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草場

屋內，燈火明滅，墨堂神情凝重，其實從一開始在鬧市中清凜遇敵，他便知道，自己這一行人，是被人盯上了，況且敢對清凜動手的人，必是絕頂高手。他只是沒想到，對方竟然光明正大地向自己下了這份戰書，想必來頭定然不小。

敖若潇靜靜看着他與敖若翊分析此人來頭，也不插話，當然，意料之中地，他們一致認為，明日一約，必須得赴。敖若潇微微點頭，心中甚是滿意，即使知道對方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也毫不畏懼，墨堂與七哥的這份膽識，讓她頗為滿意。

當晚，敖若潇早早地歇下，對于明天相約的人，她除了一點點好奇外，并不擔心。事實上，她還并未曾遇到過真正意義上的敵人，正所謂無知者無畏，她忽然很慶幸自己這份無知。而這一晚，蘇淩則與衆人打了招呼便出去了，其實誰都心知肚明，他是回到蘇家老宅了。至于是進老宅做什麽，看看從前的親人，貼心的仆婢，而究竟是出現在他們面前，一訴離愁別緒，還是默默觀望，再轉身離去，這就無從得知了。陰陽兩隔的悲涼，讓人不忍去想，不敢去問。

因而，這一晚，沒有人問蘇淩都做了什麽，只是在次日一早，蘇淩撐着傘，重新出現在衆人面前時，臉上帶着清淺的笑意，就好像這一晚只是随意去溜了個彎。這樣溫文爾雅的笑容，這樣雲淡風輕的神情，任誰也想象不出，站在面前的，其實是一個厲鬼，一個為情仇而陰魂不散的鬼道高手。

一行人不提其他，整裝待發向北出城，已是初秋時節，早上的關外氣候已然轉冷，昨夜剛下過一場小雪，地面留了薄薄的一層雪花，晶瑩無暇。幾人一路上都不說話，就連一向愛玩鬧的清凜也收斂了不少，敖若潇不懂他們為何沉默，是為這一場敵我不明的相會，還是為蘇淩昨夜與親人那一場相會，還是望着這積雪成冰，無暇的純淨下，誰，又想起了誰。

城北草原，碧草晴空，已是入秋時節，這裏的草還沒有枯萎，依然是一片墨綠色，延伸到天際，偶爾有放馬的牧民揚着鞭子吆喝，望這眼前景象，敖若潇一下子想起之前在漠北荒原，塔拉創造的幻境裏，那幾乎是如出一轍的無垠曠野。

遠處，一批棗紅的駿馬飛奔而至，馬上坐着一個身穿粗布短袍的姑娘，二十歲左右的年紀，梳着辮子，不算十分明豔驚人，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配上策馬揚鞭的這份豪情，看起來也十分英姿飒爽。

那姑娘縱馬來到幾人身前，揚起落落大方的笑容，毫無初見陌生人的羞澀之意，大聲道：“幾位客人，你們也是來這騎馬的麽？”

“我等遠道而來，姑娘幸會。”墨堂抱了抱拳，算是還了一禮。

那姑娘道：“我叫和卓，掌管這附近的草場，經常有些遠道而來的客人來這裏騎馬玩耍，你們不要客氣，那邊馬廄裏的馬匹盡管挑，有馬夫給你們引路，千萬別摔着了就好！”她說着，擡起執鞭的手，指了指不遠處的馬廄。

她話音落下，墨堂正要再次道謝，敖若潇心中也正感念姑娘的豪爽大方，對他們這幾位不速之客竟全無敵意，突然間，一陣悄無聲息的鋒芒卻從身後驟然而至。

那不是兵刃之芒，也并非掌力勁風，而是一道幾位綿軟無形的內勁，夾雜着無盡深厚的靈力，就這麽悄無聲息地襲來。這一道絕頂高手的真力，是襲向與他們并排而立的清凜。若非清凜動了那麽一下，敖若潇覺得即使這陣掌力襲向自己，哪怕自己死在這等功力下，都不會有絲毫察覺。

師傅不愧是師傅。

清凜也是在那掌風已至後心時才有所察覺，就這麽本能地側了側身，躲過最嚴峻的鋒芒，反手迎出一掌，靈力無聲的碰撞間，他驀然覺得心口一震，竟是站立不穩般退開兩步，身後撞上的是墨堂的身子。

墨堂反應也是極快，察覺到異樣立即轉身，一把扶住清凜，又反手一把将人扯到自己身後，此時看到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模樣三十餘歲的男子。

男子雙手抱臂，一頭黑發也未束起，就這麽散散地披在肩上，穿一身當地少數民族的棉布短袍，只是這帶着補丁的粗布衣服依然掩飾不了英挺的五官，更重要的是，那雙帶着戲谑與玩味的雙眸，就這麽似笑非笑地看着衆人，就好像适才那一手偷襲，不過是個惡作劇罷了。

Advertisement

然而只有墨堂知道，面前這人，來頭絕不簡單，适才那一招偷襲，也絕不僅僅是個惡作劇。連魔界至尊清凜都險些在他手上吃了虧，墨堂不由得暗暗握了握拳，提了十二分警惕。

此時清凜緩了過來，壓下心口翻湧的氣血，忽然指向這憑空出現，簡直像是在地裏鑽出來的家夥，道：“你，昨天是你偷襲我？！”

墨堂此時心裏已有幾分明了，一手按住清凜的肩，将人固定在身邊免得再動起手來，同時向着對面這位不速之客不卑不亢地開口：“閣下何方高人？有話好說。”

那人歪頭看了看墨堂，目光又從敖若潇兄妹和蘇淩身上一掃而過，最後将目光重新回到墨堂身上，随手指了指清凜，挑了挑眉，竟然絲毫不顧及形象地大笑道：“你這位同伴跟你可不像一路人，而且，來頭似乎不小呢。”

此言一出，墨堂心中大驚，這一個照面沒能摸清對方底細，反倒被對方把自家底細摸了個□□不離十，唯恐這位奇人看穿了清凜身份，當下他不等對方再說下去，心中緊張的緣故，語速也提快了那麽幾分：“前輩，此事說來話長，不知前輩尊姓大名，何以知曉我等身份？”

那人依舊側着頭，饒有興趣地打量着墨堂，又不時将目光轉向敖若潇兄妹，還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不知在想着什麽。

忽然，那原本已将要策馬轉身離去的少數民族姑娘塔拉竟在那馬上朝這邊揮了揮手，臉上綻放出花兒般的明媚笑容，大叫道：“敖雲大哥，你來啦！”

墨堂心中一凜，未等反應之際，面前這奇人竟也大笑着迎了上去，揮了揮手，“和卓妹子，你好啊！”

他話音落下，就在和卓的另一側，一匹棕色的駿馬疾馳而來，還未等奔到近前，馬上那年輕的男子已經一個飛身從馬背上高高躍起，連續幾個空翻之後，穩穩落在和卓的馬背上，一手将和卓圈在懷裏，另一手也向着對面遙遙召喚，爽朗一笑：“敖雲大哥，幾天不見，你随便坐！”

這奇人也哈哈一笑，朝着那男子大聲道：“知道啦，你們去玩吧！”

緊接着，那與和卓共乘一匹馬的年輕男子一勒缰繩，一騎兩人絕塵而去，歡笑聲回響在無垠的草原天際，誰都看得出，那是一對甜蜜的情侶。

望着那一雙背影，這奇人恢複了雙手抱臂的姿勢，斜倚樹幹，眉眼間依舊流露出令人難解的複雜笑意。

敖若潇心中卻已然明了，還未等開口，已聽到身旁墨堂的聲音：“你，你……你就是敖雲前輩？！”

那奇人輕蔑一笑，“怎麽，小子，你找了我一路，我又給你留字條，又親自現身，你還不知道麽？”

墨堂幾乎是不由自主地與敖若潇對望了一眼，心中感嘆這位前輩果然是六界高手，他們就那樣随意閑逛在大街上，竟然就被發現了蹤跡。

不過，敖若潇怎麽看都覺得，這位敖雲前輩與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樣啊，原本以為，既是自己的叔父輩，怎麽也該是像父王那樣上了年紀、性情沉穩的長者，可如今一見，非但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就連性情，也是劍走偏鋒、不怎麽靠譜的樣子。不過算了，她覺得自己這些年來從清凜開始，遇到的人就沒有靠譜過。

把墨堂嗆得啞口無言，敖雲倒沒顯出多麽得意，而是依舊将目光移向清凜，就好像這個人，讓他感覺到了莫大的興趣。

“喂，小兄弟，你跟他們不是一個路數吧？”

當然，誰都明白，這“不是一個路數”指的是什麽，至少墨堂明白、敖若潇兄妹明白，只不過，墨堂還不知道敖若潇兄妹明白罷了。

不知為何，清凜似乎有點兒怕敖雲，見他這麽一問，退了小半步，往墨堂身後躲了半個身子，墨堂幹脆迎上前，道：“前輩，他的來歷我清楚，此事容後再議，我們此行奉天帝之命請你重回天庭，還望三思。”

敖若潇驚嘆于高手在民間，敖雲這個她并不曾如雷貫耳的名字，以及這個前所未見的面孔，竟然有如此深不可測的實力，能夠一眼看出清凜不是他們的族人。她想，敖雲大概也已看出蘇淩為鬼道中人，不過，仙族與鬼族自來井水不犯河水，敖雲自不去管他，可清凜卻不一樣，清凜是魔族，神仙妖魔不兩立，怪不得敖雲一開始就在集市上偷襲清凜，一探他的底細。

好說歹說墨堂成功将敖雲的注意力從清凜的來歷上引到神魔大戰上，并且以此勸着敖雲與他們同回客棧了，敖雲性子雖然詭異莫測，為人卻還算随和诙諧，也不推辭，當下便大步走在衆人身前，倒好似對于這裏，他比蘇淩還要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