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真相

客棧中,墨堂房內,一下子聚集了六個人,當然,蘇淩和清凜純屬一邊涼快看熱鬧的。敖若潇也打着半瓶醬油,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另外三人敘話,反正自有墨堂這位神君和七哥這位兄長在,自己也沒插話的份兒,他們自能将這位敖雲前輩勸回天庭共同作戰。

她不知道敖雲前輩究竟曉不曉得,讓他回天庭作戰,所打擊的對象,就是眼前這位被他老人家口口聲聲稱作來歷不明的小兄弟啊!

墨堂覺得,有些話還是說開了比較好,“前輩,不知您在人界這段日子,可了結陳年恩怨、尋到要找的人?”

他這句話平平淡淡地說出來,看似摻雜了些許關心的意味,實則卻是相當于以奉天帝之命的名義,下了一道指令,就算不是指令,也相當于給了敖雲一份無形的壓力,那意思是,該回仙界了。

不過,至于敖雲有沒有聽懂,就難說了,此刻的敖雲依舊一副戲谑的笑意,毫不在乎地道:“啊,找人啊,找到了啊,你們今天不是看到了麽?”

“就是那位和卓姑娘?”敖若翊出乎意料。

敖雲點點頭,像是在确認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般。

“可是,那位和卓姑娘明顯已有了情郎。”墨堂不由得提醒。

敖雲大笑:“那又怎樣,她有她的人生,我有我的人……不,龍生,你沒聽見她叫我大哥麽?”

墨堂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麽,“那,你是肯與我們一同回神界了?”

“明天就走!”敖雲爽快地一拍桌子,竟沒有絲毫猶疑。

敖若潇不由得錯愕,這樣爽朗的敖雲,這樣潇灑的敖雲,哪像是個為了前塵生生世世糾纏不休的癡情浪子,莫非真是與葉姑娘修佛的那一世,想通了,放下了?可是既然放下,為何又來到這關外雪山腳下,尋到葉姑娘的轉世和卓姑娘?

她擡起頭,聽到敖雲負着雙手大搖大擺走出房門時,低嘆了這麽一句:“唉,累她上輩子牽挂,未能成佛,可不能再連累她了……”

她怔怔望着那門口,心有所悟。

“前輩……”敖若翊站起身,跟了出去,一番相識,雖然與敖雲接觸不多,可處處透着些投緣,敖若翊就是這樣的人,當他覺得與誰甚為投緣時,就會當即相約青梅煮酒喝上兩杯,附庸一番風雅,大家也都見怪不怪了。

蘇淩搖搖頭,望了望窗外,這一趟人界之行,雖然開始許多波折,不過結果還算順利,況且他還得出空閑回了家鄉,想到此,他也再無牽挂,心滿意足地回到羅盤中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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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若潇走了兩步來到門邊,既然衆人各自散了,其實适才敖若翊跟着敖雲離開時,她就想跟出去的,這些天來,她一直有意無意地躲着墨堂,盡量避免單獨相處的時候,尤其是自那一晚墨堂說出她的字跡覺得熟悉後。自從來到人界,她覺得曾經刻意隐藏的身份,正在一點一點水落石出。若說當初在餘杭,墨堂發現清凜那随身挂件的材質與她的琴完全相同還是巧合的話,那麽在漠北黃沙中,她本能地使出那一招與清凜如出一轍的魔族功夫實已讓墨堂起了疑心,而後到了長安,當墨堂對着她的字跡說出似乎在哪見過時,她覺得聰明如墨堂,有些事情這位神君或許早已留意在心。因而此刻,她幾乎是逃似的剛剛邁出兩步去追七哥的身影時,驀然聽到墨堂的聲音響自身後,像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魔力。

“若潇。”只有短短兩個字,不帶任何語氣與神情。

她停了下來,并沒有立即轉身。

倒是墨堂一步步走近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慢到甚至讓她覺得,這是一場心理的對決,一場意志的煎熬。

“如今大事已定,我想在人界游歷一番,再與敖雲前輩一同返回神界,若潇,記得當初你說要帶上幾本人界名山秀水的游記來按圖索骥一番,現在,給我看看都有哪些好去處吧。”墨堂這幾句話說得也是不疾不徐,甚至唇角還微微上揚,帶着難解的笑意。

然而敖若潇聽得出來,這句話中的每一件事,絲絲相扣,都有着嚴密的邏輯。當下她轉過身,對上墨堂的雙眼,微微一笑:“當初走得匆忙,那幾本書我放在東海,忘了帶出來。”

那幾本書同當初清凜翻閱的那本一樣,她用小字寫了批注,書上留下了她的字跡。

墨堂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沉默片刻,又道:“那,就給我看看你那本《妙法蓮華經》吧,我第一次在東海遇見你時,你給我看過的。”

憑借直覺,敖若潇感到這是一場鬥智鬥勇的較量,只可惜,雖然出身王公貴族,但對于智謀,她并不擅長,若說只是那幾本游記,她到可以推辭說沒帶,不過這《妙法蓮華經》,她之前在餘杭客棧翻閱時,還被墨堂無意中看到過。她只是有些想不通,這佛經上沒有任何她的字跡,為何墨堂還指名要這一本。

盡管那本《妙法蓮華經》是從師傅清凜處拿來,不過那上面沒有任何能夠證明自己與清凜關系的痕跡,所以,她倒不擔心,只是隐隐覺得,墨堂提到這個,有些奇怪。

她還是一點一點将那本珍藏了許久的《妙法蓮華經》從貼身的衣袋中取了出來,雙手捧在掌心。

與此同時,她看到對面倚着床頭而立的清凜正盯緊了墨堂,緩緩站起身來。

清凜一向性子古怪、好奇貪玩、專注力不夠、容易走神,适才衆人與敖雲談論要事時,他就沒怎麽認真聽,倚着床頭有些昏昏欲睡的樣子,走神走到九霄雲外去了,到後來敖雲出門,敖若翊跟着出門,蘇淩身影消失,他也沒怎麽留意,等到回過神來時,發覺屋子裏只剩下了自己、敖若潇與墨堂。而對于此前關于墨堂詢問敖若潇是否帶着游記的這一回合心機較量,他竟也未察覺出氣氛的異樣,直到敖若潇在墨堂目光的注視下,緩緩拿出那本《妙法蓮華經》,他方覺得不太對頭。

誠然,這本經書,是他的,并且是他曾親手拿給敖若潇研讀的。

可是,這本經書,也是多年之前,從墨堂手裏得到的。

猶記得那個夕陽西斜的午後,墨衫男子遞過一本經書,而後雙手抱臂,唇角上揚,饒有興趣地望着翻着手裏經書的他。

那是自那位神君知道他的魔族身份後,經歷了百轉千回的糾纏之後的再一次和好。

“魔也學佛?”他大笑。

“總沒壞處的。”那墨衫男子得意笑笑,還随手揉了一下他的頭。

而今,這本經書竟然就赤裸裸地出現在三人面前。清凜不知墨堂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這樣的一模一樣的經書,即使在人界也能買到很多。

墨堂不說話,只是緩緩走到敖若潇面前,将經書接了過來,又放在屋中央的那張方桌上。他此刻所站的角度,剛好敖若潇和清凜都能夠看到他手上動作。他面無表情,卻在輕輕翻着這書頁的紙張,一時間屋子裏安靜極了,只有紙上輕輕翻動的聲音。而墨堂,像是欣賞、又像是回味般,一頁頁反着這幾乎有些陳舊的佛經,仿佛連時間都慢了下來。

終于,他翻到最後一頁,同人界那些裝訂的經典書籍一樣,這類書冊一般在最後都會留下一兩頁空白的紙張,而墨堂的目光也停留在這本經書最後一頁空白的紙上。

忽然,他右手微擡,掌心緩緩升起一束暖色光芒,那光芒慢慢彙聚,就如同一道流光溢彩的暖虹,逐漸凝聚在那頁純白的紙張上。那紙張就像有了靈性般,竟然浮現出兩行字跡,敖若潇離得雖遠,卻也已看清,那兩行共八個字,分明是:“江山拱手,為君一笑。”

那字跡僅現出了一刻,随着墨堂手中光芒收斂,字跡再次隐沒不見,那還是一張素白無暇的紙,沒有任何一樣。

清凜緊緊盯着那紙張上隐現字跡的位置,胸口微微起伏,下一刻,擡頭對上了墨堂的目光。

墨堂亦擡頭,冷笑:“當年贈你這本書時,便印下這八個字,想必,你自己都不曾發覺。”

清凜指尖微微泛白,伸出的手想要去拿那經書,竟有些顫抖。那八個字,仿佛還停留在那久遠得早已模糊了的歲月,那時,他們還是兄弟,并且還想做千年、萬年,一生一世的兄弟。

墨堂其實很想問清凜,究竟有沒有發現這經書最後的紙張上被自己暗暗銘刻下的八個字,不過,他終是沒有問,并且在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在猜測這個問題的答案,當然,那幾乎是不可能從清凜口中得知了。

此時的他,不動不語,只是将那書緩緩合上,重又遞給清凜,然後轉身,對上了敖若潇的目光。

其實從看到那八個字顯現又隐沒的時刻,敖若潇心底就明白了,機關算盡,不過是為一場迷戀,而今,夢,終該醒了。曾經,她認為一向不靠譜的清凜是個活在自己世界裏的人,如今終于明白,從小跟随清凜的自己,也是一個徹頭徹尾活在自己世界裏的人。

可她世界裏的墨堂,與眼前這個,終究不一樣。

她擡起頭,對上墨堂帶着冷笑的目光,終于,眼前這個明明以為熟悉了,卻依舊陌生得很的男子一字字開口:

“你,究竟是他的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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