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三生七世

墨堂手中把玩着那珊瑚色的挂墜， “這是龍族世代賜予子孫的同心珊瑚石，以四海極為名貴的七寶珊瑚所造，是龍族子孫結親的信物。”

“信物？我怎麽沒有？”敖若潇覺得奇怪，不過這小小的挂墜看上去卻有些眼熟。

“龍族男子才有，用于娶親或定親時贈予心上人，不信你去問問若翊殿下，他一定有。”墨堂微笑。

敖若潇望天，覺得還是算了吧，她七哥那個吊兒郎當的公子，也會拿這個當回事那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墨堂接着道：“這七寶珊瑚石上刻了一個雲字，想必定是敖雲前輩的沒錯，莫非，這位已經過世的念惜小姐便是敖雲前輩要找的人？！”

他正自疑惑着，清凜倒不在乎，在那供桌上東翻翻西看看，還一把将那靈位拿了起來，翻來覆去擺弄。敖若潇一臉黑線，心知師傅大人是魔，不在意亡者為大，可好歹也至少入鄉随俗裝裝樣子啊。不過此時墨堂在場，又不好出言提醒，然而卻見清凜拿起的拿靈位後，不知用什麽刻下了兩行小字，她湊上去，仔細看時，見那是四字一組的十六個字：

“三生七世，癡心不悔，萬裏漠北，只影相随。”

她怔住了，這四句話的前兩句，大可看做是對這番情意的表白，可後兩句話卻又不懂了，當下無法，于是将這十六個字默默記在心裏，準備待晚上回去後，會和了七哥與蘇淩，再一同商議。

當下墨堂拿了那七寶珊瑚石挂墜，敖若潇默記下了那四句詩，一同出了屋子，清凜許是看在墨堂和敖若潇的面子上，才将那靈位好好地放了回去，才跟了出來。

當晚，會和了敖若翊、蘇淩，五人齊聚，依舊是在墨堂房中。

“若潇，可還記得那靈位後的字跡？”聽他們三人此行見聞後，敖若翊忽然問。

敖若潇點點頭，将那十六個字背了出來：“三生七世，癡情不悔，千裏漠北，只影相随。”

敖若翊提筆蘸墨，将這十六個字寫下，推給衆人一番端詳，一時卻無頭緒。墨堂忽然轉頭向蘇淩：“蘇公子，不如……勞煩你再向那位沈二小姐打聽一下這位念惜小姐之事？”

蘇淩默然片刻，卻道：“緣起緣滅自有定數，我與沈二小姐已見兩次，我若再去叨擾她，只怕不合适了。”

他此言一出，衆人愣了片刻，敖若潇也是微微一怔，随即明白過來，想要說話，卻被墨堂搶了前頭：“莫不是那位沈二小姐真如我們所見那般，對蘇公子有了幾分情意？”

蘇淩一時沒有說話，然而敖若潇察言觀色，看他神情大抵如此，不由得道：“卻不知蘇公子對沈二小姐印象如何，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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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未說完，便被蘇淩一聲輕笑打斷，只是那笑帶着幾分無奈，“蘇某已是輪回之人，又何必在這紅塵之中攀緣，若是一點念想不留也就罷了，若是在她心裏，但凡留了那麽一絲念想，也是害了她，何苦如此。”

敖若潇單手托腮，把原本想要勸他就此放手凝歌的話吞了回去，擡頭仰望這燈昏羅帳下蘇淩蒼白的面容，仿佛恍然間就明白了什麽。蘇淩不會放下凝歌，也不會再與沈二小姐有什麽交集，因為他本就不再屬于這人界。倘若他放下凝歌，就該去輪回轉世；倘若他給沈二小姐留了些許念想，這世間就會再多一個望眼欲穿的癡情人，并且永遠也等不到要等的人。

攀一份緣，便留一份業障，何苦！何必！

敖若翊思索片刻，忽然從容一笑：“蘇公子，不如明日我替你去見那位沈二小姐如何，此番因緣，我來了結，你可信我？”

蘇淩定定望着他，點了點頭。

次日，依舊是當初的時間，當初的地點，敖若翊信步出現在那沈家後院的九曲回廊前時，恰好下起了小雨，于是他也撐了那麽一把油紙傘，一身杏黃色長衫，一把油紙傘，這分淡然氣魄，倒是像極了蘇淩。唯一不同的是，蘇淩冷冽、淩厲，而敖若翊的神情舉止間，卻帶來那麽幾分溫和，他本就是處事圓滑的性子，這份溫潤如玉的氣魄，恰到好處。

只是沈二小姐見人一怔，呆呆地站在那回廊之內，卻不說話。

敖若翊微笑開口：“冒昧叨擾沈小姐了，在下是蘇公子的朋友。”

“他……他沒來麽？”沈小姐目光中的失望顯而易見。

“他有些事情不便在餘杭逗留了，托我特意來此，一是向沈小姐道個別，二是打探一個人，那個人與他的家族有些淵源。”敖若翊語聲不疾不徐。

沈小姐怔了怔，問道：“那麽，蘇公子想要打聽的是何人呢？”

“是貴府一位芳名喚作念惜的小姐。”敖若翊的面上從容不迫。

“念惜……”沈小姐低低念着這兩個字，眼中沒有任何異樣，半晌，她搖搖頭：“沈家并無這位小姐，即使沈家的表親、堂親也并無名喚念惜的小姐。”

敖若翊微微意外，想了想，又道：“實不相瞞，前日蘇公子從小姐處返回，無意中走錯了路，曾在貴府北院一處偏僻房屋中，看到了那位念惜小姐的牌位，是與一處佛堂供在一起的。”

“啊！……你是說……”他話音一落，沈小姐愣了一下，而後幾乎驚叫出來，卻立即用絲帕掩住了口。

敖若翊不答話，等着她說下去。

沈小姐似乎是猶豫了半晌，又經過相當一番心裏掙紮，才緩緩道出：“既然是蘇公子想知，我……我無意隐瞞，北院的牌位，是曾姑奶奶的。我幼時貪玩，曾到過那裏一次，不過未曾記住那位曾姑奶奶的名諱，後來被家父發現，挨了罵，便再也不曾到那裏去了。”

敖若翊啞然，曾姑奶奶……這是隔了多少輩啊，不由得道：“那位……那位念惜前輩的牌位何以會在此？實不相瞞，我與蘇公子此番前來，除去其他要事外，便想順道打聽一番那位念惜前輩的事，因為她與蘇家一位長輩有些牽連。”

沈小姐咬緊嘴唇，再次默然半晌，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得，走下那九曲回廊的臺階，才低聲道：“關于……關于那位曾姑奶奶的故事，我也是聽大姐出嫁前提過只言片語，聽說，曾姑奶奶年輕時，曾心儀一位江湖浪子，拒絕了長輩為她選的夫婿，又不願做出大逆不道私奔之事玷污沈家，是以一生未嫁，終老沈家，還落得個不孝的罪名，死後不能進入家族祠堂，後來，到祖父這一代，祖父認為畢竟是沈家先人，才在北院為曾姑奶奶設了一座牌位以及佛堂，常常供奉。”

“原來如此。”沈小姐話音落下，敖若翊心中已明白了大半，又閑談幾句，便動身告辭。

沈小姐跟上幾步，欲言又止，敖若翊知她想問什麽，便也停下，微微一笑，等她發話。

“不知……蘇公子可還會來麽？”沈小姐是名門閨秀，自幼受到極好的教養，平素矜持慣了，此番主動問出，已是下了極大的決心。

敖若翊清眸含笑，淡淡道：“他說，聚散皆緣，你若有心，便好好生活，福壽雙全，兒孫滿堂，他日若見，或許還能共飲一場美酒，品一壺香茗。”

“聚散皆緣……”沈小姐垂頭默默念着這四個字，擡頭再望時，敖若翊的身影竟已然不見，就好像方才甚至前兩日與蘇淩那一場相逢，皆是一場夢。

當晚，敖若翊帶着這段關于沈念惜小姐的只言片語故事，回到客棧墨堂的房中，不用猜測，當年令沈念惜小姐違抗父母、終身不嫁的那位江湖浪子，多半便是東海龍族的前輩敖雲了。墨堂手中擺弄着那枚從沈念惜牌位處拿回的七寶紅珊瑚，若有所思：“竟然誤差了幾百年。”

敖若潇也覺得有些意外，原以為可以在此尋到敖雲前輩，勸他放下往事返回龍族，不料從天帝那裏拿到的線索竟誤差了幾百年。曾姑奶奶至少也是相差四代的稱謂，那位沈念惜小姐既已過世多年，那麽敖雲自然早已不在此處，這讓她不得不感嘆世事變遷，人間生死百年，不過天上一瞬，想到紅塵苦短，她這魔尊弟子竟也心中生出幾分悲憫。

墨堂拿着敖若翊昨晚寫下的那十六個字的詩句，仔細端詳。“三生七世，癡情不悔，千裏漠北，只影相随。”敖若潇聽着那略有磁性的嗓音輕輕念出着十六個字時，恍然間就明白了，不由得脫口而出：“依照敖雲前輩的性子，既然追随了意中人生生世世，莫非自沈念惜小姐輪回轉世後，又去追蹤她的下一世？”

“我也正有此意。”墨堂說着，又補充一句：“而且，看詩中所言，或許他已查清，心上人的下一世輪回，在漠北。”

他說着，擡起頭，正對上敖若潇的目光，那一刻，她覺得仿佛有種難以名狀的默契，萦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