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

懷家的長子嫡孫取名為懷子初。

喬喜娘還在懷孕時公婆便取了好幾個名字,個個都有深遠含意,至于人在外地的懷天也不落人後,十天半個月的寄信來,也都是名字,男生女生都有,等到确定孩子性別時,懷應時卻表示,不用他爹取,也不用他娘取的,他要自己給兒子取名。

因為孩子是夜分出生,又是第一個,于是叫做子初,讓孩子看到名字便能知道自己受到的期待。

喬喜娘覺得挺喜歡的,子初,很好聽,也挺有意思。

抱着小嬰兒,喊着他的名字,幸福滿滿。

打呵欠了,嗷,真可愛。

「少爺回來了。」外頭小丫頭的聲音響起。

話語才剛落,門簾一掀,懷應時大步流星走了進來。

小翠連忙上前接過沾滿雪花的披風,男人又稍微用布巾熱了手,這才走到床邊,伸手摸摸兒子的小臉——第一次的時候不知道,直接碰了,小東西被他冰得一個哆嗦,哇哇大哭。

奶娘連忙過來,笑說:「少爺剛從外頭回來,寒氣未去,凍着小少爺了。」

男人這才知道,想抱兒子還得先暖過身子才行。

不過呢,他可一點都不覺得麻煩,這難伺候的小家夥可愛得很,打呵欠,流口水,吐口水泡,百看不厭。

看着手上的小娃娃,男人笑道:「現在想來,我爹還挺厲害。」

喬喜娘奇怪道,「怎麽突然這樣說?」

成親一年多,她很少聽起懷應時說起懷天的事情,倒不是說恨他爹怎麽樣的,而是懷天對這兒子期望很高,從小就訓練他,希望能成材,而成材之路就是吃苦之路,大抵想起爹都是刻苦記憶,因此懷應時即使提到,也只是帶過,這樣說他爹厲害,還是第一次。

「我從有記憶以來就是練功夫,說來你大概不信,想起小時候就是蹲馬步時流下的汗,跟站梅花樁時的影子,身高還沒劍長,卻已經開始拿劍,我娘為了這事跟爹吵過幾次,但爹說,想成材就等忍,孩子得忍,父母更得忍,我以前不懂,可此刻全懂了——我現在看子初的樣子,若是讓他三四歲開始站梅花樁,老實說,還真舍不得。」

「夫君會舍得的。」

「你呢?」

「也會舍得。」喬喜娘微笑說,「再怎麽樣,想想子初将來長大的樣子,雲山的頭銜肯定很好用,但比起靠着祖上的名聲,更希望他能靠着自己得到別人的尊重,只要這樣想,就能舍得了。」

這種話,以前她是不可能說出口的,畢竟怎麽教育孩子,是男人該拿的主意,還輪不到女人說。

可是自從懷孕開始,她能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溫度變化,不再只是行禮如儀,而是真正開始親密,他會跟她說一些小時候的事情,甚至散步時,他也會跟她提起一些外面的事,買通了哪個官員,修理了哪個官員,這些事情都不瞞她——第一次聽到時,喬喜娘真是非常高興,因為知道那是一個認同。

子初出生後更不同了,身為女子,她很明白,一旦和離或者休妻,夫妻就是陌路人,但家人不同,家人是永遠斷不了的關系。

出嫁前,母親告訴她,男人是天,男人說什麽就是什麽,女人別有意見也別多嘴,雖然說不太公平,但她也明白世道本如此,可現在,喬喜娘覺得自己可以跟自己的男人平起平坐,當然也不是她給懷家立了什麽大功,而是懷應時給了她這權力,于是她敢跟他說出自己的想法,可以很自然表達關于教育兒子的想法,而不用擔心他覺得自己逾越。

兒子可愛,兩人說起他總是沒完沒了,明明才小人兒一個,有時候說着說着,居然會講到要給他娶什麽樣子的妻子,扯得很遠,但越扯越開心。

「想來想去,還是像我一樣吧。」懷應時抱着兒子一臉慈愛樣,「到時候再讓侯仲群安排個相親,讓他悄悄去看,相中誰,我們覺得也行的話,便給他求誰,自己選來的總是比盲婚強,兩相有意,夫妻感情才會好。」

喬喜娘知道他說的是他們成親之前的事情,聽到那句「兩相有意,夫妻感情才會好」,不由得耳朵一紅,正想說些什麽,腦中靈光一閃,突然發現不太對勁,「我們覺得也行?也?」

「我們當然也要去看,自己的媳婦怎可以不先看看。」

男人理所當然,女人卻越來越覺得好像知道了什麽事情一樣,「所以那時去湖島時,公公婆婆也見過我?」

「我沒跟你說過嗎?」

「沒有。」

「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就只是先去看看人而已。」

「什麽時候?」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公公是沒有,但婆婆有。」懷應時一派輕松,「接你跟岳父岳母上船時,船上除了船夫不是還有個老太婆嗎?那個老太婆就是我娘。」

喬喜娘大驚,「怎,怎麽可能,根本不像,就算喬裝打扮過,也不是同一個人。」

「我娘的易容功夫好得很,她要想裝,連我爹都看不出來,更何況你。」

天啊,那老婆婆居然是她婆婆?女人拚命回憶在船上說了什麽話,但事隔一年多,只隐約記得自己一直想去看染布坊,其它講了什麽,卻是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不用這樣緊張,我娘對你的印象一般般,不算最好,但也沒特別差,我說要娶你的時候,她完全沒反對。」男人按住沒說的是,當時關蓮芯完全想不起來喬家姑娘到底是誰,所以才無從反對。

「那……婆婆當時最喜歡誰?」

「梅雪晶。」

梅雪晶雖然行事小心,但唯一沒注意到的便是習武之人耳力比一般人好,尤其他娘,根本就是順風耳,梅雪晶為了與他巧遇,總在他住處附近晃,主仆講的話,都給他娘聽見了。

喬喜娘不太意外,「我想也是梅姑娘。」

人漂亮真好,她也想給兒子挑個漂亮的媳婦,婆婆當時一眼看中梅雪晶,完全是意料之中……感覺好複雜。

也不是說多低落,但有時真會覺得,如果自己漂亮點就好了。

「我娘說她最有名門之氣,态度大方,很适成為雲山的女主人,不過幾天後她就改口了,覺得蘇寧寧好些,只不過既然是給我找妻子,自然是以我的意見為主。」

「那,夫君是怎麽說服婆婆的?」

喬喜娘還沒聽到答案,外頭便傳來丫頭的聲音,「少爺,康南有急事。」

康南是馨州的大管事,二十多歲,爹娘大抵嫌棄她是丫頭,檢褓時期丢在路邊,懷智葉經過,見還有口氣,把她拎回家,一路養大,跟懷家主仆關系緊密,十幾歲上開始當幫手,後來招贅了一個手下,有子有女,馨州的大小事物都讓她管理。

馨州是雲山的根基,重要性可想而知,喬喜娘雖然還沒機會見過這位康南,但她在雲山的地位還是清楚的。

聽說她有急事,喬喜娘連忙接過孩子,「去吧。」

「若用飯時間我還沒得閑,你就先吃,不用等我。」

「知道了。」

康南氣定神閑,但正因如此,懷應時更知道這個急事不簡單。

急事,通常都是壞事,手下臉色難看才是正常,若把殺人放火挂在嘴邊,那表示事情都還能解決,可此刻康南的面色如常,所以事情的糟糕程度,遠遠大于以往。

懷應時命饒嬷嬷守住門口,又讓饒聰跟着進來。

「說吧。」

康南直到這時候才露出一些表情,「侯姑娘——」

男人光聽到這三個字,臉色就已經不好看了。

「四天前讓人傳口信過來,說是想見少爺一面,我怕飛鴿傳書會留下字條,因此不敢用,耽擱了一些時間。」

老汪之所以能在鴿閣待上那樣久,就是因為不識字,反正鴿子帶來的東西,全部整理好送進少爺書房就對了。

少爺已經成親,跟少夫人感情也好,據說少夫人常常出入書房,侯姑娘的紙條要是讓少夫人看見,只怕有一場風波,于是想都不想,她便自己上山傳話。

「誰來傳話,有說什麽事情嗎?」康南做事細心,絕對不可能只聽了口信便這樣奔波一場。

「是侯三姑娘的奶娘沈嬷嬷,說大姑娘不太好了,我親自去看了一趟,是真的虛弱得很,那樣子,只怕是挨不到春天了。」

男人捏着杯子的手握得死緊,挨不到春天,怎麽會?

他很喜歡侯芳菲,第一眼就喜歡她,喜歡得不得了,喜歡到明明知道她看不起自己,卻還是娶了她,喜歡到明明知道她喝藥,卻只是對她更好,只是兩人心意終究無法相通,他不忍她幹涸在這裏,才放她走——他一直自欺欺人說,娶她只是剛好,放她也無關痛癢……其實不是。

真的不是。

侯芳菲是他第一個喜歡的女孩子,沒有理由。

就算婚後她始終對自己淡淡的,他也還是這樣在意她,就是太在意了,所以即使舍不得,也說足夠了。

離開這裏,她應該過得很好,她是陳氏唯一的女兒,寄居在侯家的表哥陳卿又對她情深,她嫁後始終不娶,他們應該過得很好,她應該兒女成群,長命百歲才對,居然挨不到春天?

他都還能想起她的眉目如畫……

「說清楚點。」

「是。」

這一說,足足是一盞茶時分。

侯芳菲回府後,陳氏便給她買了新戶籍,叫做許織娘,對外宣稱是自己遠親,沒多久就讓她跟陳卿成了親——侯芳菲本來應該開始幸福人生,卻沒想到這才是不幸的開始。

陳卿當初投靠姑母時才幾歲,住在府中理所當然,後來雖然年紀大了,但一來還未說親,二來是還想着侯芳菲才不肯說親,看在陳氏眼中,自然覺得這侄兒有心,他沒說要走,陳氏也不可能開口,至于侯仲群則因為自己的關系讓女兒遠嫁,對陳氏感到愧疚,因此對她頗為退讓,而當家裏最大的兩個人都不說話時,姨娘鐘氏跟那些庶子女自然也沒說話的分。

這些因因果果,導致陳卿年過二十還住在侯家,只是他這位表少爺娶了許織娘這個遠親,就算再怎麽樣也得搬離侯家了,侯芳菲直到這時才知道這從小就對自己癡心的表哥的真面目。

陳卿自然是喜歡侯芳菲的,貌若天仙不說,重點是,她是武林盟主的嫡女,娶了她,身分跟財富都有了。

佳人另嫁讓他很受打擊,但「思念表妹」對陳氏來說卻是一個溫柔招,因為這樣,陳氏對他還是很好,只是他怎麽樣都沒想到,表妹會回來,姑母還說要把表妹嫁給他,只能說他多年深情演得太好,只能點頭,退後一步想,雖然不是武林盟主的女兒,但她依然是陳氏的女兒,陳氏有錢,當她的女婿日子也不會差。

他沒想到的是,兩人成親後出現的另一個問題:表少爺這都成親了,怎麽還住在府中啊?下人奇怪,旁人疑惑,就連侯大武夫妻看他也是這樣,庶弟侯大才跟侯大智成親後就分出去了,姓侯的都分出,怎麽姓陳的反而還住着?莫不成是侯仲群的私生子?

特別之事總是會引起注意,侯仲群怕事情敗露,萬一被人知道侯芳菲不是死了而是再嫁,他的臉就丢光了,這時也不得不跟陳氏開口,讓他們搬出去吧。

陳氏舍不得,但也知道萬一曝光,女兒這輩子就別想做人了,在她的想法裏,與其當個不能出門的侯姑娘,不如當個小戶人家自由自在的好得多。

就算是親生女兒,但表面上也只是親戚,侯仲群跟陳氏自然不可能買豪宅大院相贈,不然锺氏不鬧得雞飛狗跳才怪,又由于想讓小夫妻好好生活,別遇上熟人,竟不在馨州尋屋,而是将兩人送到林州,一進的小房子,五間屋,前庭十尺,沒有後院,幾畝田地,順帶給了一房下人。

這完全不是陳卿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武林盟主的女兒,娶了她,成了盟主的半子,盟主會把私藏功夫傾囊相授,苦學後他能成為大俠,侯大武不成器,将來侯門可能就是自己的,再者陳氏善經營,手上光現銀就有二十幾萬兩,還不包括田地店鋪,她就一兒一女,就算女兒不能跟兒子比,拿個幾萬兩也不算太難。

侯芳菲能給他的富貴榮華,許織娘完全不能給。

意識到幻夢破滅後,陳卿開始對侯芳菲動辄打罵,就連有孕時也不放過,侯芳菲護着肚子勉強到了八個月,還是早産,生下一個女嬰,母女身體都不好,侯芳菲覺得是自己咎由自取,下人害怕陳卿,竟也沒人敢說。

後來是三堂妹侯芳宜與夫婿經過林州,好巧不巧在街上看到陳卿,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正想出言招呼,卻見陳卿粗暴從身後扯出個女人,一個巴掌就呼下去,侯芳菲雖然憔悴,但侯芳宜怎可能認不出自己堂姊,也來不及想姊姊不是死了,怎麽會出現在這,身體已經先反應一步,拔了腰上的鞭子,沖上去對着陳卿劈頭蓋臉打下來,陳卿反應不及,臉上瞬間好幾道血痕。

陳卿看到是侯芳宜,知道這丫頭下手從來不分輕重,自己功夫沒她好,力氣也沒她大,丢了侯芳菲,轉身就跑。

侯芳菲什麽都說不出來,倒是旁邊的婆子在侯芳宜的恫吓下,結結巴巴說了一些。

侯芳宜腦袋再不好,也大概拼湊出事情,當下便決定把姊姊連同小外甥女兒一并帶走,并留書一封,警告陳卿若想活命嘴巴閉緊點。

母女倆在堂妹夫家安頓下來,沈嬷嬷只奶過侯芳宜,跟侯芳菲并不親,只是姑娘有命,自然盡心照顧大姑娘跟那才幾個月大的陳小姑娘月希,本來兩母女應該漸漸好起來,事實上陳月希也的确越養越好,原本痩瘦小小的,整日哭啼,幾個月就被新找的奶娘喂養得白白胖胖,身體好,晚上也睡得安穩。

相較于白白胖胖的月希,侯芳菲卻是越來越消瘦——喝了三年避子湯,沒經過調養便懷孕,已然傷身,孕中又諸多打罵導致早産,産後也沒好好養護,加上氣結于胸,便是一病不起,參湯天天喝,可也沒用。

侯芳菲自知時日無多,央求妹妹派人去找康南,說想見懷應時一面。

「少爺。」康南有點為難的說:「陳卿現下是找不到人了,但不知道人狗急跳牆會做出什麽事,孩子姓陳,若他上門讨,別說侯三姑娘,就算是侯仲群也得把孩子交出來……侯小姐怕是想托孤。」

托孤,那芙蓉桃花一般的女子,才不過二十歲,竟要托孤了?

如果自己當初不是執意要娶她,她就不會這樣悲慘了吧。

她定然會嫁給陳卿,卻是以侯家大小姐的名義結親,有父母庇護,陳卿會對她很好,很好,當侯家親戚的利益太多,好處太大,男人永遠不會現出原形,她就永遠那樣幸福。

懷應時幾個深呼吸,「馬上就走。」

那晚,喬喜娘自己先吃了碗飯,直到很晚饒嬷嬷才來跟她說少爺走了,大概還要一陣子才能回來。

喬喜娘不意外,成親一年多,他總是來來去去,在外的時間比在清風院還長,「知道馨州出了什麽事情嗎?」

「老奴耳朵不好,沒聽見,但少爺走得急,上馬之前吩咐少夫人好好照顧小少爺。」

「你去問問少爺這次住哪個驿站,問好跟我說一聲。」

「是。」

饒嬷嬷辦事效率很高,隔天就來回話,只是有回跟沒回一樣——少爺這次是多地急事,因此一路急行,一驿只停一晚,沒有确切的地點,不好送信。

真少見,以往就算再急,也會有固定的落腳地,這次居然沒有。

沒有也沒辦法,反正家在這,他總要回來的。

懷應時用最短的時間到了侯芳宜嫁入的金家。

懶得走大門,加上康南又已經來過一次,兩人便翻牆而入,金家雖然有護院,但哪裏比得上這兩人,自然一下就到了侯芳菲的院子。

「你先進去跟她說聲,免得她驚吓。」

康南點點頭。

進去不一會又從裏頭出來,「侯姑娘已經知道了,屋裏的丫頭都已經撤下,只剩下一個服侍湯藥的婆子。」

真沒想過會再見。

而且,是這樣的再見……

外頭下着雪,屋裏卻十分溫暖,好幾顆暖石放着,若不開窗,大抵也不會覺得是寒冬,看樣子侯芳宜對這姊姊十分照顧,只是一屋子藥味。

侯芳菲躺在床上,容顏即使憔悴,依然是他記憶中那朵芙蓉花,清麗不可言。

男人在床邊坐下,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兩人對望半晌,才終于說了一句,「侯姑娘。」

侯芳菲勉強一笑,「你來啦。」

男人點點頭,「我來了。」

來之前他想,若侯芳宜照顧不好,他便把侯芳菲接到自己的地方,但此刻看到她被褥厚實,屋裏取暖不用炭,而是用了麻煩但不會有煙的暖石,房中殘留的藥味中隐隐聞得到人參的味道——看得出來,侯芳宜對這姊姊的照顧十分精細。

只是,侯芳菲的氣真的太弱了……

「我離開雲山的時候,你曾說過,誤我三年時光,若将來有事相托,絕不推辭……」

「我記得。」

侯芳菲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笑意,「我有個女兒,你幫我扶養長大,将來給她找個好人家,別離你太遠,就在你眼皮子底下過日子。」

「好。」

「胡嬷嬷,去,去把孩子抱過來。」

胡嬷嬷奇怪,但不敢違拗,趕緊去了裏間小小姐睡的地方,把小嬰兒抱了過來。

「給他。」

胡嬷嬷就眼睜睜看這陌生男人把小小姐抱了起來。

男人手長,可抱起孩子卻有模有樣,「叫什麽名字?」

「月希。」

「月希啊。」一聽就知道是她取的名字,「跟着我,不能姓陳,以後她叫侯月希。」

「我早不姓侯了,她就算跟着母姓,也是姓許。」

「姓侯,她是你生的,不能一起生活,至少用一個姓。」

「答應我,好好待她。」侯芳菲眼眶微紅,「別讓人欺負她。」

看她這樣,懷應時心裏只覺得十分難受。

總覺得對不起她,若不是自己,她一個名門貴女,怎會落到今日這田地?

怎麽不早點跟家裏求援,怎麽不早點跟我說,這些都不用問了——是自己選擇要嫁給陳卿的,可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侯芳菲那樣心高氣傲,根本不可能跟家裏說。

懷應時摸摸小嬰兒的頭,「放心,以後她便是我女兒,有人敢打她一下,我會十下打回去,別的不敢說,但護住周全這點絕對沒問題。」

聞言,侯芳菲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笑容。

雖然沒有愛過這男人,但三年夫妻,她知道他言出必踐,他說了會把月希當女兒,那麽,月希就會是雲山上的小姐。

好笑的是,直到現在,她才終于明白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名門正派沒什麽了不起,女兒再嫁丢臉,所以侯芳菲得死,父親對于孩子有絕對的權力,所以一旦陳卿上門,金家一定會把月希交出去,如果把月希送回侯家,那不用陳卿上門,父親會自動找上他,把孩子奉上,她的爹,這輩子最重視的便是虛無的面子,他不會允許自己落人口實。

明明是陳家的孩子,怎麽霸住不還呢?!可以的話,她也不想求懷應時——但她真的已經無人可托付。

不能給妹妹添麻煩,爹爹又視她為麻煩……

「你的手帕荷包呢?給我幾件,将來月希大了,給她做個紀念。」

她都還沒想到這個,自己是沒福氣看這孩子長大了,但若有東西留給她做感情憑借,也算成全了母女一場。

讓胡嬷嬷收了荷包跟手帕,一時之間想多帶點給女兒,但又想不起來要帶些什麽才好。

男人道:「披風吧,給月希将來穿。」

「也是,把我那件貂毛披風拿出來。」

男人便用那貂毛披風把孩子包好,另外把荷包手帕都放在裏頭,接着抱進懷中,走到床邊,「我走了。」

侯芳菲笑着點頭,眼淚卻是流了下來。

「你若想到什麽想給她,再讓人捎來便是。」

「好。」

「陳卿那家夥,要幫你殺嗎?」

侯芳菲想了一會,輕輕的點了點頭——跟陳卿這一年多的時間,她完全知道他多自私,多愛錢,甚至可以不顧一切,他挨了芳宜的鞭子後,自己跟月希就不見了,要找人很容易,金家沒有,侯家也沒有,他那樣聰明,一定會想到她最後托給了懷應時,因為她跟他說過,懷應時覺得自己對不起她。

懷應時說要把月希當女兒,那月希就會是雲山的小公主,她可以過得很好,很好,前提是,她的父親不要找上門。

當個父母雙亡的孤兒就好了,陳卿已經毀了她,她不會再讓這無賴毀了她的女兒,她的月希要過得很幸福才行。

「好,我會親自去辦,他會死在馨州外,永遠不會再來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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