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一場琴音劍舞

次日墨堂神君與東海龍王陛下商議要事，因而這番游覽東海之約定在隔日，敖若潇心中不得不默贊神君心思缜密周全，安排合理。

這一日，她還特意精心打扮一番，換上一件鑲了金絲花邊的紅色衣裙，仔細梳了頭發，理了妝容，臨出門時，手中還抱了一柄瑤琴。說實話她曲子彈得并不高明，還是偶爾回東海時跟七哥學的，至于她那個不通音律的二把刀師傅……還是算了吧，不過，彈歸彈，這譜嘛，還是要擺的。

就這樣一人一琴來與墨堂神君見面，她甚至暗中發現，今日墨堂神君雖然也是一身黑衣，卻似乎換了更精致的流蘇配飾，手上還提着一把看起來就十分高貴的長劍。

看來擺譜這種事，不只有自己想得到。

既然要帶墨堂神君游覽龍宮，她在昨日便事先探查好了路線，因而此時免去了對自家後花園不熟的尴尬，這一番游覽倒頗有幾分風花雪月的味道。墨堂不愧為神君之風，雖然話并不多，卻處處溫潤儒雅，謙和有禮，甚至體貼周到地替她抱琴，果然自有一番與衆不同的風華與氣度。

行至午後，來到那間名喚望月臺的湖畔小築，雖然現在是白天沒有月亮，不過站在這望月臺上，憑欄遠眺，衣袂攜風，頗有一番一覽衆山小之感。當然，之所以選擇這處景觀作為休息的地方，那也是她昨日便已踩點探好了的。

亭臺樓閣，阆苑仙葩，趁着離沐天憑欄遠望的時候，她将那瑤琴在案臺上放好，輕撥琴弦，那唯一一首還算熟悉的曲子從指間緩緩流出，猶如天籁，倘若這個時候她知曉墨堂神君精通音律的話，打死也不會出來班門弄斧！正所謂無知者無畏，無知者也活得更快樂。

這個道理，她一向都懂，因而有關這龍宮，乃至六界中紛繁複雜的事，她一概不問，不該她知道的，她從不好奇，這也是多年來從她師傅那裏學到的一個處世之道，盡管她覺得師傅大人處事并不靠譜。

墨堂神君一點也沒有流露出自己精通音律的樣子，相反倒是贊罷之後，将那手中長劍緩緩出鞘，微微一笑：“公主弦如天籁，在下鬥膽為公主獻一曲劍舞，公主見笑了。”

言罷，他便執那龍淵劍，在那望月臺下的空地上，迎着琴音獵獵而舞。大紅衣裙，墨色衣袂，這一紅一黑兩個身影在望月臺揚起的風中輕輕飛揚，仿佛那一首琴音，一場劍舞，穿梭了千年的時空。敖若潇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有一個人竟然願意應着她的琴，為她而舞。那指尖輕弦的觸碰，不只在音律劍影，而是生生觸動了心間。

一舞過後，琴音緩緩收尾，餘音繞梁，墨堂已還劍入鞘，緩緩踏上望月臺，坐在她琴案之旁，卻在不經意間瞥見案臺上瑤琴之旁那一本古樸書冊，上書五個大字：妙法蓮華經。

敖若潇心中一緊，若說陪同墨堂神君游覽龍宮、琴劍和鳴，這些還在意料當中的話，那麽那本妙法蓮華經委實是個意外。那是昨夜自己與七哥在這望月臺秉燭夜話、實為踩點時不經意間落下的。說起這本妙法蓮華經，那還是她從師傅那為數不多的幾本書裏抽出來的，發現是佛經，便翻了幾頁，覺得頗有看下去的欲望，便随身帶着回了東海，昨夜望月臺一游，是本着發現一本好書，帶給七哥過目的。

當然，她此刻還記得昨晚七哥拿着這妙法蓮華經十分認真地看了一會，眉目間閃出一抹難解的笑意，“你師傅竟然會看佛經，不愧是個有趣之人，下回見面我可要找他好好聊聊。”

當時她苦思冥想，覺得七哥這番話說得很有幾分讓人想想的意味，好吧，在包括她自己在內的所有人看來，她師傅實在跟佛經沾不上邊，可眼下竟然從師傅的書櫥裏翻出佛經了，不愧被七哥稱之為“有趣”，不過這有趣二字從若翊殿下口中說出，自然而然地多了一種恬然之風，而試想若在龍族其他人口中說出，恐怕就不是有趣這二字的本意那麽簡單了。畢竟她師傅的身份，實在太惹人争議。不過無論如何，她都覺得七哥是所有龍族之中，唯一一個對她師傅沒什麽惡意的，甚至往常見面，還常會暢談對飲一番。

不過昨夜的秉燭夜談還未結束，她七哥便被父王陛下以宮中要事叫走了，後來她一人呆得困倦，便伏在這案臺上睡了一會，等到天蒙蒙亮，才起身回房，這一迷糊之下也就将這妙法蓮華經忘在了這裏，此番被墨堂看到，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不過在她敖若潇看來，無論神仙妖魔，都是衆生，龍也不例外，既是衆生，就有信佛的道理，即使不信，有那麽一時半刻對佛學産生興趣也在情理之中，因而見墨堂饒有興趣地拿起這本經書，便微微笑道：“這是此番回東海前，從家師處拿來，閑來無事便讀上幾頁的。”

Advertisement

墨堂翻了幾頁，才将那經書仔細合上，雙手鄭重放置于案臺，道：“我等仙族求道者多，修佛者卻甚少，而縱觀六界法門，或争相訴訟，或觸類旁通，佛教更有言一切善法，皆是佛法，既能于無數法門中對佛法有所參悟，想必尊師定是一位絕世高人。”

絕世……高人……敖若潇依舊保持着端莊得體的微笑，沒有說話。好吧，她承認她師傅的确算是位絕世高人，幸好對方沒有直接問她師傅的姓名，當然，就算問了，甚至即使那把龍淵劍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會說。不只對墨堂不會說，甚至對任何人，她都不會說。因為她不說，那把劍或許還好好地在她脖子上架着，一旦她嘴沒把住門說出去了，沒準那持劍人一個手抖，那劍就硬生生地從她脖子上砍下去了，到時她也就成了犧牲在師傅大人威名之下的祭品，想想都覺得脊背生寒。

這麽一走神的功夫，墨堂又道：“我也對佛學頗感興趣，手中有法華經、楞嚴經尚在參悟之中，其中有些許困惑倒想與公主研讨一二，不如便在下月北海龍王登基大典時，與公主暢談一番佛法可好？除此之外，在下手中還有幾本人界諸子百家典籍，甚為喜愛，不知公主可感興趣，到時在下一并帶給公主如何？”

“原來神君也是愛書之人，七哥時常教導我，真正的修行并非術法，而是在書中。”敖若潇想了想，自問平時讀書也不算少，不過論起淵博來，想必是這位墨堂神君勝了不止一籌。

而墨堂似乎并不在意誰更淵博一事，而是道：“對了，下月北海之行，想必若翊殿下已向公主提起，到時公主定會賞光前來吧？”

“額……”敖若潇猶豫了，其實她想說她不一定會去的，因為她要去北海，有個前提條件，那便是她七哥敖若翊必須去，而且還得是敖若翊單獨去，只有這種情況下，她才有機會偷偷溜進去混吃混喝一番，而又保證不會被東海其他龍族發現。

似是察覺到她面顯難色，墨堂微微一笑：“在下後日正待啓程前往北海，到時定會記得提醒北海敖真殿下，在送來東海的請柬上，莫要忘了公主的芳名。”

“啊，不，不用……”她想說要是到時父王大人真在送來的請柬上看到了她這名不見經傳的七公主名字，那還得了？！當下一驚，片刻後才冷靜道：“若潇一介女流，豈能上了北海的請柬，倒是倘若請柬上有七哥的名字，若潇便可無後顧之憂，倒時便要請神君帶領若潇游覽一番北海風光了。”

“既然如此，墨堂記下了。”那一刻，墨堂神君會意的笑，如同三月裏最和煦的春風。

佳期如夢，緣聚情牽，神君龍女，情歸何處？

那九重海底的一場相逢，誰又知緣深緣淺，命定幾何？

敖若潇并不覺得這一場相遇算是怎樣的命中注定，因為早在她還在意天命的時候，那些有影兒沒影兒的緣分早就錯過了許多，如今，她終于也淪落得不那麽執着了。就如同當年白鶴族王子求親時，她本以為那是命中注定的一場情緣，甚至苦思冥想創造偶遇，結果十公主風風光光地嫁了過去。又如當年比翼鳥族殿下前來龍宮拜訪，她也曾頗為中意，覺得那或許是自己的一份情緣，結果，這回是十二公主風風光光的嫁了過去……事到如今，龍宮裏的公主們已嫁得差不多，只剩下她這個長公主沒有頭緒了，面對父王與王後愁容滿面、卻又做出仿佛一點也幫不上忙的架勢，她從無奈終于已經淡定到了無所謂的地步。

漸漸地她覺得，情緣這種事，愈求愈不得，因而如今她早已看得開了，一場相逢，那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并不期待此後會發生什麽。如若那些緣分只是一場相逢而已，那麽任她怎樣強求，那終歸也只是一場相逢；而倘若那有着比一場相逢更多的緣分，那麽即使她處處躲着，也終歸會再與那人見面。這道理，她已想通了，至于是如何想通的，那自然是被無數個比翼鳥族啊白鶴族啊，等等各族公子放了鴿子以後，她那比這些貴族王子還不靠譜的師傅大人教的。

因而如今墨堂神君在東海龍宮短短的逗留了幾日便告辭返回神界，這件事在她看來再尋常不過了，甚至礙于龍族衆多的耳目，她都不曾親自去送，盡管與他約定了一月之後于北海龍宮相見，不過那一月之後的事，誰又做得了主呢，剩下的日子自然是與七哥尋歡作樂打發打發時間，然後便該回去看看她那被宿敵氣着了的師傅大人有沒有出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