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章

可馨突然有些意興闌珊,如果說剛才的事她一點都不生氣,毫不介意,沒受到傷害,那勢必是騙人的,可事情才剛過,堅強和勇氣不複存在,一股倦怠和心煩充斥心間,讓她默然。

兩人一路沉默無語地走着,喧鬧繁華的聲音和輝煌璀璨的熱鬧似乎離得很遠,可馨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臂還被楊靜昀勾着。

可馨側眸瞧了眼身邊的人,靜靜地抽回自己的手。

楊靜昀一愣,周圍寂靜無聲,清幽小徑郎朗清清。

可馨目視前方,開口道:“剛才的事多謝楊小姐仗義出言相幫,這份恩情改日再報,今日有些累了,我就先回去。”

楊靜昀微微一笑,答她:“那好呀!我也要走,一起呗!我家和你家剛好是一個方向。”

可馨淡淡一睨,沒再開口,她要假裝不懂她的意思,可馨也沒必要非要戳破,以免大家難堪。

兩人又這麽不鹹不淡,無聲地陪伴走了一段,已經出了永和宮,異于宮內甜膩的花香和濃郁的酒肉香味,永和宮外的一股淡淡的紫檀香味,幹燥凜冽,帶着白日秋陽的溫熱和混着夜晚如水的冰涼,沁人心脾又撥動情弦。

怪不得文人墨客總喜歡悲秋傷月,這确實容易讓人湧動情懷和易發感慨。

輕盈的腳步,就算刻意的保持距離,也抵擋不住風吹起,衣袂相連。

“範姑娘”,楊靜昀出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靜谧。

可馨沒有停留,只淡淡地應了一聲,繼續前行。

“之前的事我替門雅向你道歉,她并不是存心跟你過不去,有時候,我們這些整日呆在深閨中的女子,因為空間狹小,見識短淺,能幹的事也很少,難免會胡思亂想,請你不要放在心上。”楊靜昀誠懇道。

她說的是上回因為董茜茜的事,可馨去求袁烨,結果在回來的路上,被門雅莫名其妙地羞辱了一頓。

可馨輕嘆了口氣,側頭看她:“我并不是為以前的事介意,那也不關你的事,只是今晚我的心情實在是太糟糕,我謝你今晚幫我,不然,我還不知道自己會怎麽樣?”

可馨心中明白,自個并非會任人欺負的主,如果今晚不是楊靜昀和那位萬公子的出現,她會不會跟李官兒打起來,如果真打起來了,勢必會在她本就如日中天的“聲望”中,再添上重重的一筆,且不論對方的身份,貴妃的面子,母親和哥哥的臉面,都會因她而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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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都讓人後怕。

“李官兒的父親原是東宮少傅,她母親出身低微,只是一個侍妾,只生了她,後來便一直不得她父親的寵愛,在家中備受欺淩和壓迫,李官兒從小便會見風使舵,看人臉色,在她父親眼中還算是個乖巧的女兒。可她內裏自卑,在外行事喜歡虛張聲勢,十分要面子,非常忌諱別人提她母親的身份,今晚你如此說她,已戳中她的要害,所以她才如此生氣。”楊靜昀清聲道。

避諱瞧不起自己的生母身份,把生活所有的不順意都歸罪在出身之上,又何其可悲可恨。

“是個可憐人。”

“可不是,不過像她這樣所謂的官家小姐不在少數,表面錦衣玉食,出門仆婦随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看似風光無限,可那是自欺欺人的人前,人後方寸小院的悲酸苦楚,限制規矩,其中的痛苦只有她們自個知道,并不比紅塵女子強多少。”

楊靜昀說完立馬覺得自己最後一句話似乎不妥,趕緊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可馨笑笑,轉而又問:“那你呢?你也是她們中的一員嗎?”

楊靜昀沒有立刻回答,她眉目低垂,似在認真思考。

從側面看過去,她的脖子修長,線條優美,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正當華時。

“如果現在跟你說實話,你會相信嗎?”她突然問道,目光炯炯地望着可馨。

可馨點點頭,十分肯定道:“會!”

“我有時很羨慕你,羨慕你在臺上靈動的舞姿,恣意地揮灑自己的情緒,那時,我總是想象着自己會是你,一個不可能實現又渴望許久的自己。”楊靜昀的語氣有些低沉,滿含無奈,夾雜着些期許。

她的回答算是答非所問,可還是讓可馨一怔。

原來,你輕易能得到的并不算很珍貴的機會或東西,在別人的眼中,或許就是至珍至寶遙不可及,這個時代的女子,三綱五常,不抛頭露面,等級森嚴,女子在男權的壓迫和束縛之下,活得異常的艱難和不自由。

“所以你才男扮女裝跑到群芳院看歌舞表演的,對嗎?”可馨笑問。

楊靜昀用袖子掩了一下嘴,有些腼腆道:“是呀!從小便喜歡歌舞,可家裏人不允許,說是什麽三六九教的玩意,不準沾染半分,一經發現,便被餓個半死,後來學乖了,就是再喜歡也只能偷偷地來。”

“京城裏有名的歌舞坊,都被我去遍了,後來比較了一下,還是覺得群芳院的要更勝一籌,大氣磅礴又含蓄內斂,經得起品味,看來還是師承教司坊的幾位造詣非凡的師傅。不過,偶爾在民間的一些小坊院裏,能看到一些新鮮奇特的番邦歌舞,也別有一番滋味。”

楊靜昀說起自己的見聞評價時眉飛色舞,眉宇間的歡喜躍雀與平日裏的娴靜氣質截然不同,依舊秀美雅氣的五官綻放出的性情流露,不是能假裝的,可馨甚至能從她芒光四射的眼睛和急速張合的雙唇間讀出她的喜愛。

“想不到你我竟是同道中人。”可馨笑道。

“我一直想結交你,可又怕太過突然,未免過于突兀,今晚是個好機緣。”楊靜昀甜甜一笑。

“那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聊聊?”可馨提議,眼看就要出宮門,時辰尚早。

有時候你也不知道與誰有緣,和誰聊得來,能成為知己。機緣是個很奇妙的東西,一切準備好了,或者說前奏都演完了,主角才上場。

“好啊!我知道一個地方,又隐秘又雅致,我帶你去。”楊靜昀一拍即合。

她們走出宮門的時候,身後有一雙眼睛,一直尾随,直到出了宮牆之外。

可馨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将近子時,今晚着實興奮,知會了家人後,兩人一聊便聊到了這個時辰,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知己聊天,怎能沒有酒菜,于是,這邊喝邊聊,可馨下轎的時候都已經開始晃,她沒有驚動家裏的任何人,待她酒意朦胧地推開小院子門的時候,才發覺這不是她自己的院子。

烏漆墨黑,門窗緊閉,看來他已經歇下了。可馨有些朦朦地站在院門口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只是靜靜地站了會兒,期間打了一個酒嗝,被深夜的秋風一吹,激靈了一下,酒也醒了大半,才動了動有些麻木的雙腿,準備離開。

“你有什麽事?”

随着一聲清問,“呀吱”一聲響動,廂房的一扇窗戶被打開,露出白绫紗巾覆眼,身着白色中衣,披着黑色披風的李俊楠。

身長玉立地站在床前,面色沉靜如水,月光照在他的身上,竟比不過他散發出的隐隐光彩。

可馨快速地轉過身,頭如撥浪鼓,讪笑道:“這麽晚還沒睡呀!我沒事,沒事的。”說完有些心虛。

可為什麽心虛呢?被抓了個正着,還是她心底那一抹某個瞬間不經意地流露?看他的樣子,應是沒有歇下,那他在幹什麽?

忽然又想起董茜茜說過的話:他喜歡在下雨天或深夜伫立,一站就是一兩個時辰,不喜歡人家說話繞彎彎,特別讨厭女子撒謊.....慘了,她剛才明顯的撒謊,不知他聽出了沒有?

“哦,是有點小事,今日的表演很成功,皇上和娘娘都很高興,賞賜了很多,想來告訴你,謝謝你這段時間的幫忙。”可馨忙把心裏想要說的話說出來,這是真的,不是謊話,也免得他讨厭,不過有些着急,語速倉促語氣淩亂。

李俊楠紋絲未動,臉色也難辨喜怒,只淡淡地嗯了聲,再無其他的話。

既然已經打擾了,那就索性打擾到底吧,可馨從剛才站的屋前移到窗前,她還未靠近,只見李俊楠嘴角微抿,冷淡問:“你喝酒了?”

可馨點點頭,有些酒後的酣暢和幹脆,低聲回道:“跟楊家的小女兒楊靜昀喝了些,她挺好玩的,我與她投緣,原先有些誤會,不過今晚不僅解開了誤會,還能聊到一塊來,實屬慶幸。”

李俊楠沒有接話,他也不打算說話,依舊“目”視前方地站着,如磐石般堅硬。

夜風吹過,帶着一絲涼意,白绫紗巾的巾尾在他的腦後方飄蕩,如夜色中瑩白的精靈,頑皮而活潑,最後才偷偷地落在他的衣襟處。

夜風吹過帶來沁人涼意,可酒意讓她的全身熱烘烘軟綿綿的,她心中一軟,幹脆整個人趴在窗臺上,對着裏面的人傻笑,為什麽說傻呢?因為她自己也不知為何而笑,只是有些癡傻。

她的思緒飄散開來,如被風熨過,一會想到第一次與他接觸,第一次與他說話,在他面前的哭泣,還有他的冷言冷語,好像明明也很平常沒多大點事,可她為何感覺交情很深很久遠了呢。

“夜深了,你回去吧!”李俊楠開始下逐客令。

“嗯,我再呆一會就回去。”可馨喃喃道,有些死皮賴臉。

靜了一瞬,可馨問:“你會瞧不起我這樣的出身嗎?教司坊的官妓,群芳院裏長大的。”

李俊楠似乎在“看”她一般,微微動了下腦袋,沉吟片刻後才說:“現在不是應該是你瞧不上別人才對嗎?如今你已平冤得反,亡父得以恢複官爵,你現在是名正言順的官家小姐,有誰敢瞧不上?”

李俊楠的話并沒有什麽,只是他的語氣有些微酸,聽了讓人周身不自在,明顯在諷刺她的問題。

可馨沒有同他較真,一是知道他一向說話就如同冰渣子似的,今晚不過是他的正常表現;二是今晚月色實在撩人,又加上酒後勁作祟,他說的任何話入耳都成了軟綿綿的。

“可那些正統的官家小姐,就是瞧不上我的出身呢?不過楊靜昀說她們是在嫉妒我,說我突然闖入她們這個圈子,打破了圈子裏原有的平衡,待過些時日,她們不接受也要接受,因為那是事實,她們不得不承認和面對的事實了。”可馨算是自問自答。

李俊楠依舊沉默着,他也沒有要攆她的意思,兩人一個站着,一個趴着,間隔數尺之遠,見他不肯跟她說話,可馨也沒有再繼續聊天的意思了,只是靜靜地凝視着他。

雖然兩人不過隔着兩臂的距離,可馨依舊覺得他遙不可及,表面看似風輕雲淡,可內裏如同彼岸的夢境,看不清也摸不着。

“你能不能過來一下?”可馨突然提出一個要求。

李俊楠靜了會,回她:“什麽事?”

可馨歪着腦袋,笑嘻嘻地說:“靠近一點嘛,我又不會吃了你。”

李俊楠的眉毛動了一下,她是喝多了,連這麽“孟浪”的話都自然而言地說出口,他沒有移動半毫,任憑風自吹零,佳人呼喚。

見拿他沒有辦法,可馨用手撐着下巴,歪着頭,準備撒嬌磨人:“我能看一下你的眼睛嗎?你的眼睛是什麽原因看不見的?先天還是後天?什麽時候的事?現在還能治好嗎?”

她的聲音軟糯,帶着絲絲的慵懶,而且如此明顯的撒嬌意味,又是如花似玉嬌憨的神情,試問,有幾人能抵擋得住這樣的哀求?如果換成別人,早就心存憐惜,唯命是從,就算沒有心存癡想的,也會百依百順吧。

可李俊楠不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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