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江南水鄉

敖若潇望了望蘇淩飄出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四周賓朋。自小跟着清凜修煉的緣故，她性子沉靜清淡，雖然骨子裏還有那麽一絲如火般肆虐洋溢的本性，但畢竟在魔界與清凜獨處慣了，此時面對這人聲鼎沸、觥籌交錯的場合，倒覺有幾分不自在，是以想了想，然後起身向墨堂低聲道：“我去看看蘇公子。”

墨堂微微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頭，只道她是不放心蘇淩，也未多言，只是自那紅色身影悄悄從人群中擠出去後，他連自己也不知為何，竟有些心不在焉起來，杯中早已無酒，卻還是往唇邊送了兩次。

“想去就過去看看吧，不用陪着我。”不得不說，敖若翊在洞悉人心這方面，的确有獨到之處，否則也不能在那勾心鬥角心機叵測的龍宮之中一路走到今天。

墨堂微微怔了怔，敖若翊又補了句：“我一個人反倒更容易探查些蛛絲馬跡。”

墨堂沉默片刻，也知道如今這一行五人中，無論什麽事最瞞不過的也就只有敖若翊了，于是用力點了下頭，拍了拍他肩膀，随即快步出門。

蘇淩不愧為名門子弟富家公子，那份舉手擡足間與生俱來的高貴就如同沈家夫婦一樣，不需刻意僞裝，并且，這份高貴也體現在眼光中。因而他自出了大殿，幾乎不費什麽力氣便駕輕就熟地來到內院、沈府家人的衣食起居處，更從言行氣質上便一眼辨識得出哪個是丫鬟、哪個是小姐、哪個是家丁、哪個是少爺。當然，能夠人不知鬼不覺地來到內院，還是或多或少用了些鬼道之術的。

因而當敖若潇會和了墨堂，又一塊耽擱了些時間才找到蘇淩的時候，看到他正撐着那把水墨油紙傘，站在那流水假山旁的九曲回廊下，與回廊內的一個姑娘說着什麽。

墨堂打了個噤聲的手勢，敖若潇會意，兩人便一同閃身在那玲珑毓秀的假山之後，觀察前方動靜。只見那是一個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一身鵝黃色衣裙精致高雅，連衣角袖口的絲線都繡得一絲不茍，那姑娘儀态婉約，眉目如畫，真如那些名家畫卷中走出的江南女子。看她言行神态，也是十分大氣端莊，面上帶着淡淡的微笑，敖若潇暗暗覺得，十有八九是一位小姐。

果然，蘇淩清淡飄忽的聲音從假山那一頭輕輕傳來，仿佛還帶着溫和的淺笑。

“在下蘇淩，途經此地向貴府道賀，不料誤入此間，冒犯小姐，還望包涵。”

“蘇公子不必客氣，來者皆是客，若是府前人多嘈雜，便在此間暫行歇息也無不可。”那姑娘說話時略略低頭，兩頰微紅，沒有否認自己的身份，想必定是府中小姐了。

蘇淩語聲清幽如同天邊的雲，“多謝小姐海涵，若非貴府之喜，在下也未能見識如此弘大場面，只盼這樣的喜事多些才好。”

那沈小姐掩口輕笑，道：“那可要再等等了，大姐早已嫁人，大哥如今成婚，二哥的大事還沒有着落，剩下我和小妹，自然更要在二哥之後了。”

蘇淩目光悠悠一閃，忽然笑問：“想必貴府大小姐也是如二小姐你一樣的高貴貌美，不知哪一家的公子有此福氣高攀？”

沈二小姐聽他贊自己美貌，臉頰更紅了，遲疑了一會，才道：“我……我大姐夫是京城人士，祁府少爺，在朝為官，大姐嫁他，表面風光，實則三年五載也難回趟娘家，唉，想必，大姐也十分思念故鄉。”

“原來如此。”蘇淩微微一笑，又與沈二小姐攀談幾句，扯了幾句詩詞曲賦，方告辭離去，末了沈二小姐想要走下回廊相送，終是矜持，只輕聲道了句：“如今大哥喜事，家父設宴三天，蘇公子若還在餘杭逗留幾日，明日不妨再來喝杯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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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淩道了謝，依然撐着那水墨紙傘，在沈小姐的目送之中，走過了那九曲回廊，繞過了假山，直到身影瞧不見了，敖若潇和墨堂方跟了上去。

許是早有察覺，見到他二人，蘇淩并不意外，只是沉吟片刻，又似自言自語般道了句：“想必不是她們。”

敖若潇微微一怔，似乎明白了他話中之意，墨堂亦點頭，“不錯，那位敖雲前輩，既是為情而來人界，又有線索指向沈家，自可推斷或許某位沈家小姐是敖雲前輩要尋之人。當年敖雲前輩的心上人身死轉世，流落六界輪回，算來已有許多年頭，除去那些輪回為魚鳥蟲獸的生生世世，這一生轉世為沈家小姐也不足為奇。”

蘇淩接了他的話，“只是，沈大小姐已然出閣，夫家姓祁，是京城人，顯然并非那位敖雲前輩，倘若沈大小姐是敖雲前輩要找之人，經歷了生生世世輪回，又怎會允她另嫁他人？而方才那沈二小姐也不似有心上人的樣子，三小姐想必年紀還小……”

他話未說完，墨堂已輕笑：“方才那位二小姐真的不似有心上人麽？我怎麽看她對蘇公子你頗有幾分興趣。”

“……”蘇淩徹底無以言對了。

敖若潇微微一笑，沒有接話，說實話适才她也察覺出幾分沈二小姐對蘇淩說話竟會臉紅，且不說她對蘇淩有沒有一見鐘情的傾慕之意，但至少看上去該不像有其他心上人的樣子，而究竟哪位沈家小姐才是敖雲前輩要找之人，可就不易分辨了。

三人說着話，便往宴席的前廳走去，敖若潇心中擔憂清凜未曾歸來，又不好明說，想了想，便道：“墨堂，你……那位朋友還不曾回來麽？要不要去看看他？”

墨堂遲疑了片刻，心中也着實有些惦記，便答應了，讓敖若潇與蘇淩先回正廳與敖若翊會和，自己則轉去其他地方尋找清凜。

即使是會順行千裏的功夫，在這偌大的府宅找個人也着實不易，更何況找的是清凜這随時随地會隐身的人，如今的墨堂只盼望清凜倘若看到了自己在找他，能夠現身相見，否則找上幾天幾夜也不可能找到一個隐身的人啊。

墨堂是走到後院一處略顯冷清古樸的廂房外停住腳步的，起初他以為這裏是給賓客準備食材的地方，然而卻不見一個廚子，甚至連仆人也不見往來，屋裏只有一個模樣十六七歲的小丫鬟，背對着敞開的門口，不知忙碌着什麽。

也就是這時，墨堂忽然覺得，清凜或許在附近。因為他看到那小丫鬟剛剛往身邊盤子裏堆疊的五個水果，最頂上的那一個忽然消失了。那小丫鬟手裏還有別的事，扭頭看時發覺少了一個，也沒在意，順手又從果籃裏拿了一個放在頂上，轉回頭去，然而回來再看時，那最頂端的水果又不見了。

小丫鬟一怔，墨堂也看出幾分蹊跷，那是一個不大的果盤，上面底下一層放了四個桃子，這四個桃子的上面又堆疊了一個，然而就是這個堆疊在上面的，竟然消失不見了。小丫鬟蹲下來在地上四處找找，發覺并沒有滾落，于是只好又從原先的籃子中再拿了一個放了上去。這一次，她沒有轉身，而是就這麽定定地盯着那果盤，然而緊接着就在下一瞬，那最頂端的桃子竟眼睜睜地就在她眼皮底下消失了。

小丫鬟吓得驚叫一聲便要往外跑，悄無聲息地，清凜在她面前現身，小丫鬟差點一頭撞了上去，吓得連退幾步，退回屋內。清凜緩緩走到那案臺前，從衣袖中一個個拿出那三個桃子放在案上，輕笑：“姑娘，你是在找這個麽？”

“啊！你……你……”小丫鬟背貼在牆上，吓得說不出話，身子也在微微發抖。

清凜倒是一臉得意的樣子，就像是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孩子，眼中那份少年般的澄澈顯而易見。

墨堂看着鬧得也太不像話，當下從門口大步走進，拍了一下清凜的肩，大笑：“好了，你也別捉弄人家小姑娘了。”言罷又轉頭像那小丫鬟道：“這位姑娘，實在抱歉，我朋友從小學了幾手把戲，沒事就愛鬧着玩，你別介意。”

說完這句話後，他也不待那小丫鬟反應，而是拉了清凜便走，清凜似乎頗不情願，然而未等多言便被墨堂拉着出了房門，一路向正廳而去。

清凜正要掙脫開來說些什麽，卻見墨堂壓低聲音道：“你沒覺得那有幾分奇怪麽？”

經他這麽一問，清凜倒說不出話了，說實話他剛才只是抱着逗逗那小姑娘的心思，并沒有過多留心周圍環境，他本也不是善于查探線索尋覓蛛絲馬跡的人。

墨堂也沒指望他能看出什麽，于是道：“剛才那小姑娘盛放水果的盤子，是個供盤，按理來說上面的水果就該是供果，不是給外面那些客人們吃的，是自家供給神佛祖宗的。”他停了停，又道：“不過，像這種大戶人家辦喜事，都是一大早第一件事就拜祭佛菩薩和祖先，哪有到這時候才開始準備供果的，而且這樣的府宅，該有專門盛放列祖列宗排位的祠堂，準備貢品也該是多個供盤，一批下人忙碌，總覺得這一個小丫鬟在這裏忙着似有不妥。”

清凜聽得似懂非懂，他思緒轉得雖快，然而大多數時候都是瞎轉，聽了墨堂這番言論，也就只是配合着微微點頭罷了，實在懶得推敲，也就這麽跟着他一路走回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