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過年

沒有哪個修仙門派, 會像凡人一樣過年。

清靈劍派也不過。

因此過年那天,整個清靈劍派,就只有飛流院過年。

這天師無射早早就把門中的事情都處理完, 然後跑來找花朝, 這算是花良明默許他們兩個在一起之後,師無射第一次正兒八經地上門來。

沒有幾個岳丈會看自己的女婿順眼,越是寵女兒的父親越是挑剔。

師無射手中提着花朝告訴他的,花良明喜歡喝的酒,還有一些花良明在凡間的時候比較吃得慣的點心。

打扮得肅整端莊,眉目沉斂神色莊重, 一副随時祭出武器便能殺出去斬妖除魔的架勢,即便如此, 還是站在飛流院的門口, 被從二樓望向下面的花良明挑剔了好一會兒, 才總算是回頭叫了花朝,告訴她師無射來了。

等花朝往出走的這一會兒, 花良明還是忍不住道:“妖族人面獸心說得可真沒錯啊, 你可夠能裝的, 變成一只禿尾巴狗蟄伏了這麽多年, 如願以償把大壯騙到手了是吧?把你嘚瑟的, 還……”

花良明聲音一頓,聽到花朝過來的腳步聲, 立刻拐彎道:“還在底下站着幹什麽, 好像我不讓你上來似的。”

師無射:“……”他不敢說話,也不敢擅動。

只是站在樓下, 面紅耳赤地被花良明用眼刀子紮得快漏氣了。

幸好花朝很快從屋子裏出來了, 從二樓的欄杆探出頭, 看到師無射喜道:“你來啦!”

說着便順着樓梯朝下跑,花良明看她看到師無射那麽開心,一顆老心有些酸楚,像是浸泡在了陳醋裏面。

畢竟是他自己的女兒,他自己能看出來,若說花朝之前對謝伏是喜歡,那對師無射就是明确的愛。

她無論是提起他,見到他,都會笑起來,眉飛色舞蹦蹦跳跳。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十幾歲。

最近還梳起了十幾歲小姑娘才梳的發式,整日不知道有什麽可高興,司刑殿門檻快讓她踏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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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夜不歸宿!

想到這裏,花良明就忍不住狠狠又剜了師無射一眼,花朝已經從倒數第二階臺階上蹦下來了,師無射雙手拎着東西,也非常精準地接住了她。

花朝幾乎吊在他身上,師無射那張對着花良明故作端莊的臉也繃不住了,露出了笑意。

師無射笑起來眉眼不自覺眯起來,狐媚極了,像是故意在勾引人。

花良明在樓上見了,一眼都不忍多看,無聲嘟囔了一句:“狐貍精。”就轉身回了屋子。

“你買了好多東西啊!”花朝勾着師無射的脖子打悠悠,他挺拔精壯,挂着一個她也能自如行走上樓。

“東西放在哪裏?”師無射說,“給你買了廣蘭國國都新出了一種糖,酒心的。”

“名叫“烈火灼心”很是風靡,你肯定喜歡。”

兩個人邊拖拖拉拉地朝着樓上走,邊鼻尖湊着鼻尖說話。

周遭侍奉的侍從婢女見狀都捂着嘴偷笑,也有人眼中露出羨慕情緒。

花朝等不及進屋,輕車熟路從師無射腰間儲物袋摸出了新糖,就開始吃。

“哇……酒心是燒刀子嗎?”她震驚地瞪大眼睛,“好辣!”

“糖和酒還挺搭的!”花朝圍着師無射,像個小孩子一樣又翻找他儲物袋裏面的其他東西。

花良明在自己屋子裏,看見了兩人這般親密,翻了翻眼睛,看着師無射就覺得他是個禍害。

從前自己的女兒追求了那麽多年的“仙女”形象,行為端莊舉止優雅,這才跟他在一起幾天,就被教得完全像個扒着大人要糖吃的“小孩”了。

花良明鬧心地一揮手,把窗子關上了不想看,順着他房間的階梯下了地窖,去煉丹了。

但是花良明同為男人,知道他女兒如今這個狀态,才是正常的狀态。

若是你跟一個人在一起,連本性都不敢暴露,連自己都不能做,還有什麽趣味?

花朝指揮着師無射先把帶來的酒和點心都給了婢女,準備晚飯的時候煮了,他們三個人喝一些。

師無射則是被她拉進屋子,門一關,花朝就像只猴子,迫不及待盤到師無射身上。

師無射也急切無比地托抱住了她的雙腿,将她抵在糖罐架子上面,深切地親吻。

唇舌像是裹着蜜糖,怎麽都吃不夠,他們每天都見面,夜裏有時候還會宿在一起,但是每一次見面,還是會覺得久別重逢。

師無射将花朝吻得氣喘,直把她眼角都要逼出淚來,這才緩慢地停下,用鼻尖一下一下蹭着她,将透着酒心糖香氣的花朝,緊緊地摟在懷中。

閉着眼滿臉都是沉溺和癡迷。

花朝靠在架子上,雙腿還絞在師無射腰間,被他的熱情和癡迷的樣子帶得熱血沸騰。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大多是相互影響的,一個人總是表現得冷淡,那另一個總會慢慢淡下來。

如果一個人總是熱情似火,癡迷難解,看一眼都覺得驚心動魄。那麽另一個很大程度上也會變得越來越熱情。

畢竟愛是能夠感受到的。

花朝正是因為師無射每次都像條吃不夠的野狗,被他帶得越來越喜歡跟他在一起,每天想見他,想被他狠狠抱着,勒到骨頭都發疼。

他旺盛蓬勃的感情,讓花朝沉溺不已。

兩人緩了一會兒,嘴唇便又像是磁石,貼到了一起,不同剛才的“久別重逢激情四射”,這個吻就顯得無比的纏綿缱绻。

花朝閉着眼睛,眼角洇出了一點水霧,睜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師無射,盯着他輾轉癡迷的神态看了一會兒,師無射感覺到了,也睜開了眼睛。

他太沉迷了,變成了豎瞳。

花朝見狀忍不住笑了起來,師無射也悶悶笑了。

兩個人總算換了一個地方,到了床邊上去坐着。

花朝還是騎在師無射腿上,就沒有下去。

他們小聲說着話,花朝問師無射,“我剛聽到我爹爹說你了,你別往心裏去啊。”

師無射搖頭,鼻尖戳了下花朝的側臉,在她耳邊道:“明月長老說得也沒錯。”

他确實是潛伏多時,終于得償所願。

花朝又哈哈哈笑起來,不過笑了一會兒便道:“叫明月長老多生疏,你不想跟我一起叫爹爹嗎?”

師無射聞言眸光沉沉看着花朝,緩慢點頭,聲音都有點啞了,“想。”

“那我們等到過完年,就舉行道侶儀式,還不好?”

師無射眸色更沉,卻并沒有如花朝所想的一樣,急不可待地說好。

他從前機關算盡,就想和花朝定下來,但是此刻卻一句話都沒有說,捧着花朝的臉,在她唇上虔誠地輾轉不休。

花朝又被他親得腦子不清醒,而後聽到師無射獻祭一般地在她耳邊叫道:“主人……”

花朝後脊從脖子一路酥到尾椎,人都軟了下來,唇分後,環着師無射的脖子有氣無力道:“你就知道我受不了這個,這大白天的就別勾引我了吧?”

被師無射這一聲主人一打岔,花朝暫時先把結為道侶的事情給忘了。

兩個人相擁了好久,像一對連體嬰兒,怎麽都不願意分開,哪怕分開,沒一會兒又黏在一起了。

一直到晚上吃年夜飯,他們才從花朝的屋子裏出來。

手拉着手,朝着落雨亭的方向走。

到了那裏一看,花朝笑起來,武淩和鴻博長老也在。

“大師兄,師尊!”

“先叫你大師兄,可見我這個糟老頭子,在你心中地位不保。”鴻博長老已經喝上了,說話間從小婢女手中又拿過一杯,調侃花朝。

武淩也笑起來,他原本霜雪堆塑一樣的人,一笑就露出兔牙,整個人柔和得不像個劍修。

“師妹、二師弟、來這邊坐。”

一行人落座,桌上菜肴不算多,但是勝在精,他們本來吃不了太多,只是聚一聚,喝點酒,湊個熱鬧。

有武淩和鴻博長老在,花良明也不好再對師無射橫挑鼻子豎挑眼。一行人吃得十分舒服,人間酒水本不醉修士,但是他們誰也沒有用靈力驅散,因此個個面上都透出了一些薄紅。

天南海北地聊一些事,大多都是關于修煉,關于其他的宗門,更多的是關于這段時間蜂擁而至慕名而來,也想分一杯“清靈劍派越境進境”的羹。

“人是多了點,但是大多數不是奔着安定下來來的。”師無射啃着花朝給他夾到碗裏的肉,旁邊已經堆了一小堆骨頭。

根據花朝投喂所得出的結論——狐貍不光愛吃雞,什麽肉都愛吃。

“這樣的人收入門中也是無用,”武淩接話,“不如過兩日,門中出個篩選的章程,讓他們過一遍心鏡。”

花良明聞言笑了,他坐沒坐相,向後倚着,始終折扇擺動,端得好一番風流恣肆,加之眉目姝濃,今日還着了淺紫色衣衫,簡直像一朵正在搖曳生姿的花。

“過心鏡?那玩意多少年沒啓用了?”花良明道,“你把那玩意請出來,整個清靈劍派,能過去幾個啊?”

“人有七情,”花良明用折扇扇骨砸了下雙頰微紅,顯得竟然有些可愛單純的武淩,道,“誰能無欲?就連你承了姬钏的道,那不也是在黃粱秘境之中,被那老族長給蠱惑了?”

武淩有些羞愧低頭,雙手捧着酒杯又小小吸了一口。

看向花朝道:“師妹定然過得去。”

整天沉溺在愛欲之中,快溺死的花朝:“……”大師兄你是不是對我有誤解?

“師妹那時在幻境之中,是第一個醒來的。”武淩從不吝誇獎花朝,“若無師妹早早醒悟力挽狂瀾,我們大概都折在那裏了。”

花朝喝酒本來就有些臉紅,被武淩一說,更紅了。

連忙擺手,“也不是……”主要是她活了兩輩子了,很多事情早就看開了。那老族長的幻術精妙,卻編織不出兩世的愛憎。

師無射這時候側身,用手指的骨節蹭了下花朝側臉沾染的油漬,也接話道:“師妹心有乾坤,憐扶弱小,大愛博廣,無欲則剛。”

師無射這話一出,幾個人都笑了起來,不是嘲笑,是善意的揶揄。

但是師無射雙眸似水面粼粼,看着花朝那樣專注認真。

花朝知道他不是吹捧,是真心這樣認為。

但是并不妨礙她覺得羞恥。

她現在有點佩服謝伏上輩子做了禦霄帝君,經常被人吹得天上有地上無,還能淡然應對,甚至自吹自擂了。

花朝:“……”她面紅耳赤,夾了一塊肉,把師無射的嘴塞上了。

落雨亭中歡聲笑語不斷,一直到深夜。

師無射當然是想要留宿飛流院的,花朝更想讓他留宿。

但是不合适,花良明本來就不怎麽看得上他,要是他明目張膽留下,兩人又沒有結為道侶,花良明對他的印象肯定更差。

因此結束後,師無射只能回自己的九重閣。

花朝送師無射出門口,師無射眉眼染上了酒氣的嫣紅,顯得格外的俊美。

花朝湊上前踮腳親吻他的臉蛋,“吧唧”一聲,很響。

“快回吧,不要熬夜做事,也不急着打坐,睡一睡。”花朝叮囑。

師無射點頭,夜色之下,他捧着花朝的臉,摩挲個不停,不舍得放開。

好像一放手,他們便要永別了一樣。

最後是一個突然而至的聲音,打斷了兩個人黏黏糊糊的“十裏送情郎”。

“咳,那個,我,等,等半天了……”

一頭紅毛從不遠處轉彎過來,看着他們倆一臉揶揄,“要,要麽我,明,明天來?”

師無射松開花朝,花朝側頭:“姬剎?你怎麽來了,找我?”

“怎麽了?”花朝問。

姬剎沒說話,笑了笑,一頭紅毛在夜色中也有點紮眼。

師無射道:“我先回去了。”

花朝又轉回來,捏着他的手,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

還塞給了他一塊酒心糖。

師無射拍了拍她的頭,轉身離開。

花朝一回頭,姬剎正在搓胳膊,“娘,哎!”

“我的雞,雞,雞皮,疙瘩!掉了,一……”

“掉了一地,我知道了,這費勁!”花朝故意氣姬剎,“結巴。”

姬剎頓時瞪她,“你……”

“不給,你了!”姬剎說完轉身假裝要走,花朝把她拉住,兩個人打打鬧鬧的。

沒一會姬剎把一個裝着符的荷包給了花朝。

“是,是,平安符。”姬剎說,“我母,母親,給,我去,族裏求,來的。”

“給你。”她說。

“知道你,好,好東西,多,別……嫌棄。”

花朝拆開看了看,是凡間那種很普通的黃紙符篆,但是上面流動的靈氣卻不凡,顯然這是一位大能繪制的。

花朝承情,“謝啦!不過你怎麽想着去求這玩意了?”

“你不是一直信奉的都是黎華那個大眼魚嗎?你說她将來定能成氣候,要先收集一些她的符篆龜甲,比求你氏族那些老古董管用嗎哈哈哈。”

姬剎瞪花朝,要給她告訴黎華。

黎華因為眼睛過大,睡覺閉不上,大家都叫她魚兒。

不過後來姬剎還真說了,她為什麽突然讓她娘去給她求符了。兩個人坐在下山的石階上,胳膊挨着胳膊聊天。

花朝起先是當笑話聽的,後來聽着聽着,表情就越發嚴肅。

最後整張臉上的喜悅都沒了,被凝重取代。

“你是說,你在被靈火淬體,天雷加身之後,憑空多了一些你沒有經歷過的記憶?”

“對!”姬剎點頭!

花朝又聽她磕磕巴巴複述一遍,最後聽到她說,她有自己已經死過一次,還是被妖獸給踩死的記憶。

花朝忍不住猛地站了起來。

她神色複雜無比地看着姬剎,她說的那些憑空多出來的記憶,都是上輩子她真實的下場。

花朝像是被人當頭敲了一棍子,如夢初醒。

她想到了謝伏也不知道為何,想起了前世。

她以為謝伏是天道之子,這是個例,但如果姬剎也記起前世……怎麽可能?

“你再仔細跟我說說!”花朝又坐下,用從未有過的耐心,一臉鄭重聽一個小結巴,說她可能腦子出的問題。

夜涼如水,花朝屁股都在臺階上坐麻了。

她和姬剎都站起來揉屁股,姬剎今晚說了她好幾個月的量,怕花朝再要她說一遍,拍拍屁股跑了。

剩下花朝一個人站在石階之上,百思不得其解。

這世界……到底怎麽回事?

花朝怎麽也想不通,為何今生的人,會想起前世之事。

而她現在問清楚了觸發前世記憶的關鍵,那就是死。

謝伏也是被她坑得身死妖魂出,才有了那些記憶,姬剎則是在天雷灌體之後,顯然她越境進階,靈火淬體,可不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因此花朝想起了一個比較致命的問題。

那就是,如果死亡是觸發上一世記憶的條件……那為她扛天雷,不惜死去活來了好多次的師無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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