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程徹如今,還是經常會不太敢去回想他究竟是怎麽和趙清嶺在一起的。

時至今日,明明已經朝夕相處三個多月了,他還是覺得一切像是一場夢一樣。

就因為太不可思議,有時候,他會害怕去回憶那些甜蜜的點滴。

生怕仔細想想、再仔細想想,就會發現有些細節對不上。

也許他會突然間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冰冷狹窄的神經病院裏,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神經崩潰錯亂之後編織出來的黃粱一夢。

于是,在這樣的恐懼不安裏,程徹白天很清醒很幸福。

但晚上睡下之後,偶爾會做噩夢。

夢中,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切變成了砂礫,從指縫無情地漏下。

程徹畢竟習慣了從小到大都比較倒黴,因而應付負面情緒非常在行,其實很少掉眼淚。

但大概因為是在做夢的緣故,夢裏可以肆無忌憚地大哭,每次都是哭着哭着,把睡在旁邊趙清嶺給吵醒了,然後被搖晃着醒過來。

“寶寶,寶寶,徹徹寶貝,你又做噩夢了?”

黑夜裏,熨帖在身體上的溫度。

溫暖的氣息,總會在他最為窒息的那一刻救贖一樣降臨。

趙清嶺哄人的時候,總是很溫柔。

會緊緊抱着他,纏着他的身體,撫摸照顧到他每一寸饑渴戰栗的肌膚。

“乖,別怕,徹徹乖~夢都是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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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有我陪着你,誰都不敢欺負你的。我會保護你,最喜歡徹徹了。”

最喜歡徹徹了。

這一句話,無論重複多少次,都能讓程徹在耳根發燙的同時感到鋪天蓋地的心安。

他會,然後偷偷伸手,搭在趙清嶺□□的腰上。

确定他真的在。

确定正在包裹他的這一切讓人欣喜若狂的真實。

也只有這種時候,在這樣确定地被抱緊、确定自己不再是孤單一個人的時刻,程徹才敢去一點點地回想當初重逢時的那些片段。

在那場婚禮,本來一切都是灰暗的。

只在從趙清嶺從進門那一刻起,世界才重新被染上了顏色、染上了聲音。

場地門口,水晶燈不斷旋轉着。

趙清嶺的眼睛和當年一樣漂亮,整個人光彩奪目,胸口的精致領針反射着銀色的光。

時隔多年,他和記憶中的樣子分毫沒變。除了衣着更成熟、模樣更加帥氣之外。

最讓程徹意外的是,這個人……明明也已經二十七八歲了,唇角上、笑眼裏,竟還依稀透着當年的少年氣息。

高中的時候,程徹曾無初次偷偷看着趙清嶺的側臉,想着将來……五年後、十年後,這個人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

直到那一刻,在那場婚禮上,本以為只存在于幻想中的“未來”,就這麽照進了現實。

他看到了他,正是他想象中完完全全一模一樣的那個樣子。

以至于之後的幾分鐘、十幾分鐘、幾十分鐘,仿若時空回閃、萬物流速惑亂,程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去的。

整個人,好像已經聽不見聲音,也看不到別的東西。

只有眼睛,仿佛被磁石吸住了一樣,悄然跟着趙清嶺。

然而趙清嶺那邊,則不出意料地……潇灑、自信、光芒萬丈、笑容燦爛,并且自始至終完全沒有往他這邊多看一眼。

程徹在失落的同時,竟也有些偷偷松口氣的感覺。

時隔多年,本來也許趙清嶺就已經不記得他了。

就算記得,自己的樣子大概也只比當年還要平庸、乏味,自己都不喜歡。

所以,他倒寧可趙清嶺不記得他。總好過從那雙好看的眼睛裏看到冰冷的、漠然的、不想扯上任何關系的眼神。

于是他默默看着趙清嶺坐下,開始和大家聊天。

自己則夾了最近盤子裏的一小口豆角,沒滋沒味地嚼啊嚼。

其實他挺餓的。

那天早上胃痛得厲害,一早上沒有吃什麽東西。

等到中午婚宴的時候倒是不怎麽痛了,明明很餓卻又吃不下,也是費解。

就這麽低頭嚼了一小會兒豆角,其間根本不知道趙清嶺什麽時候出去了,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又回來了,更不知道為何他突然就跑來到自己身邊。

“程徹,好久不見。”

那聲音天籁一般。輕輕震顫着耳廓。

非常、非常的性感和誘惑。

程徹也知道,時隔多年,只是一句話而已,就自顧自覺得別人“誘惑”也太過分了。

可無奈事實就是如此。

趙清嶺這個人,當年在他身邊時,就一直像個小太陽一樣溫暖地發着光。

而今多年不見,那種陽光感淡去了不少,卻多了許多難以言喻、捉摸不透的陰翳,導致整個人渾身散發着如霧氣下薄暮森林般魅惑的性感。

……笑容,倒是從高中就那樣沒變。

一笑起來,眼睛裏就有星星。

比起夜空繁星,那雙眼睛一向是程徹更愛看的景色。沒想到時隔多年還能看到,感覺就像是做夢一樣。

更沒想到的是,趙清嶺接着彎腰對他旁邊的那哥們說:“哎勞駕,挪個位可以嗎?咱們也好久不見了,一起坐坐喝一杯啊?”

說着,就真的在他身邊坐下了,一邊套近乎給大家發着煙,一邊就無縫地插進了這桌來。

趙清嶺高中的時候就偶爾抽煙,這事程徹是早就知道的。

但和別人不同,很多男生抽了煙之後,身上常常會是一股嗆人的煙味久久不散。

可趙清嶺的身上,卻一向沒有那樣沖的氣息,從來只會沾有淡淡的、若有似無的煙草香。

如今,他在他身邊坐下來,從略長的頭發、袖口都傳來的一股淡淡卻動人心魄、堪比荷爾蒙般吸引的氣息。

像是幹淨的太陽光,又像是風和森林與露水,帶着些淺淺葡萄酒的醉人,和着淡淡煙草的慵懶。

那個時候程徹還不知道,那是趙清嶺喜歡的男用香水,叫做“暮色”。

當然他不知道也正常的,很多男生根本沒那麽瞎講究,一輩子也不會用一瓶香水。

等到後來,兩人在一起後,生日那天趙清嶺送了他一瓶“暮色”。

一模一樣的味道,程徹很喜歡。

每次靠近的時候、接吻的時候,一樣的氣息,總讓人有種很暧昧、又很親昵的感覺。

……

程徹一直知道自己有發呆的壞習慣。

但他沒想到的是,就在趙清嶺在他身邊坐下後片刻,他會恍惚緊張到就連拿在手裏的筷子都掉了。

以至于之後被趙清嶺夾了一整碗的蝦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兩手空空,很是尴尬。

而他又總是一慌起來,就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整個人開始僵硬,還險些把剛滿上的橙汁整杯弄灑,幸好眼明手快反應過來扶住,才只灑了小半杯。

趙清嶺:“哇……紙紙紙!”

有人遞過來紙,然後趙清嶺居然捧起了他濕漉漉的爪,認真給他擦滿手黏糊糊的橙子汁。

趙清嶺的手漂亮極了。

掌心溫暖,手指潔白修長,保養得宜。

無名指上,沒有戒指,沒有戴過戒指的痕跡。

程徹在那個瞬間,忍不住偷偷開始許願,希望趙清嶺還是單身的。

但同時又覺得自己可笑,他就算單身又怎樣呢?就算是單身也和自己沒有關系,兩人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別說人了,就只說手……

程徹看看自己的手,在趙清嶺手指的對比下,難看得要命。

婚禮那時候剛好是隆冬的光景,南方的冬天沒有暖氣,但氣溫卻照樣可以達到零下好幾度。

程徹因為個子高,末梢循環尤其的很差,年年手指都會生凍瘡。

以前,倒也不覺得是什麽大事,總覺得忍忍就過去了。直到這一刻被趙清嶺握在手裏,才真正地無地自容。

一手凍瘡又紅又腫,看着礙眼得要命。

好在趙清嶺卻絲毫沒有要躲開的樣子,只是很吃驚:“怎麽回事,怎麽弄成這樣?”

程徹不知道怎麽回答,就只能那麽看着。看着人家白皙漂亮的手指,輕輕撫過他慘不忍睹的手背。

“疼嗎?”

其實不怎麽疼,就經常很癢。

他點點頭,明明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口幹舌燥,說不出話來。

“哎,真的看起來好疼的樣子,這、這應該可以治的吧?”

他不說話,趙清嶺就繼續蹭着他紅腫的地方,表情很是糾結不安,好像那凍瘡是生在他手上一樣。

旁邊同學湊過來推薦:“我知道中醫院有個老醫生,調的凍瘡膏可好了,不然小程你下午去買來試試?”

趙清嶺:“真的嗎!那謝了啊,那醫生姓什麽呀?是原來郊區軍校旁邊的那個中醫院嗎?”

一邊問着,一邊不忘回頭對程徹道:“吶,聽見沒?快快,再多吃點蝦,吃完我帶你去買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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