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章

可馨并沒有出聲喚他,靜靜地走到他的身旁,席地而坐,頭靠在廊廳的柱梁上,出神地聽他彈琴。

李樂師似乎知道她來了,頭微微測了一下,可手中的動作并沒有停頓,只是在人來的方向翹了翹嘴角,算是打過招呼。

清淺的琴聲如同炎炎夏日中下起的夏雨,沒有雷聲轟隆,也沒有烏雲密布,更不會是磅礴傾盆,依舊豔陽在天,只是豆大的雨點從晴朗的天空落下,噼裏啪啦地落在池塘荷葉之上,滾動的水珠在荷葉面上滾了兩圈,再落到水中,激起漣漪圈圈。水蛙跳躍在雨中,激起的水花飛濺出來,如一道水箭,割破雨幕珠簾。

可馨看着天空中的明月和周圍變幻多端的烏雲,怔怔地發呆,直到琴聲終了,她還是靜靜地坐在那裏,沒有開口,李樂師也沒有出聲,在旁默默地陪她。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不過才片刻。

“你說,在朝為官,一人犯法,卻要連累家裏的婦孺孩童,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可馨突然幽幽地說。

李樂師沒有搭腔,回以她的是一聲如裂帛般的琴鳴。

“其實家人懂什麽,那些小孩子更加不懂,年幼的稚子何其無辜。”可馨嘆道,收回目光,落在李樂師的身上。

她的目光憐憫哀傷,柔軟凄涼,望着李樂師時目光粼粼。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當朝為官封相拜侯,為官時風光無限,榮華富貴,也會想到有一朝不慎,從天堂跌入地獄,福禍無常。”李樂師不鹹不淡,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可那也不是他的錯啊,家人獲罪連坐,難道也要怪命不好,投胎不慎?多少人背着賤籍生活,注定再努力也沒有辦法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再多的付出也是枉費。”可馨忽然很消極憤恨。

“一個明君能帶給百姓安居樂業。可百姓可有想過,這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江山是誰打下來的便是誰家的,臣民擁戴他為皇為帝,可到底這天下萬物是屬于天下蒼生的,還是屬于那九五之尊高高在上的那人?”李樂師說完,有些冷笑,嘴角斜勾了起來。

可馨坐直了身,有些茫然地聽着,她不過是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地喟嘆幾句,怎麽李樂師的話聽起來倒有幾分大逆不道,叛逆國家的意味呢?兩人明顯有些牛頭不對馬嘴。

李樂師站了起來,可馨也跟着他站起,本能地想伸手去扶他,不過又想到他的眼睛雖看不見,可他對周圍的一切熟悉到了然于胸,俨然看到一般,去扶反而矯情了。

“我沒有讀過什麽詩書典故,不過是胡說亂掰,一個盲人樂師,也跟着胡議朝廷百姓的安身立命,簡直就是笑話。”他自笑了兩聲,聲音有些冷,雖說是笑,不過只是發出兩個“呵呵”的鼻音而已。

見他如此妄自菲薄,可馨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上前道:“別人争權奪利,為家人妻兒争取更大的利益,為個人掙得功名,本無可厚非,只是他個人的錯卻要連累到孩子的身上,我怎麽也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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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什麽好想的,天子為了鞏固手中的政權,實行瓜蔓抄,株連族人,才有了東廠和錦衣衛的诏獄酷刑,才有教司坊群芳院的紅火,皇帝寧願錯殺一百也不願放過一人,東廠和錦衣衛充當掌權者的鷹犬爪牙,無辜牽連的人又何止無辜孩童。”李樂師有些激動,聲音隐隐壓抑着怒氣,就連一直站着筆挺得身軀都有些微輕顫。

這樣的他是可馨從來沒有見過的,她不知他為何如此激動,也不知自己剛才所說的話有何不妥,觸痛到他什麽了,才讓他反應如此激烈,完全不像他平日裏的冷漠,那是什麽都寡淡無謂的輕逸。

雖然他說話依舊嗆人,也毫不客氣不留情面,可跟他相處久了,自是知道他本就如此說話,心地也不壞,可今晚的義憤填膺,确是頭一回。

可馨啞口無言,突然不知該怎麽接他的話。

于是,兩人就這麽一直默着,都不說話,一前一後地站在夜色中,前者紋絲未動,似已陷入沉思,後者有些忐忑,緊張地望着他的後背。

月光散落在他的肩頭,落下時受到阻礙,剪影出縮小分裂的影子,腦後的白绫紗巾尾帶随風微微飄蕩,他負手而立,沒有氣吞山河更談不上金戈鐵馬,反而有一些蕭瑟和落寞。

寂寞,這人的背影如此的寂寞孤獨。

可馨自知剛才他所說的并非全是诳語,只是自己一向對那些朝堂争鬥不感興趣,只管過自己的小日子而已,今晚也不過是有所觸動而引發感慨,提起這個沉重的話題,估摸着,他此刻有些對牛彈琴,沒有知音的遺憾吧。

心思一轉,這讓可馨想起了董茜茜曾說過,她與他同為天涯淪落人,董茜茜身世堪憐,命運多舛,那他呢?他又是怎樣的來歷,他的眼盲是先天還是後天,如何學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琴藝?又吃了什麽苦,受了多少罪,才有了今日之成就?

“他喜歡吃甜食,不愛吃辣的東西,喜靜不愛熱鬧,喜歡在下雨天或深夜伫立,一站就是一兩個時辰,不喜歡人家說話繞彎彎,特別讨厭女子撒謊,愛穿素色顏色冷清的衣衫,有輕微潔癖,有時候心情不好會不吃飯。”這是董茜茜當時所說的,那他和董茜茜,又是怎樣的情誼?

沉默,兩人之間一片靜默。

李樂師依舊一動不動,看來他真的喜歡這麽站着,可馨心中納悶,在這裏陪他站一兩個時辰?

可馨硬着頭皮,打破了兩人之間這份突然的靜寂,問了一個不痛不癢的問題:“小七不在嗎?”

片刻之後,沒有回答,可馨險些窒息,才聽到他緩緩答道:“不在,出去辦事了。”

可馨哦了一聲,又覺得一時找不到話說,走到他身側,與他并排而立,只是目光落在他的臉上,靜靜地凝視着他。

她渴望的大膽地注視着他,沒有人阻止,不會擔心不好意思。

月光陰影之下,他的側臉如同刀削斧刻般,有些淩厲,沒有往日的輕淺,也不是嘲諷他人時的譏冷,而像一尊屹立在烽火臺上的守将,眼看四方耳聽八方,随時防範敵人的侵襲;又像是正在點兵點将的大軍将帥,即刻提缰催馬,準備殺敵衛國;又如深夜的街角小巷,伫立在某個繡樓下的情郎,等待情人的眷顧。

可惜,紗巾飄帶随風輕輕揚起,吹到可馨的面前,又無力地垂下,與她的頭發糾纏在一起,可馨伸出手,輕輕捧起巾帶。

尋常的一段帶子,并無什麽可看,可她實實在在仔細地端詳了一番,仿佛能在那縱橫紋理間看出一朵花來。

李樂師側頭。

她沒有發覺,目光仍癡癡地盯着手裏的帶子。

忽的,手中的帶子被突然抽走,可馨驚詫,擡眸,正對上一張俊白英挺的臉,正對着她,離得極盡,近得可馨都可以看到他額際的鬓發,根根分明。

可馨沒有退後,依舊站在原地。這是她第一次,除了哥哥和小樂之外,如此近距離的,目不轉睛,感情複雜地凝視着一個男子,說不出湧動的情懷,憐惜,遺憾,折服,還有絲絲的傾慕,從心底緩緩抽出。

如若,他的眼睛能看見,他會以何種眼神看自己,會和自己一樣嗎?深邃,深不見底,亦或是譏諷嘲弄,會閃耀怎樣的光芒?想必,會是極其動人心魄的吧。

“你,還有事?”他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一改剛剛的高亢激憤,沉沉如水。

可馨眨了一下眼,目光依舊停留在他的臉上,忽然,心中有個想法,可是,她又停住了,不行!不能說!

“無事,只是有些累了,這幾日與教司坊的孩子天天在一起,有些感慨罷了。”可馨淡淡回他,有些落寞的委婉。

李樂師沒有移開半步,像“盯”着她那般。

可馨跟他“對視”着,也毫不退卻,是她欺他看不見,還是她心中期待這樣的烈焰相對?

不得而知。

鼻息相交,氣息可聞,可馨以為他會伸出手來,可他看不見,會嗎?她欲伸出她的手來。

可當她的手指微動時,他卻嗤笑出聲:“你何時變得這麽多愁善感,以前見你是天地無憂,朗朗乾坤無人能讓你憂愁,想來你這善心也忒大了些。”

一貫的明諷暗嘲,說話冷冷淡漠,可馨心中暗暗一笑,兩只手指絞在一起,心中有些惱羞自己剛才的想法,卻又帶着一些失落和惆悵,默默地垂下了頭。

月光洋洋灑灑,它沒有世間男女那樣複雜的心思,明即是明,暗便是暗,縱使有陰晴圓缺,可它該明亮時,卻是毫無吝啬,陰沉時也幽幽暗暗,別有一番情趣,哪如人般,期期艾艾,說不清道不明。

她終是無緣觸碰,他潛藏于內心最深處的一切,黑暗隐晦的一面,縱使不可見人,可那才是真正的他。

兩個月後,遠遠瞧見皇城門口,張渺正放緩了馬步,提着缰繩一邊眺望遠處秋意顯現的山林景色,一邊大聲地嚷嚷:“總算是到了北京城了,這秋風秋景的,頓解我的思鄉之情,在閩南這兩月,差點沒被熱死。”一邊說着,還誇張地拉了拉衣襟,大有讓秋風把這風塵仆仆的熱氣吹散掉。

陸喆在前面稍停頓了會,回頭叫道:“你小子發什麽情,就快到家了,到時你再好好感嘆也不遲。”

張渺正見袁烨在前頭似乎也放緩了馬步,舉目四望京城郊外的秋景,對陸喆癟嘴搖頭道:“就你這人最沒情趣,也不知道頭兒是看中了你哪一點,粗俗,一點風情也不解,我們連日趕路回來,就是已經到了家門口,才要放緩行程,收拾漂泊在外的心,準備歸家咯!”

陸喆不以為然,面對張渺正文绉绉的情緒,不動于衷地回頭,心中卻道:你們要慢我慢便是了,哪有那麽多傷春悲秋的事,一個大老爺們,整得像個娘兒們似的。

面對陸喆的漠然,張渺正可不奢求他能立馬開竅,記得那晚在福建福州盯梢時,幾人匍匐在海灘邊上的小矮樹叢裏。

當晚的月光銀亮無比,碩大的銀盤高高地挂在空中,濤聲陣陣,翻滾的浪花把滿面的銀光攪碎,湧上岸來,海天一色,天際蒼穹的浩瀚和海面的寬闊震撼人心,給人一種渺渺浩浩的感覺。

張渺正思緒情湧,如此良辰美景,又想起遠在千裏之外的佳人,不禁心發感慨:“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旁邊的陸喆看看天又瞅瞅他,片刻後,他指着天空的月亮推了推身邊的張渺正,正色道:“唉,你看,這月亮若變成紅的,像不像咱經常吃的那鴨蛋黃,剛打開放進碗裏那種,不過我倒覺得更像剛烙出的蔥花餅,金黃脆香,外焦裏嫩,不過得不放蔥花才行。”

頓時,這話噎得張渺正一陣氣流亂竄,再無賞景的心情。

收回想遠的思緒,張渺正又是一陣搖頭晃腦。

前面的人坐在馬上,舉目眺望,身姿挺拔,連日來的快馬趕路不見絲毫疲憊,依舊肩正背直,神采奕奕,張渺正心中一凜,策馬到他的身邊與之并排,笑問:“頭兒,你今晚不是要到宮中赴宴嗎?可不要誤了時辰。”

袁烨淡淡回眸,輕笑道:“這次福建水師倭寇案,你表現卓越,我述職的時候會把你的功勞往上報,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張渺正一愣,随即嘿嘿一笑,撓着頭道:“頭兒誇獎了,這次如果沒有頭兒,我有去無回,淡什麽功不功的,倒是喆兒急智,救了我的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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