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踏破鐵鞋無覓處

敖若潇此時覺得心中無比舒暢，倘若不是知道這是石碑裏那家夥制造出的“鬼影鏡”，她簡直要以為自己來到了漠北最美的草原。晴空如洗，萬裏碧草，她想象着自己一身紅衣，策馬揚鞭在這廣袤無垠的碧綠間，簡直前所未有的心曠神怡。

她沒有看到蘇淩、甚至也沒有看到墨堂、清凜、七哥，想必是在黑暗中走散了，不過此刻這片草原，一點也沒有鬼物制造出的幻境那般令人毛骨悚然，反而三五成群的牧民牧馬放羊，縱馬高歌，一派豪邁祥和之氣。

她也不急于尋找墨堂等人了，而是徑直走到遠處那看上去面目和善、正給一頭母羊擠奶的大娘面前，俯下身子詢問：“大娘，我從東邊的鎮子上來，和同伴走散了，請問這是哪裏？”

那大娘竟停了手上的動作，站起身來，臉上現出質樸的笑：“哎呦，姑娘也是東邊來的啊，這兩日東邊來的客人還有好幾位呢，快到帳篷裏坐坐，既然路過就住上幾天再走吧，這幾日剛好是我們寨子裏最熱鬧的時候。”

敖若潇一邊思索着那另外幾個東邊來的客人是否就是墨堂他們，一邊又問：“這幾日是什麽節日麽？”

那大娘滿面喜氣，笑道：“姑娘，你不知道，明日我們的阿巴亥琪琪格就要出嫁了，将要嫁給相鄰納古斯部落的塔拉可汗，這可是全族大喜的日子，塔拉可汗率領他的納古斯部落守護我們多年，納古斯部落是我們最好的朋友。”

畢竟不是漢人的語句，敖若潇費了半天勁才勉強能夠與這位大娘溝通，原來，她所在的這個部落叫做海納赫，是個人丁并不太旺盛的部落，全靠相鄰的強大部落納古斯來幫助抵禦北方外族的侵略，因而海納赫與納古斯這兩個部落便形成了盟友，共同作戰。而那大娘口中的阿巴亥是漢人公主的意思，就是他們部落一位名叫琪琪格的公主将要嫁給納古斯部落一位名叫塔拉的可汗，既君主。敖若潇聽懂後，覺得同盟之間的聯姻再常見不過了，即使是在仙界，也有許多聯姻的部族，以求鞏固部族間的情意，共同強大，比如北海龍族的墨堂與黑鳳族的凝歌。

因而起初敖若潇并沒有太在意這位将要出家的海納赫部族公主，只是接受了那位熱情好客的大娘的挽留，答應住上幾日，并獲得允許在部落裏随意走走逛逛。說起部落，其實這只是一片廣袤無垠的草原，不時有三五成群的牧民縱馬徜徉，遠處一排猶如山丘般連綿起伏的帳篷。

這裏的牧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敖若潇也跟着逛到黃昏時分，方來到遠處的一排帳篷，那位熱情好客的大娘在這裏也為她準備了一間小帳篷。不得不說，這裏的人們十分友善，敖若潇覺得他們對于自己這位不速之客，非但絲毫沒有戒心，反倒一個個出來打招呼，送上美味佳肴，還好奇地問她衣服的布料是哪裏來的。

與牧民攀談了一個晚上，她覺得保持微笑的姿勢使得嘴角都有些僵硬了的時候，終于大家紛紛歇息，她也得以回到那間待客用的專門小帳篷中。月上中天，風起漣漪，這裏的夜靜極了，她靜靜躺在帳篷裏，聽外面的風聲吹動着帳簾微微作響，夜裏的漠北草原沒有了牧民的吆喝歌唱，沒有了馬蹄奔波徜徉，唯有寂寥的風，以及遠處不時傳來的幾聲狼嚎。

不知墨堂現在何處，她想着，明明同來的還有四人，卻不知為何第一個想起的竟是墨堂，回想這一路走來，墨堂似乎一直都充當一個領導者的角色，可他卻又是話最少的一個。在她看來，墨堂是個很難看透的人，初接觸時，他給人的印象只有冷峻，那種幾乎讓人有些敬而遠之的冷峻，甚至讓她幾乎望而卻步。等到接觸得深一些，方看得出他心底的那份從容，那幾乎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沉穩與冷靜，讓她欽敬，仰慕，沒錯，她喜歡令她仰慕的男人。更奇特的是，等到接觸的時候長了，她竟偶爾能從墨堂深不可測的眸子中看到一絲難以名狀的溫柔，這一絲溫柔在他身上，像是畫龍點睛的一筆，讓看他的人一下子沉醉。

敖若潇思了半夜墨堂，非但沒有困意，反覺更清醒了，索性便乘着這月色，到帳篷外走走。漠北不似中原繁華，夜半時分帳篷之外早已空無一人，她沿着帳篷後面的木栅欄緩步而行，不知不覺中便已走到這片營帳的邊緣。

遠處，此起彼伏的狼嚎聲中竟夾雜着幾句人的低語，那聲音匆匆而起，不像吆喝，不像喊叫，竟像是竊竊私語。敖若潇心中蹊跷，便向那人聲的方向走去，走得近了，才發覺那人聲其實不遠，倒像是在前面那草原少有的參天大樹後傳來。她屏息凝神，一步步靠近，這廣袤草原毫無任何可隐蔽之處，她心中暗想若是習得師傅那隐身的功夫，就不必費這般周折了。

好不容易繞到那樹前十尺左右的位置，在那破舊的馬廄下俯身藏好，她方看見站在那大樹後對話，不，幾乎是争吵的竟是一對年輕男女。那一刻，她簡直有種想立刻走人的沖動。想她堂堂一個龍族公主，費了這麽大勁鬼鬼祟祟蹲在馬廄旁，是為了探尋有沒有墨堂和其他同伴的蹤跡，不是為了偷聽人家小情侶打情罵俏啊！

不過，前面大樹後的那兩人，其中那個男子倒讓她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并不是由于那個男子多麽英俊非凡，而是那男子的服飾，竟并非這漠北牧民的服飾，而是同她一樣的中原裝束，緊接着，她便聽見對面那身着華貴民族服飾的女子努力壓低聲音，卻依舊難言激動的情緒，道：“敖雲，我不可能跟你走，明天我就要下嫁塔拉可汗，那關系到我全族的生存危亡！”

敖雲！她身子一震險些一頭撞在那馬腿上，他們費盡周折一路苦尋的敖雲，竟然就在這麽一個不知什麽石碑裏鎮壓着的鬼魂制造出的幻境裏，而且還跟一個姑娘打情罵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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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若潇一臉黑線的當口，卻聽那位名叫敖雲的男子道：“你不愛他，為什麽要嫁給他，我等了你這麽多年，為什麽不肯回頭看我一眼？！”

敖若潇真想轉身走人了，這位敖雲前輩，雖然仍是一副年輕英俊相貌堂堂的樣子，可論起輩分來，該算是自己的叔叔了，如今卻跟小兒女一樣跑來這人界漠北說着這些連她這個小女子都覺得肉麻的話，她要開始重新審視龍族的愛情觀了。

剛想到此，前面那位姑娘又道：“敖雲，我知你對我情意，我又何嘗不是，然而我琪琪格身為海納赫的人，絕不能因我一己私欲，而毀了族人安寧。”

“你，你一定要嫁給那個塔拉可汗？！”敖雲的聲音裏透着痛苦。

“我意已決，絕不後悔。”不得不說，漠北的女子也個個是豪爽的性子，從不做兒女扭捏之态，這一點敖若潇心中大為贊賞。

然而下一刻，敖雲便像是發現了什麽似得，目光猛然轉向馬廄這一邊，沉聲喝了句：“什麽人？！”緊接着一束光芒橫掃而來。

敖若潇大驚之下，幾乎是本能地使出一個“清影游”，在敖雲的一片玄色光芒中，身子滑向十米開外，緊接着更向遠處飛掠而去。

不得不說，敖雲果然是龍族前輩，修為深不可測，別說敖若潇，便是墨堂在他手上也未必讨得了半分便宜，定下神來，敖若潇回想自己剛才這番偷聽，又在危急關頭本能地使出魔族功夫逃生，實在是危險之舉，幸而敖雲心在琪琪格身上，無心追查，否則若是被敖雲發現，在不知自己是龍族後人的前提下，她覺得自己很有可能不明不白地死在這不知什麽幽靈創造的幻境裏。

不過好在查出了敖雲的線索，也算是頗有收獲，她返回自己的帳篷中，凝神運氣調戲一陣，剛才敖雲那淩厲無匹的一招，多少讓她心脈受了些震蕩，幸而跟清凜學了那讨巧的逃命功夫，才沒有受傷。

她決定天亮之前不再出門了，而是老老實實在帳篷裏休息，等到明天只要跟着那位出嫁的公主琪琪格，不怕找不到敖雲。

心裏想着這件事，到底還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到她醒來時，天已大亮。聽得帳篷外人聲嘈雜，不用問也知是牧民們一大早起來籌備公主出嫁這件大喜之事了。她梳洗罷出了帳篷，自然也不用她做什麽，她便只低調跟着歡騰的人們一路來到即将啓程的新娘花轎旁。耳邊是熙熙攘攘的歡鬧聲，她沒有心思擠到前面去簇擁着新娘，其實這一路上來，她一直思索一件事，那就是這個幻境的由來。

誠然，這是漠北石碑下的那個怨靈制造出的幻境，這幻境呈現的該是過去三百年中發生過的事，可在這明明是虛拟的幻境中，她竟然能夠和幻境中的人真實地說話互動，那麽可以說如今這幻境和三百年前的真實情況還是多少有些差距的，造成了這些差距的就是他們這些由外面進入的人，于是她在想，是否可以改變些什麽。

想到改變，她又覺得無從下手，他們此行來尋敖雲，自然是想勸他不要再耽于舊情執念，而重新返回仙界與神族并肩作戰，那麽，便該勸說敖雲離開那位糾纏了生生世世的昔日戀人，也就是如今的琪琪格，應該讓琪琪格安然地嫁給那位可汗。可是，她明明記得初到漠北時，那位通中原語言的那日蘇大哥提到了可汗的王妃，就是說，歷時上的琪琪格的确嫁給了可汗成為王妃，可事實的結果依舊是這幾個部落被族滅了，敖雲不知所蹤，于是，她有些混亂，不知在這一場幻境中該做些什麽，是該阻止琪琪格下嫁，還是該阻止敖雲從中作梗。

就這麽思前想後一路走着，不知何時前方的大隊人馬已經停下，她混跡在人群中，盡量保持自己不被注意，就在這無數牧民圍攏的中央，她看到了琪琪格的花轎，以及遠處縱馬而來的一隊人，那領頭的年輕男子騎着高頭大馬，身穿大紅喜服，威武而英氣逼人，她猜想，這應該便是前來迎親的、也就是萬衆矚目的英雄人物，納古斯部落的塔拉可汗。

在她幾乎要融入這四周牧民的喜悅狂歡氣氛，贊嘆于英武的年輕可汗與貌美的公主時，卻在不經意間從對面的人群中看到一雙眼，那是一雙凝結了層層寒意的眼，即使隔了那麽遠的距離，那紋絲不動的身影和那雙寒眸中所散發出的無盡精光，依舊讓她幾乎打了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