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沈府的秘密

與師傅進行了一番深刻交流，實際上是統一口風後，敖若潇懷揣略略忐忑的心緒去做動身前準備了，用她師傅清凜的話說，就是這沒什麽，我們假裝互不認識，就當是那些人界的唱戲好了，盡管如此，她心中還是略略覺得不妥，然而又別無他法，只好動身去與七哥先行會和。

相約的地點在神界南天門，這天，敖若潇穿了件鑲了金邊的大紅衣裙，金色絲線在天光的照映下，微微發出奪目光芒，端莊而美好。自然，她是與七哥敖若翊并肩站在一處的，敖若翊一身杏黃色長衫，手搖折扇，兄妹二人相攜而立，來自王公貴族的高貴之風，猶如金童玉女令人欣羨。

墨堂是與蘇淩一塊來的，這一次蘇淩沒有藏身羅盤，而是就這麽堂堂正正地站着，其實以他的修行，尋常人仙決計看不出身份，加之獨有的恬淡氣質，常人只道是一位富家公子罷了。

清凜是最後現身的，畢竟人家是比墨堂這位神君還要大牌的魔界至尊，他依舊是一件白衣，如皓月清輝般靈動，任誰看了也覺得該是一位天真清純的谪仙，想不到竟會是雙手沾滿血腥的魔界至尊。

“這是我朋友清凜。”墨堂向敖若翊等人介紹的時候，就像真的是在給大家介紹一位自家兄弟，更何況清凜這個名字，只有極少數的人知曉，這六界中絕大多數的人，還是只稱呼他為魔尊，而更多的人，連魔尊的面都不曾見過。

“這兩位是東海龍族的若翊殿下和若潇公主，這一位是……蘇淩蘇公子。”墨堂面帶微笑，也相當純熟地将其餘三人介紹給清凜，然而這其中，至少敖若潇、敖若翊、清凜三人稱得上是各懷鬼胎，不過，敖若翊逢場作戲慣了，自然看不出一絲破綻，笑着上前與清凜問候攀談，敖若潇便索性站在哥哥身後，保持端莊微笑便足夠了。倒是清凜，不知是故意做出在陌生人面前顯得冷清些的模樣，還是終究不太适應逢場作戲，這一番下來，話并不多，倒是對于蘇淩這位鬼道衆生，多看了那麽幾眼，畢竟他從前也或多或少接觸過這樣的鬼道衆生。

許是也怕清凜魔族身份被東海兄妹所知，因而只是簡短敘話，墨堂便駕雲帶四人飛往人界，敖若潇坐在雲端，一路賞六界之風，倒也覺得頗為惬意，她十分喜歡這種不用自己動腦子還能享受風一樣自由的感覺。

一行人落腳之處是一座繁華城鎮，豔陽高照風和日麗，與神魔仙界的冷清蕭瑟大不相同。敖若潇落地之後還沒來得及贊嘆人界繁華勝景，便見蘇淩不知從哪裏取出一把水墨油紙傘，撐在頭上。她微微一怔，看了看并沒有絲毫下雨跡象的天空，恍然明白，畢竟蘇淩屬于鬼道，即使修為再高深，也終究會怕日光。只不過，蘇淩這一番白色長衫、水墨紙傘的打扮，倒更像幾分從水墨畫卷中走出來的清雅公子，別有一番風流氣質，讓來往路過的城中姑娘們都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敖若潇自小與清凜在一起養成的性子，到了陌生地方一般不太說話，此時便也就跟着墨堂與七哥，順便賞些風景，倒是敖若翊無論在哪裏都游魚得水，一邊搖着折扇悠然踱步，一邊指着遠處一家人群熙熙攘攘的高大屋宇，微微一笑：“人界的酒樓，可是很久沒來了，前面那家似乎不錯，過去看看吧。”

山海苑，這座城鎮裏最大的酒樓，一行五人坐在二樓的雅間時，敖若潇将半敞的窗子全部推開，看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五個人都是神魔仙鬼，實際上并不需要吃飯，來此純屬嘗鮮罷了。敖若潇也不去管七哥與墨堂争論什麽醋魚什麽蓮藕，只一心去看窗外景象，并不寬敞的街道上十步一橋五步一曲，來往的姑娘嬌小清秀，橋邊水中映着她們的倒影，安然而靜谧。

琳琅菜品陸續上來，敖若潇與清凜、蘇淩都不是話多的人，便只有一邊品菜一邊聽着墨堂與敖若翊談笑風生，漸漸地，從兩人的話中，她聽出了門道。原來這座城鎮叫做餘杭，位于人界九州的江南，确切的說，就是七哥那些私藏典籍中寫到的“小橋流水人家”的地方。這裏的姑娘一個個清秀婉約，嬌小玲珑，這裏的男子也一個個風雅飄逸，驚才豔絕，不愧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而他們在這裏要去的地方，叫做沈家。

從墨堂的話中她聽出，餘杭沈家是這裏極富貴的名門望族，甚至比關外蘇家的地位還要顯赫，沈家一脈也傳承已久，到這一代，沈家老爺在餘杭百姓的眼中也是極受尊敬，而墨堂之所以調查沈家，是由于之前的線索均指向東海龍族那位敖雲前輩，似與沈家相關。然而，所知的也就僅僅這麽一個線索而已，墨堂之所以選了這個時候來到餘杭沈家，則由于明日便是沈家大喜的日子，小道消息自然少不了。

一行五人在酒樓盤桓半日，天南地北地聊了些許，清凜也似乎有點習慣了要假裝與敖家兄妹首次相見的狀态了，雖然話并不多，神情倒是自在了許多。而蘇淩則坐在敖若潇對面，一直凝望窗外，仿佛這闊別不久的人間，對他來說依舊深深眷戀。

傍晚時分，一行人才起身下樓，迎着斜陽的餘晖，墨堂走在最後，踏下臺階的那一刻，轉身望向已經空無一人、杯盤狼藉的桌案，那些本以為塵封多年的往事忽然一下子湧上心頭。

依稀還是這樣的觥籌交錯，歌舞升平，一身戰衣的年輕男子舉杯，洋溢着明朗灑脫的笑，“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有你有我，便在這天下縱橫，打出一片江山，又有何不可！”

“好，雲承，我們便打下這一片江山！”他亦舉杯，眼中滿是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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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年少，誰言天地英豪。

腦海之中畫面一轉，仿佛還是這人間酒肆，卻是月影疏橫，人走茶涼，寂冷的夜，一下子冷清許多，蒼涼的清輝照在面前那白衣青年的身上，有種凄寒的美，窗口寒風吹過，白衣青年不曾轉身，倚窗低嘆：“人世繁華，不過如此，百年孤寂，又誰人知？”

身後，他的手緩緩擡起，猶豫片刻，終于搭上白衣青年的肩，輕輕叫出兩個字：“清凜……”

轉瞬百年，他與他們之間，早已恩仇交織不若從前，唯有此情此景，依稀當年。

同來望月人何在，風景依稀似去年。

“墨堂。”一晃神的功夫，思緒被一個聲音打斷，他回頭，對上的是敖若潇笑意盈盈的目光，那眼眸中的澄澈清淡，有種似曾相識的溫暖。

原來，敖若潇走下幾步臺階，卻發現墨堂依然站在樓梯口回頭發呆，不由得喚了一聲。墨堂微微一笑，跟上前去。

次日是個豔陽天，不得不說沈家一定請了高人算了黃道吉日才來辦的喜事，這一日，沈家府門打開，邀請餘杭鎮內外百姓，大宴賓朋，見者有份，當然，進門的絕大多數客人并不與沈家沾親帶故，只是來讨杯喜酒沾沾喜氣罷了。

這樣的熱鬧事，清凜自然不會放過。敖若潇、墨堂一行人來到人來人往奔赴沈家的大街上時，清凜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中。不過敖若潇也不擔心，師傅自來便是這樣的性子，沒瞧夠熱鬧是不會回來的，更何況畢竟師傅是堂堂魔尊，在這人界也不需擔心受人欺負。倒是墨堂眼中現出幾分焦慮之色，他倒不是擔心清凜受人欺負，而是怕他一個不留神，把沈家大宅甚至這座餘杭鎮給拆了。

剩下四人堂堂正正登門道喜，在紅綢鋪地的大廳之中，尋了個角落的圓桌坐下，等待開宴。陸陸續續百姓多了起來，道賀的、閑談的，數不勝數，敖若潇自知此來是有任務在身，便也特意留心了各人閑談。

身旁來了一對中年夫妻，笑容滿面落座，懷裏還抱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敖若翊作勢舉杯，轉過了身。

“兩位大哥大嫂，我們幾人遠道而來，途經此地，聽聞沈府大喜，不免叨擾，讨上一杯喜酒，不知這沈府是何等人家，還望明示。”

那男子将懷中男孩交到娘子手裏，飲下一杯上好的女兒紅，大笑道：“這位公子你們不是本地人，當然不知道了，嘿嘿，今兒是沈大公子大喜的日子，沈老爺和夫人籌備數月，才有了今日這麽一場大宴，據說還要連宴三天，你們若是不着急趕路，明天後天還可來喝喜酒，哈哈。”

敖若潇聽着，覺得人界這些凡俗之禮再正常不過了，又不好讓七哥一個人探聽，便接話問道：“不知這位沈家新少奶奶，原是哪一家的千金？”

這一回未等那男子開口，他身邊的娘子已道：“這位妹子你不知道，這位沈少奶奶，可是大有來頭，聽說是金陵人士，父親和兄長都在朝為官，與沈家也是多年的世交，這回與沈大公子結親，那可是郎才女貌，羨煞旁人啊！”

敖若潇側頭想了想，沒話說了，人家郎才女貌是令人欣羨的事，自己除了随喜贊嘆外，也實在沒什麽想法了。她正自思索，卻見敖若翊微笑搖扇，又問：“不知這位沈公子，兄弟姐妹幾人？可都婚配了麽？”

鄰座那男子嘿嘿一笑，道：“怎麽，這位公子你是想打聽打聽沈家有沒有未曾婚配的小姐吧，哈哈，老哥告訴你，沈家除了如今這位大婚的大公子外，還有一位公子和三位小姐，不過，可不是什麽人都高攀得起沈家啊！”

敖若翊依舊不動聲色，緩緩品着杯中女兒紅，看不出在想着什麽。

不多時，大堂靜了下來，但見從那紅漆大門外，走來家丁侍女簇擁着的一對鬓發略有花白的夫婦，貴氣十足，想必便是沈家老爺和夫人。然而雖然大喜的日子，這對沈家大院的主人卻也只穿了件喜慶的外袍，并未鑲金帶銀，沈夫人也只是挽了個簡單樸素的發髻。敖若潇看着這對備受擁戴的沈老爺和夫人，不由得暗嘆，果然真正的貴族氣質是骨子裏的，并不與錢財有關，如沈老爺和夫人舉手擡足間彰顯的謙和品質，看上去比那些穿金戴銀的暴發戶要高貴多了。

她正自思索間，一直未曾說話的蘇淩忽然低聲道了句：“我到附近看看。”言罷竟也沒等別人說話，而是徑自起身，在紛雜的人群中轉身出了大門。

墨堂想要說聲萬事小心，還沒來得及，便見蘇淩的身影已經遠去，雖然他心中也知蘇淩許是幫忙探查那位敖雲前輩的消息了，可他分明眼睜睜看着剛才蘇淩走出大門的剎那，許是走得快了些，身影是飄着出去的。

好在這大廳裏熙熙攘攘人群沸騰，沒有人留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