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夢中少年
黎明前黑暗寒冷,屋冷床涼,搬來這裏住的冬天,沈明媚很少睡得成囫囵覺,不止一次被尿意憋醒,在去或不去衛生間的意識裏掙紮,看來今天不去是不行了,咬咬牙起來,回來還能再踏實的睡上一個鐘頭。她咕哝一聲,快速通過客廳,直奔衛生間,半睡半醒間跌跌撞撞的,險些撞上推拉門的玻璃。
重新回到溫暖的被窩,睡意散去了大半,窗外蒙蒙亮,已經有了唰唰的掃街聲。下意識的看看手機,沒有新消息。
噢......昨天的郵件她還沒有回複。只睡了四個小時,沈明媚平躺好,閉目養神,緩解不适,過少的睡眠會引起頭暈和幹嘔。性格使然,海洋與她,意氣相投,他們之間的往來,從來都默契的遵循一個原則,那就是,一方沒有回複,另一方不會再發,這規律這些年從來沒有打破。
沈明媚想着,沒準哪一天,這郵件的來往會間隔起越來越長的時間,最後就中斷在了他們的某一方。可他們也算有感情的吧,至少有革命友情啊,睡意再次襲來,最後一個念頭是,要沒有感情,誰會關心一個陌生人每天的瑣碎事呢......
項海洋一夜沒睡,慣性的失眠,從去年的去年他開始接拍短片開始。他雖然是一個攝影專業擅長樂器的美術老師,但導演才是他的夢想,用他的話來說,叫使命感。事業的起步是孤獨而艱難的,那時候後期的大部分工作,比如調色,字幕的設計,乃至插曲,都是他一人完成,時間不夠熬夜來拼湊,實在頂不住的時候,就喝上一口二鍋頭。那時的沈明媚還在讀大學,每晚能陪他到十二點鐘,因為宿舍十點就斷電熄燈了,而她的手機電池只能支撐到十二點。
那真是個夢幻的年代,也可以說成是諾基亞的年代,他二人用的,也是當時幾乎每個人都在用的諾基亞按鍵手機,項海洋剪片子的時候,盲打都能給她回複郵件。他甚至能想象得出,沈明媚趴在宿舍的下鋪小床上,捧着臉,等待他回複的樣子,他還能想到,手機耗盡最後一格電量,屏幕虛弱的暗了下去,她被擱置在黑暗裏,轉身躺下卷着被子想他的樣子。
沖破黎明,天很快亮了起來,項海洋收起筆下的分鏡圖,構思的每一個場景,女主角都有她的影子。他穿上牛仔上衣,戴了頂編織草帽,去晨光微熹裏透透氣。那丫頭指不定要幾天才能拗過勁兒,不用看也知道,她沒有消息。
周米已經看丢了魂兒了,晨跑的腳步漸漸放慢到停下。
“怎麽了?看什麽呢?”跑在稍前面一點的林躍紅也停了下來,就着脖子上的毛巾擦幹汗,順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她是道具組的,周米也是,不過周米年紀很輕相貌姣好,偶爾兼職替身演員。
一個男人,逆着光,中等寬度的草帽沿擋着,看不清他的臉,手裏拿着不知道從哪兒采來的花,一小把,不知名的野花,粉紅色,在鼻尖嗅了嗅,周圍是一片荒草地,四面毛茸茸的狼尾草,襯得他格外不真實,如夢中少年。
他低着頭,雖看不清眼神,周米的腦海裏卻浮現出了那句“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嘿!海洋,起這麽早。”林躍紅先沖他打了招呼,在這個拍攝基地,他的氣質很好認。
項海洋随手扔了那株花,那有如夢幻的氣氛随之不再,“嗨,紅姐,你們也夠早的了。”他正了正草帽,向她們走來,“吉他還在我房間,一會兒給你送過去。”
“先放你那吧,我有空去拿。”周米在後面上前兩步,和林躍紅并肩,看着他臉頰微紅。
林躍紅不動聲色,似有意又無意的問:“女朋友哄好了?”
“嗯,她很好哄的。”項海洋回答,那溫柔,好比剛才看那株花。
“你一看見他就不對勁兒,不會真看上了吧。”林躍紅用肩膀推了推還出神的周米。
“我就喜歡他那文藝範兒裏還透着股風流的野勁兒,有血性,有男人味。”周米看樣是真的無法自拔了,林躍紅點出了他有女朋友了,她毫不介意。
“他那種男人,不是我們這些普通人能駕馭的,再說,說不好聽點,他也就是個導演跟前打雜的,都一把歲數了,什麽時候熬出頭啊,你自己長點心。”林躍紅也不再多說,估計這會她也聽不進去什麽。
浩森健身俱樂部的第一家門店開在了本市最大的一站式生活廣場“城中城”,已經從預售階段轉向正式運營,預售期間利潤可觀,第二家店是與啓明廣場簽訂的長期合作,已經開始裝修了,同時在全國範圍的其他城市進行選址、洽談,勢如破竹,李浩森這是要用最快速度占領市場份額的趨勢啊,沈明媚站在城中城店的門口,頗為感慨的想。
出于職位的便利,沈明媚一路暢通無阻,門店的員工對待她是既客氣又疏遠,這些倒是無所謂的,她的職場第一準則就是,老板是公司裏唯一的朋友,愛崗敬業,公私分明,大家別管關系怎麽樣,工作做好才是第一位的。
門店的氛圍熱烈豪放,裝修前衛大膽,器械的金屬力量感搭配隔斷上風格迥異的壁畫,嗨翻天的外文歌曲搭配時尚斑斓的燈光,連格局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的風格,她從不知道,健身房這種地方可以倒騰出這麽多花樣來。她盡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摸索着找到了僻靜一角的財務辦公室。
這個叫孫迪的姑娘,入職不久,長發圓臉,稚氣未脫,很難與財務這個職位聯系起來。沈明媚一下聯想到了那天的表格,毫無邏輯慘不忍睹,如今制表人就在眼前了,她不禁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姑娘恐怕剛畢業就到這幹起了小會計,經驗嘛,自然是沒有,人家搞不好就是來積累經驗的,不知是誰,這麽沒有大局觀,新項目的啓動居然在財務位置放了個新人。
“明媚姐,你要的合同和收據都放在這了。”小姑娘怯怯的,生怕說錯了話的樣子,問:“你要不要用電腦?用不用我坐過去。”
“你忙吧,不用管我,我坐你對面就行。”沈明媚拖過一張閑置的椅子,怡怡然的坐下。整整兩檔案袋的合同和三大本收據,細細翻閱來看。她能理解孫迪,初入職場的姑娘,戰戰兢兢,不知如何自處,畢生所學一落實到工作上,就會發現,學校教的基本都用不上,為人處世的能力尚在懵懂中,每天還要厚着臉皮硬着頭皮跟在前輩後頭偷師,越錯越亂越亂越錯,這是每個新人都會經歷的痛苦蛻變。雖然職場上她也算是個半新不老的人,但不同的是,她入社會早,早在大學時代,她幾乎所有的假期都用來兼職打工了,摸爬滾打早已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身。
她們就這樣共用着一張辦公桌,各懷心事的度過了一個上午。
沈明媚早早的就出來尋覓地方解決午飯了,她這個職位敏感的很,下到一線市場部門,員工只當她是審查工作來的,背後的議論不會太好聽,人前的面子上卻全是巴結奉承。再不走,約她共進午餐的,就得是一個部門接着一個部門,說是約,其實就是請客吃飯,俗話說吃人嘴短,她不能吃。
剛轉過前臺,發現門口落地玻璃旁的洽談桌面對面坐着兩個男人,一個是李浩森,另一個眼生,身形魁梧精壯,長相也頗為豪放,下巴還蓄了一撮小胡子。李浩森也看見了她,沖着她勾了勾手。
“李總好,你好。”她招呼,另一個不知身份姓名,但能坐在老板對面,也不是平常角色,只能用你好代替。
“這是城中城店的代理店長,顧航,也是我們俱樂部華東區的區域總監,将來啓明廣場店也歸他管。”李浩森介紹的很詳細,轉過來介紹她就簡單多了,僅一句:“這就是小沈。”
這就是,他用了“這就是”,說明之前他們是談到過她的。
“小沈你好。”顧航點點頭,一副東道主做派,“也到中午了,一起吃個飯。”
沈明媚剛要拒絕,李浩森已經發話,“走吧小沈,顧總監難得肯出血,一塊去吧。”
沈明媚眼觀鼻鼻觀心,心裏卻暗自叫苦,看來她要學會,怎樣理直氣壯的吃完人家的,還能鐵面無私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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