必會執權柄的人統統遭了殃。

天朝的變動勢必會影響到京城腳下的百姓們,可這幾天群芳院卻是開春之後的梅開二度,董茜茜被放了回來,就意味着無罪,群芳院連帶着也沒受什麽牽連,錦衣衛也不會盯着這裏不放,以往的達官貴人們又開始流連忘返于群芳院的歌舞美曲,月娘這幾日笑得嘴都合不攏,直要抽筋。

董茜茜的傷一日日地好起來,可是她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以往總是溫和的歡聲笑語,如見卻是百年難得一見,不顧可馨如何逗樂打趣,至多也只能換來她淺淺一笑,再不見她往日的溫雅笑意,對于在大獄中的種種,她也是只字不提。

就這麽過了數日,今晚,可馨在屋裏幫母親把今日曬洗的被子鋪好,給弟弟小樂洗了一個熱水澡,換上幹淨衣衫。

“娘,髒衣服留到明日大太陽的時候我來洗,我去群芳院幫忙了。”可馨擦擦手,看到母親今晚一直沉默寡言,剛剛與弟弟一起嬉樂時,她也只是淡淡地看着,沒有如往日那般慈祥的笑容。

“娘,有什麽事讓你不開心嗎?哥哥惹你生氣了?”可馨靠在母親身邊,決定說會話再去群芳院,哥哥時常不見人影,昨兒個回來跟母親不知說了什麽,又跟着教司坊的樂師們出去演奏了。

弟弟小樂坐在椅子上玩他的木偶,張氏看着女兒光潔的額頭,天真的笑容,微搖了搖頭,可嘴裏還是說了:“她還是做了皇上的妃子。”

她?可馨想了想,問:“是宮裏的萬姨嗎?”她們每月接受從宮裏捎出來的救濟,就是在宮裏當差的萬姨接濟她們,前不久可馨在紫禁城東華門等人時鬧出的尴尬,還歷歷在目,只是一想到某人不可一世的嘴臉,她立馬在心裏做了個鬼臉。

張氏點了點頭。

“那不是挺好的?萬姨以前幹得再好也只是個宮女,如今當了皇上的妃子,就是主子了,都是有俸祿地位的,娘該高興才對,怎麽反而憂心忡忡的。”可馨之前聽張氏講過,她與萬姨在太子宮中一同服侍太子而結緣,後來母親嫁人出宮,萬姨就一直留在宮裏。

“可她畢竟比皇上大那麽多,後宮中最不缺的就是年輕貌美的女子,她這個年紀能有幾年的恩寵,而且最是不可靠的便是天子的情意,天家的無情絕義起來,可是粉身碎骨的,她個性又倔強,如何安身立命?”張氏幽幽地說。

可馨沒有在宮中呆過,自然不知道宮中的險惡可怕,只道那裏的榮華富貴,必是人間天堂,不過她曾見過萬姨,就算是比母親要年輕美麗許多,确也是比萬姨一手帶大,當初的太子如今的皇上大上十多歲的,想到這層,确是有些驚世駭俗了。

“娘,你就別操這個心了,現在不當也當了,就算是個不得寵的妃子,也好過一個宮女,你說是不是,那萬一得寵了呢?那不是皆大歡喜,以後我們就有更多好東西啰。”可馨搖着張氏的胳膊。

小樂在一旁也大笑拍手:“有好吃的啰,有好吃的啰。”

張氏笑着用手指搓了一下可馨的額頭,笑道:“你呀你,就這點出息。”

屋內笑聲融融,屋外春意濃濃。

群芳院正廳,月娘一見可馨,立馬揪住她,“快快快,我的小祖宗,客人點了《春莺》,你快點去換舞衣。”

“月娘,這群芳院中能跳《春莺》的又不是我一個人,為何非要我呀,我剛剛蹦跶完一曲,正想坐一下呢?”可馨弓腰彎背的,确實有些累了,想休息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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