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東海那些事兒

向來都是逍遙自在心裏不裝事的敖若潇很久不曾做夢了，待到做了一晚上累心的夢境之後、自然醒來時，倘若龍宮有太陽的話那已是日上三竿十分。珞珞早已備好了幾樣精致小點，看着她梳洗打扮罷悠哉坐在那案臺旁後，才禀道：“方才若翊殿下來過兩次，見殿下您還睡着，就沒敢打擾，只說了在聽雪亭備了美酒等您。”

敖若潇一個沒穩住，險些把手裏一大塊梅子雲霧糕直接吞了下去。

為了不辜負珞珞的心意，她胡亂塞了幾塊點心在嘴裏，便奔出門去，一路向着那聽雪亭的方向奔去，心中還暗自腹诽，果然是一母同胞心意相通，昨天還想着今日定要拜會七哥，這一大早的七哥就找上門來了。

她想到此，步子也輕快許多，待到攜着大紅衣裙揚起的風一路奔至聽雪亭時，果然見到那亭中的石桌上，酒香四溢，便在那桌前的紅漆欄杆旁，一個皓月煙雲般的背影泠泠而立。

“七哥！”她盈盈一笑，随即大步跳上亭前石階，面前那高挑清俊的男子緩緩轉過身來。

那一身琉璃白，一柄水墨扇，如同三月煙雨中氤氲着最恬淡的畫卷。沒錯，這男子的氣度，無論站在哪，都像是一幅雲淡風輕的水墨畫，然而就是這樣一幅淡得不着邊際的水墨畫，卻足以讓整個東海，甚至整個龍族風起雲湧。就如同他的容顏，帶着些許俊逸，些許驚豔，些許儒雅，還有一分傾盡天下的絕世風華。

東海名副其實的龍七殿下——敖若翊。

敖若翊見了妹妹，并未立即上前，而是轉身執起石桌上那還溫着的酒壺，緩緩斟上兩杯酒，眉目間含着似有還無的淡淡笑意：

“這次招呼也不打便跑回來，可是想念七哥的酒了？”

敖若潇心中一熱，這樣久違的話，也只有從七哥敖若翊的口中才能聽到了，當下一步跨上那石階，在敖若翊對面的石凳上坐下，捧起那還有些燙手的酒，便往嘴裏倒。

敖若翊淡淡看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

兄妹倆對酒當歌共敘近來情形，一時間仿佛不知身在何處。七哥自釀的酒，依舊是熟悉的家鄉味道，敖若潇心中放松，不由得多喝了幾杯，她酒量原本不如敖若翊，此時迎着聽雪亭中的風，略有幾分微醺之意，當下站起身來，在那适才敖若翊站過的紅漆欄杆前，迎着那飄渺舒緩的微風，極目遠眺，任清風吹起大紅色的衣裙，頗有一番憑虛禦風的快意。

默然站立半晌，她忽然想起昨日珞珞說起一事，轉頭笑問：“對了七哥，我此番回來，聽說就在十日前，朱雀族的绛珠公主前來拜訪你，似乎……嗯，還帶着嫁妝，可你堂堂龍七殿下硬是讓人家姑娘在龍宮外面守上了七日七夜不曾進門，最後含淚而去……”

“啊……”敖若翊微微一怔，端起酒杯輕抿一口，瞬間恢複一派從容之色，微微一笑：“好像……是有這麽回事吧。”

“好像？！”敖若潇一口酒險些全噴出來，人家朱雀族的公主抛卻了女兒家面子，千裏迢迢來到東海龍宮，苦等七天連這位龍七殿下的面也沒能見上，而如今這位龍七殿下正雲淡風輕花前月下地坐在這不着邊際的飲酒，這份兒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氣度也未免有點過了頭。

她一臉沮喪地蹙了眉，看來自己一時半會是讨不到一位七嫂了。思及此，不由得又想起一事，便道：“罷了，我倒是還有另一件事，想聽七哥講講，便是前段時日九殿下于寝宮險些遇刺，王後娘娘借題發揮，嫁禍七哥，聽聞七哥你非但洗了清白，反又将了王後一軍，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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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若翊微微一怔，随即手中折扇輕搖，微微一笑，淡淡道：“一定又是珞珞那丫頭亂嚼舌頭，不過些尋常唇槍舌劍的事罷了，宮中幾乎日日都有，你不常回來，見不到而已。”

敖若潇略略側頭，忽然覺得自己這位七哥着實不易，不僅在宮中與兄弟們玩心計鬥智謀，還要應付後宮那些勾心鬥角的女人們，當真該給他豎個大拇指。她想，這要是換做自己，早被人整死不知道多少回了，輪心機和智慧，自己當真是連七哥的十分之一也比不上。

正思索着，敖若翊再次斟滿一杯酒，悠悠道：“你可知下月初十便是北海龍王的登基大典，到時四海龍族都會派人前往恭賀。”

“北海龍王？！”敖若潇微微一怔，龍王登基大典這種事可是一輩子也遇不到幾回，更何況竟是北海龍王的登基大殿，她若沒記錯，昨日與自己同來龍宮的那位墨堂神君，封神之前便是北海龍族一脈，想必是北海龍王之位空虛多年，而最有望登上龍王寶座的墨堂被封為上神，此後又經多年争權奪勢，如今終于決出一位龍王，卻不知這龍王之位花落哪一位殿下頭上。

其實對于北海的境況，她一點也不熟悉，印象中唯有年幼之時跟随父王母後到過一次北海，那時北海幾位殿下也同樣還都是小孩子，到現在連他們的名字也記不清了，更別說相貌排行。不過，此番聽七哥所言，似是東海這邊也要大大恭賀一番。

不過，恭賀歸恭賀，似乎輪不到她敖若潇什麽事，更別說代表東海親自前往道喜了。縱觀整個東海上下，恨不得把她藏起來不要被人看見才好，沒辦法，誰讓她有那麽個招人恨的師傅。

敖若翊恬然如水的雙眸在她身上淡淡掃過，随即明白她心中之意，悠然一笑：“北海龍王登基大典宴請群仙，到時你也可一同去北海逛上一逛。”

“我也去北海？”敖若潇瞪大眼睛，她沒聽錯吧，以她這種到哪都被藏着掖着的身份，能光明正大的代表東海龍族去北海恭賀？這要是被父王陛下和那群後妃知道，還不得把整個東海鬧翻了？

敖若翊一雙深邃的雙眸仿佛看上一眼便知道對方心中想着什麽，此時羽扇輕搖，一副悠哉之态道：“我若能去，你便能去，此事大概有五成把握。”

敖若潇對上七哥成竹在胸的雙眸，忽然明白了其中之意。北海龍王登基，東海勢必至少派一位殿下前往恭賀，而這位殿下多半是未來太子之選，縱觀整個東海能擔此重任的，也就只有七哥敖若翊和九弟敖若桓了，七哥去，她敖若潇自然也能瞞着父王跟去瞧一番熱鬧，而此事在七哥口中說有五成把握，從她對七哥的了解，那麽便該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想到此，她不得不大嘆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啊，她怎麽就沒這份腦子在龍宮裏平安生活下去呢。

果然，敖若翊接下來随口說出的一句話，更證實了成竹在胸之意：“到時向你師傅告個假，我們在北海之濱會和。”

敖若潇差點一下子被酒燙得咬掉舌頭，連連搖頭：“不不不，我溜出來就好，不用告假，萬一師傅大人聽說北海有熱鬧看，一高興也跟着跑去拆個臺搗個亂，你說我是讓他去呢還是讓他去呢還是讓他去呢？”

“……”敖若翊扶額，枉他一向心思缜密，倒沒想到這一層，當下凝神思索片刻，還未想出個所以然來，便聽得有悠然自在的輕微腳步聲似乎往聽雪亭這邊來了。

花籬院牆後，信步轉過一個男子身影，墨色長衫，青絲如瀑，負着雙手，閑庭信步而來，不是昨日來到東海的墨堂神君又是誰！

敖若潇一驚站起，似乎墨堂的出現帶着一陣突如其來的清涼之風，這風吹得她原本帶着的微微酒意登時醒了，清醒得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略略環顧四周，似乎真的沒處藏身了。

敖若翊倒是從容自若，一副潇灑自得之意，羽扇輕搖，微微一笑，緩緩起身之際，對面的墨堂神君已然微微施禮開口：

“在下為這宮中美景所引，不由一時來到此間，打擾了若翊殿下雅興，實在抱歉。”

想來這兩人已是昨日見過了，敖若翊亦優雅還禮，随即看了看妹妹，向着墨堂道了聲：“這是舍妹若潇。”

那一刻墨堂的目光怔住了，定格在敖若潇那一身幕天席地般肆虐熱烈的大紅衣裙上。

敖若潇也是暗暗咬了咬牙，既然身份已然被道破，七哥從不覺得她見不得人，那麽自己更沒什麽好在意的，當下大方一笑：“我與神君昨日已見過了。”

墨堂神君不愧為見過大場面的人物，當時聽了敖若翊的話，也只是微微一怔，随即又恢複從容神情，向着敖若潇行了個禮，笑道：“昨日匆匆一面，竟不知是公主大駕，失敬失敬。”

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此番一見，敖若翊自然邀墨堂同飲美酒，墨堂亦不推辭便來到這聽雪亭內，舉杯暢談，對影三人。這一番小酌，直到傍晚時分才各自散去，末了墨堂還邀了敖若潇隔日帶其觀賞東海勝景。敖若潇自然欣然而允，反正閑來無事，七哥那個大忙人又不可能日日陪着自己，不妨去和這看上去還挺順眼的墨堂神君聊個天賞個月，倒也是一樁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