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同游人界

敖若潇托腮凝思了一會，又抿了口茶，才繼續看下去，因為就算不用看她也知道，蘇淩與凝歌之間，并沒有一個美好的結局，否則就不會有如今陰陽兩隔、愛恨糾纏的局面了。果然，珞珞的信中寥寥幾筆，便已将二人的結局交代清楚，二人相識到相知的三年後，凝歌忽然提出，家鄉的父輩們給自己定了一門親事，雖不曾見過未來夫婿，但這門親事不能推辭。

敖若潇忽然想到，這門親事中的未婚夫，多半是墨堂。

而後珞珞沒有調查出他們究竟經過了怎樣的商讨紛争，總之最終的結果便是，凝歌執意離開蘇淩，回去嫁給那位“沒見過面、也并不喜歡”的未婚夫。無休止的争執使得蘇淩病勢加重，那時正值蘇家帶領武者抗擊長白山一帶騷擾百姓的賊匪，那一年的戰鬥分外激烈，甚至有幾名兇悍的賊匪攻入了蘇府大宅。也就是那次混戰，蘇淩受了些輕傷，傷勢本無大礙，怎奈與凝歌之事紛争不休，傷病交加之下沒過幾天便離世了，是以怨氣凝聚，魂魄不散。

珞珞結尾交代的這幾句筆墨頗為凝練，卻字字珠玑，敖若潇放下信箋時，仿佛看到了那夢中的蘇宅，夢中倚窗而立的蘇家公子。有時候她想，凡間之所以與衆不同，皆因那些美好的事物轉瞬即逝，就如這谪仙般不食人間煙火蘇家公子，那樣一身白衣，那樣雲淡風輕，那樣如同夢裏人畫中仙般令人憧憬，然而僅僅轉瞬之間，便再也不曾在那凡世間停留，人世煙雲，如神仙一瞬。

她許久不曾這般感慨了，恍然間似乎有些懂了蘇淩，他畢竟不是神仙，沒有那麽多可以揮霍的時間來縱情的愛、肆意的恨，即使淪為鬼道，也終究逃脫不掉待恩怨了結重入輪回的命運，所以他才急着報仇，在自己還沒有輪回，還有記憶的時候。倘若他是神仙，有着千萬年甚至無盡的生命，那麽即使被凝歌所負，也大可做個癡情浪子、失憶書生，即使傷情，也自能傷得別有一番風情，大不了待到千百年後有了絕世修為、有了摯友良朋、有了如花美眷，再将那過往情仇一并讨回。可如今的他，只是一位尋常的鬼道衆生，所有的一切都離他遠去。

她将信放在一旁，凝思片刻，自覺這些事思之無果，便也作罷，只待以後見了墨堂，不妨提醒他一句蘇淩也是個可憐人，他與凝歌自有他們的因果，還是莫要為難他吧。

只是她不曉得，就在這偌大的焚影壇內，适才還心念一閃想起的人，其實已近在咫尺。

沒錯，墨堂，這個龍族驕子，天界神君，此時又一次出現在了他最不該出現的地方，魔界——焚影壇。他來此的目的自然只有一個，便是尋找清凜，至于尋找清凜的目的，倒是不只一個。

焚影壇內室那張寬大的深紫色案臺前，清凜一身白衣，悠然坐着，閑閑地随手翻閱一本并不算厚的冊子。他并不怎麽喜歡看書，因而還時常受到那些魔族長老們的提點，用那些老人家們的話說就是：雖然我們魔族不重學識，但你身為魔界至尊，最起碼的粗淺兵法典籍總該學一些。盡管清凜覺得，自己還不算那麽不學無術，至少教給徒弟的那些尋常德行綱常，并不違背六界倫理。不過無論怎樣，他這不學無術的形象算是在魔族那些老前輩們眼裏紮下了根，就好比人界那些垂簾聽政的太上皇、皇太後們，嘆息不求上進不思進取的小皇帝，反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因而當墨堂踏進這間稱不上屋子的圓形大殿、看到他正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着書籍時，還着實有那麽幾分意外。

“這一次的泣血陣，是真的想要我的命？”墨堂雙手撐在那深紫色的案臺前，微微俯身，居高臨下地凝視着面前的人。

清凜将目光從書本上移開，微微擡頭，望了他一眼，不太明白他話中之意。

墨堂目光之中的複雜，令人難測，卻帶着幾分似笑非笑的冷意，寒徹骨髓：“以往你每一次泣血陣，陣眼都是以實為虛，看似一擊必中，實則殺招并不在此，我當你是還想留着我這條命随時陪你玩玩，可這一次……下手倒真是不輕。”

清凜疑惑，向後躲了躲他的目光，幹脆靠在那張不知什麽材質的雕花大椅上，默然半晌，淡淡道：“這次和以往并無不同。”

墨堂微微怔了怔，想了想，一字字問：“那，就是有誰動了你的陣，改了陣眼方位。”

“有人想讓你死？”清凜揚了揚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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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想讓我生。”墨堂笑了，那笑中帶着幾分釋然，畢竟那陣眼虛中帶實、實中有虛的布置，只有清凜一人知曉，換作旁人，都當做是對墨堂的一擊必殺。

清凜不太懂，他其實腦子轉得很快，只是許多事情，懶得去懂，畢竟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墨堂雙手抱臂，繞着那張巨大案臺悠然踱着步子，繞到清凜身畔，随手拎過清凜适才拿着翻閱的那本書籍，粗粗翻了幾頁，發現那是一本來自人界關于種德立命、修身治世的典籍，冊子已經古舊了，只是在那些早已古老的文字旁邊，卻有一些細小的、嶄新的墨跡，是對書中所講的批注，且這些批注字跡娟秀，墨痕泛新，像是不久才留下的，更重要的是，這些小字清新娟秀，雅致玲珑，絕非清凜的字體，而像是一位女子所留！

“什麽時候也學會金屋藏嬌了？”墨堂将那冊子合上，眉目間的笑意似有還無。

“你說什麽？”清凜不解他話中之意，微微蹙眉，今天他和墨堂出奇的不合拍，也不知是誰哪根神經搭錯了線。

“這書上的字，新寫上去不足數日吧，別告訴我是你的。”墨堂随手将那冊子抛在他身上，輕笑。

“和你有關？”清凜接過了書，揚眉反問。

“無關。”墨堂眉目間依舊含着複雜的笑：“只是想告訴你，若是真有了什麽美貌佳人，也不必藏着掖着，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清凜微微蹙眉，今天的墨堂竟然沒直接和他打一架，而是東拉西扯地說了這些，他真有點莫名，不由得問：“你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墨堂沉默了一會，直起身子，終于進入正題：“其實是來邀你同去人界一趟。”

“人界？”清凜眨了眨眼，作為笑傲六界的魔尊，人界他并不陌生，但墨堂會提出與他同去人界，卻不得不讓他奇怪了，當然，其中還夾雜了那麽幾分警惕。

墨堂繼續悠然踱着步，苦笑道：“鳳鳴城的神仙大會這麽一鬧，原定的大戰計劃自然也往後拖了一拖，于是天帝交代了我另外一件事，就是去尋找一位消失多年的龍族前輩，經多方探查，那位前輩現下該是在人界。”

清凜微微仰頭，從未聽說過有什麽龍族前輩需要墨堂親自去找。

墨堂似是看出對方心中疑惑，道：“多年以前，我龍族一脈曾有一位前輩于神魔大戰中屢建戰功，深得天帝信賴，只不過那時我還不是神君，你也不是魔尊，想必不知道他，算起來那，位前輩該是我的伯父，只是我也不曾見過他老人家。”

言罷，他頓了頓，又道：“後來，聽說那位伯父為情所傷，離開仙界，一去數百年無影無蹤，直到前些天，方有消息推測他該在人界，是以天帝命我無論如何也要設法請他回來，共同作戰。”

“回來一同對付我？”清凜冷笑。

墨堂不答他的話，取而代之的卻是投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他們糾纏厮殺了太多年，以至于許多的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還有誰同去？”清凜憑直覺認為墨堂不可能只與自己同去。

事實證明，魔族有時候的直覺非常靈敏，果然，墨堂道：“因這位龍族前輩出身東海，是以這一次我邀了東海一位殿下與一位公主一同前往，另外，可能還有一位鬼道衆生，帶他去人界散散心。”

東海一位東海殿下與一位公主，清凜已猜到了是誰。

果然，不出幾日，敖若潇已收到了七哥從東海捎來的信，邀她同游人間。

敖若潇其實有點迷茫，對于自家東海那位傳說中因情而一走了之的前輩，她從未見過，只是在幼年時從兄長們的口中聽到過一兩次，然而很快那位前輩就成了被父王和王後娘娘禁止提起的話題，漸漸地也就越來越少有人提起，那位前輩的名字也仿佛成了一個不可提及的禁令。她仔細回想，其實算起來，那位前輩似乎是自己父王的兄長，甚至當年還有傳聞那本該是有望登上龍王寶座的人物，不知後來為何落了個這般下場。

她如果沒記錯，那位前輩的名字裏似乎有個雲字，雲朵的雲，很淡然潇灑的名字。

只是如今她要面對的是，這一行五人，她，墨堂，七哥若翊，蘇淩，還有她的師傅清凜，并且她還要裝作與師傅互不相識，這樣的氛圍簡直太過尴尬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