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章

袁烨聽力敏銳,這話正一字不落地跑到他耳朵裏,鼻子哼了哼,威脅道:“你吃豹子膽了?敢這麽跟我說話?”說着用手比了一個殺頭的動作,再配上一個兇狠的表情。

可馨鄙夷地瞪着他,又來了,今日不同往時,才不跟他一般計較,抓了一塊糕點使勁地往嘴裏一塞,嘟着腮幫子氣呼呼地走了。

袁烨見她一副敢怒不敢言,被他氣走的模樣,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來,估計笑聲有點大,還是他本身就挺引人注意,不少人投過來目光,又匆匆地移開。

袁烨給自個倒了杯酒,他盯着琥珀色的液體在燈火之下隐射出瑩潤的光澤,片刻後擡眸睨了眼大殿中的某個角落,是兩個在低語的人,見袁烨投過來的眼神,均是一驚,忙低下了頭。

那兩人不是別人,正是可馨領賞時在他背後嘲諷她的人,“她是教司坊裏面出來的。”

“恩,聽說是在群芳院裏長大的呢!”

“哦,怪不得一身騷勁,群芳院的老鸨□□得當。”

“等會咱臉會會她,說不定正騷着呢,這肌膚,啧啧。”

“你先上還是我上?”

“一塊來。”

“哈哈”

“嘻嘻”

一片淫聲浪語。

不知是不是剛才跟袁烨在一塊呆了會兒,大家以為她跟錦衣衛很熟,都不太搭理她,可馨一路走出去,遇到的人大都是匆匆地點了個頭,更有甚者,直接漠視,轉身就走,避之如毒蛇猛獸。

可馨真想解釋自己跟他不熟,不過想到錦衣衛的“威名遠播”,一切都是徒勞,可憐她也被冤枉了而已。

逛了一圈,沒有認識的人,也沒有人願意跟她聊天,可馨有些氣餒,瞅瞅這邊,望望那邊,甚是百無聊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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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宮內錦繡繁華,為了創辦此次宴會,樓臺亭閣間移植了不少名貴的菊花、茉莉花,都是平日裏少見的稀有品種,今晚如水般明亮的月色和輝煌的燈火,映照得大殿內外亮如白晝。

殿外的小花園內,深綠色的葉叢中,點點瑩白的花骨朵,散發出陣陣花香,秋風微拂。

可馨走過幽靜的小路,尋了一方無人的亭閣,見有帷紗作屏,她跳坐了上去,把雙腿伸直了放在木闌珊之上,擡頭仰望空中的明月,任秋風徐徐吹過,偶爾帶來一絲人間煙火,只餘歲月靜好。

亭閣外一棵魁梧的梧桐樹,巨大的梧桐葉子已經染上秋色,部分葉子變得金黃,風一吹過,紗紗作響,有些随風而落,可風又不願意帶走它,葉子又似極為留戀樹枝,于是,徘徊逡巡,無限旖旎周旋。

有一片葉子落在裙子上,可馨撚了起來,巴掌大的葉子,一半黃透一半仍固執的墨綠,奇怪的存在。

“于姐姐,你說她還算是個姑娘嗎?教司坊的官妓,群芳院出來的,在皇上面前搔首弄姿,我看就是別有用心。”一個尖銳的女聲憤憤道。

“官兒,別亂說話,這裏是紫禁城。”義正言辭的呵斥,有些耳熟。

極為清淨的心境,再也不能裝作不知,可馨的腦袋轟的一聲炸開,波瀾不驚蕩然無存。

其實有時候,不是我們自己想惹事,總有些事情來惹我們。

“哼,你是沒看到,她在臺上時,那些公子的眼神,皇上封賞的時候,那些人兩眼放光,有什麽了不起的,一個姑娘家,三綱六禮不守,出來抛頭露面,衣裳裸露,如果我是她,早就羞愧得自戕了。”尖銳的聲音滿含惡毒,這得多大的仇恨啊。

聽到這,可馨的心開始蹦蹦亂跳,腦袋是空的,耳朵明明聽得很清楚,可腦裏只有突突的心跳,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們說的就是她,雖不指名道姓,可非常肯定就是她。

是走還是留?走勢必會跟她們正面沖撞,留的話這裏方寸之地,也藏不了多久,當面對時,是該敵對?漠視?裝作若無其事?還是回擊?

“官兒,不要輕易議論別人,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等會萬公子來了,你可別亂說。”聲正敦厚的于姐姐正寬慰叫官兒的。

“知道了,于姐姐,待會你先別走,我們一起。”官兒嗓子依舊尖細,有股忸怩羞意在裏面。

“恩,知道。”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聽她們的意思待會還會有人來,盡管亭閣旁的花叢枝繁葉茂,她一跳進去就能藏起來,可憑什麽?可馨不想。

“啊,誰?”官兒尖細的驚叫了一聲,她最先發現了帷紗之後的可馨。

可馨掀開紗簾,進來的兩人均是一愕。

叫“于姐姐”的便是大殿中被調戲不成惱羞成怒的鵝黃衫姑娘,鵝蛋臉,生得端莊豐腴,可惜性格看起來太過柔弱,怪不得聲音耳熟;而叫“官兒”姑娘的正是大殿之中鵝黃衫姑娘身邊站着的人,是個長臉瘦高的美人,就是她不知對鵝黃衫姑娘說了什麽,鵝黃衫姑娘起初對可馨友善的态度突變。

如今再回頭看來,該是明白她說了什麽話才讓人立馬變了立場。

“兩位姐姐也來這裏賞景?這亭子确是個好地方,前方花海如錦,左邊琉璃光彩,右邊小橋流水,鯉魚躍龍門,是個美妙的地方。我有事先走,就不打擾兩位姐姐的雅興了。”可馨噼裏啪啦地說了一通,向她二人點點頭便出了這亭閣。

鵝黃衫姑娘客氣地跟她點頭,只是叫官兒的姑娘看清是可馨後,神情立馬露出不屑,又聽她稱呼她們為“姐姐”?更是怒火中燒,尖聲陡揚反嗆道:“官妓出身的賤蹄子,你也配跟我們稱姐妹?莫要忘了自個的出身。”

她本也是個花容月貌的美人,只是神情太過尖酸滿臉戾氣,讓她本就有些高的顴骨看起來更加刻薄。

可馨本就是個不願惹事的人,以前在群芳院也是,總是得過且過,不會揪着人不放,抱着的态度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如果真要認真,剛才在帷紗之後聽到的,就夠她鬧上一場了。

可有些人,就是給臉不要臉,得寸進尺!

可馨心中冷笑,頓足回首,清冷地問:“姑娘這話是什麽意思?”

官兒不顧于姑娘的阻攔,“于姐姐不必拉我,這種人不教訓一下,以為自己真上天了?不僅帶壞了風氣,我們若是與她這樣污穢的人為伍,那自小讀的女戒常綱,父母族長的教誨,就白費了。”官兒尖細的嗓音因為激動變得更加銳利,刺得人耳膜發疼。

官兒扭開于姑娘要來拉她的手,走向可馨,眼神十分惡毒,譏笑道:“什麽姑娘不姑娘的,本小姐是你能叫的嗎?你不知道羞恥我都替你臊得慌,知道自己的出身就低調一些,穿得風騷招搖,出來招蜂引蝶,這裏是紫禁城,不是你的群芳院。”

可馨的腦袋“轟”的一聲炸開,還有什麽比這更讓人把持不住的?修養再好也受不了如此赤裸裸的折辱,“這裏是紫禁城,不是你家,我是受皇上和貴妃的邀請來獻舞參宴,礙不上你,你若覺得不順眼,那可不必勉強,大可各走各的道,而且,我幹什麽事是我自己的事,與你何幹?”

可馨氣極了,隐在袖中的手隐隐發抖。她走前兩步,直逼官兒。

官兒不知道她要幹什麽?有些心虛地往後退了一步,可又很快的上前進了一步,一副該怕的人應該是你才對。

“如果看不住自己男人,就回家多向你娘學習,不要一遇到什麽事就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怪別人狐媚,要怪就怪自己沒本事。”可馨說得很得意,一副勝券在握又分外讓人牙癢癢的模樣。

可馨也覺得自個怪可惡的,不知哪裏來的心思,把這些驚世駭俗的話說出來。只想起以前寇青說過,這女子之前的妒忌大部分的原因都是因為男人,不管是後院還是陌生人,嫉妒你的樣貌是因為你吸引了她喜歡的男子。

果然,官兒的臉都綠了,在暈黃的燈光之下,幽幽的泛着青光,她伸手指着可馨的臉,氣得直打哆嗦:“你,你……”你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身邊的于姑娘見自己的好友氣得難受,趕緊一邊幫着順氣一邊護短道:“姑娘請自重。”

“該自重的人是她!”第四個女聲,清亮端莊。

只見一個穩中帶急,高挑靜雅的女子緩緩地朝她們走來,桃花髻,桃色交領襦衫,馬面寬擺裙,嘴角微微含笑,淡定的目光掃過官兒二人,最後落在可馨的身上,笑道:“我們走,那邊的風景不錯。”說完就欲挽起可馨的胳膊,好似兩人逛倦了這裏,要換個地方那麽輕松。

于姑娘臉有讪讪,雖自知理虧,可護短不護理的常理還是讓她站在官兒這邊。

官兒順過氣來,怎可能就這麽放她們走,“楊靜昀,你也不知道避一下,跟這樣的賤人結交,也不怕辱沒了自個的身份。”

來人正是楊靜昀,她也是恰巧,出來透口氣時剛好看到這一幕鬧劇:“我能有什麽身份,我的一切都是天家給的,可不像某人,自擡身價,白白惹人笑話。”

“你!”官兒似被刺激到了極點,瞬間爆發開來,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掙脫了于姑娘,就要沖上去打人。

估計是官兒太過突然和氣勢洶洶,可馨和楊靜昀都是一愣,有些懵了,一時愣怔着不知該作何反應,女子之間的口角而已,誰會想到要動武的,大家都是斯文人嘛!

“官兒!”一聲驚叫。

“住手!”一聲爆喝。

驚叫聲毫無疑問來自于姑娘,可爆喝聲卻是來自一名陌生男子。

這人越來越多,難以收拾啊!

陌生男子大步流星的上前抓住官兒要揮出去的手,可馨也反應過來挺身而出,兩人身影恍惚後,楊靜昀才恍然明白,自己差點就要被打了,她看看陌生男子制住暴動的官兒,又瞅瞅擋在自己前面的可馨,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萬公子!”于姑娘着急地喚道。

官兒想不到拽住自己的正是今晚要等的萬公子,什麽禮儀美貌統統都不見了,自己最不想讓他看見的一面毫無預警地出現在他的眼前,都怪她們,如果不是可馨出口諷刺,她會沖動要打人嗎?

官兒怒極攻心,又氣急敗壞,一時急不能言,明對心儀的男子,臉上羞愧難當,鼻子一酸,眼淚便“啪嗒啪嗒”的直往下落。

“萬公子,快松手,你弄疼她了。”于姑娘見好友臉色煞白,滿臉淚水,忙提醒道。

“好,李官兒,只要你不再動手,我便放開。”萬公子仍舊警告道。

“官兒。”于姑娘在旁催促,示意好友服個軟。

李官兒咬了咬早就煞白的嘴唇,吸了口氣,才不甘地點頭。

得到她的應允,萬公子松開李官兒的手,轉又施禮道:“實在對不住李姑娘,剛才心急,不得已而出手,請姑娘海涵。”

李官兒的淚雖是止住了,可氣還是在的,她別開頭,根本就不領情萬公子的請罪,而是惡毒萬分地瞪着那兩個“罪魁禍首”。

驚魂未定的楊靜昀和疑惑重重的可馨不再打算繼續呆下去,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楊靜昀微微一福,對萬公子道:“多謝公子,天色已晚,我們還要出宮,告辭。”

萬公子生得眉目清秀,一副淺笑溫和的模樣,他的樣貌在今晚的衆公子中也算出衆,最難得的是他拔刀相助的仗義,可馨向他微微一笑,以示謝意。

“好,兩位姑娘慢走,我們改日再聚!”萬公子笑得溫煦,話裏有話。

“萬公子,你什麽時候來的?”于姑娘的聲音。

“來了有好一會了。”萬公子的聲音。

......

原來他們是舊識。

兩人離開亭閣,往永和宮外走,身後斷斷續續地傳來他們說話的聲音,漸行漸遠,直至再也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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