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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蔭遮蓋了烈日。江之寒搬出桌子板凳,泡一壺涼茶,坐在庭院陰涼處招待阮芳芳。
和阮芳芳認識久了,江之寒發現她身上有一種別的女生不及的特質,包括倪裳在內。阮芳芳遠看時多清冷高傲,走近了你能看到她活潑促狹的一面,但偶爾她又會展現出柔美溫婉的氣質。不同的神态氣質,混合在她的身上,卻讓人覺得很是自然,沒有任何矯揉造作之感。江之寒心裏以為,茍樸禮枉自和阮芳芳這麽熟悉,卻不能洞察她的百變氣質,在美人榜上把阮芳芳置于張雅芳之下,實屬有眼無珠之舉。
阮芳芳看着江之寒氣定神閑的給自己倒茶,眼裏似有神采變幻,半晌,問道:“在這個小院獨居品茶,是要看破世情麽?”
雖然心裏還是既亂又麻木,楚明揚和阮芳芳的到訪還是讓江之寒感到像有清泉流過,心中舒暢了不少。他說:“世情,我還沒開始看,哪來看破一說?”
阮芳芳蹙了蹙眉頭,“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樣呢。”
江之寒好奇的問:“你想的是怎樣?看到我悲痛欲絕,或是蓬頭垢面,或是玩世不恭?”
阮芳芳端起茶杯,說:“我敬你一杯。”江之寒喝了口茶,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阮芳芳說:“我不知道你和倪裳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也不想知道。嗯,其實還是有一點想的。”咬了咬嘴唇,嬌俏的神态讓江之寒不由有些眩目。
阮芳芳說:“可是呢,我看得出來,你是為了她離開七中的。願意為了一個女孩子把自己從七中放逐到四十中去,別人多半說你無聊,我……不這樣認為。”
兩人一時無話,喝着茶,聽着知鳥叫,倒也是悠閑自在。
阮芳芳忽然說:“你知道才認識你的時候,你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什麽嗎?”
江之寒說:“多半不是什麽好話。”
阮芳芳說:“嗯,最突出的兩點,就是話多,還有臉皮厚,和茍樸禮挺像的,難怪你們一見如故。我那時想,雖然我不是那麽了解倪裳,可是這不應該是她喜歡的類型呀?”
江之寒笑起來,“所以,後來我的分數有提高?”
阮芳芳悠悠的回憶道:“後來看你在大學校園裏和人動手的時候,很兇悍霸道的樣子,我就想,應該是因為這個了。倪裳這樣乖的女生,大概會被完全不同的一種特質所吸引吧。”
江之寒搖搖頭,“沒想到你還是個愛情心理專家,再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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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芳芳說:“再後來嘛,我覺得你這家夥城府很深,太會讨女生喜歡,所以,我私下對倪裳講,小心一點,江之寒是個表面深情,其實很容易花心的男生。”
江之寒想到伍思宜曾經給自己的斷語,不禁呆了呆。
阮芳芳問:“怎麽,被我說中了麽?”
江之寒說:“你好像不是第一個這麽說我的人哦,看來我的形象和我自己想的還頗有差距。”
江之寒又說:“好像有些不公平唉。你這麽說來,好像我曾經對你意圖不軌,被你當場捉住了一樣?”
阮芳芳揚起眉毛,“你敢?”旋又笑起來。江之寒心裏想,若只論風情,這個小妮子在自己認識的女生中确實是翹楚。
阮芳芳嘆口氣,說:“其實,我今天來是想和你說一句話。”
江之寒玩笑道:“我的心跳的好快哦。”
阮芳芳橫他一眼,說:“昨天凝萃來找過我了,她雖然沒說很詳細,但我大概知道了是怎麽回事。”阮芳芳柔聲說道:“雖然我這樣講可能很冒昧,這不關我什麽事,但是,江之寒,我……真的希望你能有些耐心,我們都想看到有一天,你們能重新在一起。”
江之寒搖了搖頭,說:“專一深情的事我已經做夠了,我現在想試試我花心的潛力,看那樣是不是會更開心一點?”
阮芳芳說:“那是你給自己找的借口。如果你真的深情專一的話,怎麽會一經挫折就轉身離去了呢?”
江之寒說:“你不是說了麽?你又不知道內情。這幾天,我坐在這裏仔細想了很久,其實倪裳說的很對,我們之間有不可逾越的鴻溝。”
阮芳芳說:“哪有什麽不可逾越的鴻溝?”
江之寒尖銳的反擊道:“想想讓你父母接受蕭亦武,會是什麽情形?”
阮芳芳的眼神銳利起來,江之寒毫不退讓的和她對視着。
終于,阮芳芳垂下眼睛,說:“你……又不是他,是不一樣的。”
江之寒說:“但倪裳也不是你,她父母也不是你父母,都是不一樣的,你明白?不說這些沒勁的事了,可惜你們女生不愛下棋,要不喝着茶,殺一盤,倒是打發時間的好辦法。”
送阮芳芳出院門的時候,江之寒說:“你其實是個不錯的說客,和溫凝萃一樣,不過你們兩個都是有些讓我出人意料的說客。”
江之寒笑着說:“等到什麽時候我真的想不開了,自暴自棄或者憤世厭俗的時候,會去找你們尋求心理輔導的,記得不要拒絕我。”
江之寒坐在天井裏看着月亮,心裏想着等待這個詞。
等待?耐心?這些其實不是問題,他回想的是倪建國的臉,在他心裏市儈醜惡的臉,真的可以用時間消磨那種厭惡?他想到的是倪裳的話,我們其實根本是兩種人,我們想要走的也是不同的道路。
放在以往,江之寒多半會自信滿滿的說,別扯了,這世上哪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我知道我們會在一起的。
可是現在,他知道,這個世界并不在他設定的軌道上運行,哪怕只是他身邊這一小塊世界也不行,哪怕阻力只是倪建國這樣微不足道的一個人,也會讓事情偏離了軌道。
所以分開,也許如倪裳所說,真是命運的決定!
137.飲聚
星期五是江之寒約的和七中的朋友吃告別飯的時候,當然他只說是期末的聚餐。這個聚會,從開始的八個人,後來有了曲映梅和阮芳芳的加入,通常是十個人的聚會。而這一次,卻比較蕭條,陳沂蒙,顧望山,和江之寒三個大老爺們坐在那裏,有些孤零零的。溫凝萃有點事,說要過會兒才來。
顧望山看了江之寒一眼,“所以說,确切的消息是你要去四十中。”
江之寒點頭。
顧望山倒滿了兩杯啤酒,“來,敬你一杯,幹了。幹完了,我和你說為什麽敬你。”
江之寒和他幹了一整杯酒。
顧望山說:“了不起呀,江之寒江大情聖,為了一個女生自願離開七中去投奔四十中。真是了不起!說不定是幾十年來第一人哦。沂蒙,你還不快敬他一杯,好一個奇男子!”
陳沂蒙怎會聽不出顧望山話中的諷刺之意,有些尴尬,不過他還是舉起酒杯,說:“老大,高三已經夠無聊了,你這一走,誰來組織我們踢球出游吃飯?”
江之寒和他也幹了一杯,笑道:“我們隔的很近耶,當然還是我來組織。難不成,我去了四十中,你們就開始歧視我不成?”
顧望山冷笑道:“江之寒,你還真讓我失望。”
江之寒說:“拜托你,不要說的那麽幽怨,搞的像我是你心上人一樣,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來,再喝一杯。”這幾天枯坐天井喝茶,确實有些乏味了,喝幾杯酒,感覺還是這個比較帶勁,為何不多喝幾杯?
顧望山喝了酒,說:“你要離開七中,沒問題。但不去四十中,是不是無法反映你心中的悲痛?不能讓大家唏噓感慨一番?”
江之寒說:“你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我又不是皇親國戚,我成績不過中等,倉促之間要轉學,你以為一中,實驗這樣的會要我?”
顧望山冷笑道:“少給我廢話,你來問過我麽?你找人幫過忙麽?”
江之寒笑道:“要有賺錢之類的大好事,我才會去找你。神使之前許願的次數,不也是有限的麽,還是不要透支了為好。”
顧望山嘲諷的說:“那過個生日要借車的狗屁事,你跑來找我幫忙幹什麽?”
江之寒惱羞成怒,“要借就借,不借拉倒,你TMD借都借了,還在這裏說個不休幹什麽?”
顧望山說:“說不圓自己的道理了吧。”
陳沂蒙在旁邊打圓場,“兩位大哥,少說兩句,來,喝酒。”
江之寒陪他喝了杯酒,說:“他比你小好不好,什麽大哥不大哥的。”
顧望山說:“我可能年紀小一點,不過不像有些人幼稚的可以。”
江之寒不理他。
顧望山又說:“某些人平時做出深情款款的樣子,惡心一下人也就罷了,大家忍忍就過去了,還真的要用流放自己這種招數來顯示深情,我看是言情小說看多,腦袋秀逗了。”
江之寒針鋒相對的說:“某人平時做出高不可攀,看破一切的樣子,大家惡心一下也就罷了,想不到談起一個四十中就畏之如蛇蠍,還真是讓人小瞧。”
兩人正劍拔弩張着,溫凝萃沖了進來,拉了張凳子坐在江之寒身邊,說:“我聽芳芳說了,你真的去四十中了?”
江之寒說:“哦,她終究忍不住告訴你了?”
溫凝萃急道:“你這樣,我負擔很大呢。當初是我勸了你,你才決定轉學來妥協的。可是再怎麽也不能去四十中呀!”
顧望山在旁邊淡淡的說:“他說了,他只有這個門路,好的學校去不了。”
溫凝萃說:“實驗或者一中我不敢保證,二十二中是區裏面的重點,比七中差點也不多,校長和我爸我媽都很熟,應該問題不大。不過,你不能讓檔案轉到四十中,趕快把它截下來,四十中的校長要到你這樣可以考上大學又拿過學科競賽獎的,是決不會放手的。到那時候,除非教育局長親自去找他,還有點可能讓他讓步。”
對于顧望山和溫凝萃的關心,江之寒心裏還是暖暖的,在七中這一年,很慶幸交到了幾個這樣的好朋友。
江之寒無奈的攤攤手,“不幸的是,老早以前,四十中教務處給我打電話,說确定收到材料和檔案了。”
溫凝萃頹喪的揮揮手,說:“芳芳也是的,這個事,怎麽能去幫你辦呢?”
顧望山在旁邊只是冷笑,不說話。
江之寒笑笑,說:“好了,你和小顧都是一番好意,我怎麽會不心領呢?”
溫凝萃叫道:“對了,我怎麽忘了這家夥,”對着顧望山說:“找個人去擺平這件事,把檔案拿回來。”
顧望山說:“有人要扮情聖,我可不去煞這個風景!”
江之寒搖搖頭,說:“你們都覺得我是賭氣才去了四十中。老實說,開始是不想麻煩太多人,倉促之下很難找到更好的選擇,加上我家也在四十中劃分的區域裏,所以去那裏是不需要辦其它手續的。去別的轄區下的學校,求爹爹告奶奶的非常之麻煩。但這幾天仔細想了想,去四十中還真有幾個好處,我說給你們聽聽。”
江之寒見顧望山不理他,便對溫凝萃說:“首先呢,四十中離我家近,離七中也近,所以上學放學都方便,跑來找你們也方便,去我的幾個店看看也方便,生活改變不大,一切就如以往。然後呢,我有些厭倦了七中的環境,除了顧望山溫凝萃陳沂蒙們,除了我這堆朋友,這裏太多人挺無趣的,我想去混一混一個完全不同的環境,看看完全不同的人,難道還有比四十中更不同的地方,更好的選擇麽?這第三麽,我有個夢想,就是要當這樣的是沒望了,去其它的重點,多半也是無望的。去四十中,好好努力一下希望很大喲。呵呵。”
溫凝萃嘆息一聲,“我知道你這個人看起來嘻嘻哈哈的,其實最固執了。既然檔案都過去了,你又不願找人幫忙,那還能怎麽辦?”
江之寒看着溫凝萃,嚴肅的問:“你真的覺得我去了四十中,就沒有希望了?”
溫凝萃說:“那也不是,不過我只是覺得環境太艱苦了嘛,我聽說平均一個星期他們校門口就要打兩三架,一兩個月就要捅翻一個人呢。還有人說,那裏的女孩子,還有人出去做那種事的。”
江之寒哈哈笑一聲,說:“那豈不是好?我可以給小顧介紹介紹生意,到時候還能拿點提成呢。”
溫凝萃撲哧笑了一聲,橫一眼顧望山。
顧望山說:“說這些都是白搭,這叫皇帝不急太監急。總之呀,江之寒,從此我低看你一眼,你這人,遲早有一天栽在女人身上,婆婆媽媽,沒有前途。”
這回不服氣的是溫凝萃,她橫眉冷道:“這是什麽話?難道要把女生當作玩物才是英雄好漢,才能成就一番事業?哼,我看有些人是自己缺乏感情,才不明白人家深情的用意。”
江之寒雖然很喜歡把火引到別人身上,卻不願看到這兩位吵起來,他說:“顧少爺,今天是來找你喝酒的,不是來找你吵架的。這也算是告別酒,廢話少說,放開肚皮喝。”
顧望山冷哼道:“誰怕誰呀。”
一頓酒喝下來,江之寒才發現自己确實低估了顧望山的酒量。平時他雖然不怎麽喝,看來所言非虛他是酒壇子裏泡大的。兩人放開肚皮一陣猛拼,整整一箱二十四瓶啤酒,剩了四瓶沒喝,其他的倒有八成進了兩人的肚子。江之寒估計自己喝了至少有七瓶到八瓶,加上最近心情郁悶,居然就醉倒了,模模糊糊的只剩一點清醒的意識。
顧望山咒罵了一聲,他今天喝的也不少,走路有些踉踉跄跄的,但頭腦還清醒。顧望山說:“這裏走到街上還有十分鐘的路程,怎麽辦?找兩個人把他擡出去?”
江之寒睡在床上,有股甜香包圍着他。他慢慢有了些神志,使勁吸了幾口,仿佛回到了那個雷雨夜倪裳的房間,那是最甜美的天堂也是最厭惡的幻滅。江之寒努力的想要抗拒那種誘惑,溫柔鄉是英雄冢。他努力的睜開眼睛,想要離了這裏。
“你醒了?”有女孩的聲音。
江之寒的眼皮很沉重,他努力的辨別着聲音的主人,很久才意識到是溫凝萃。
溫凝萃遞過來一杯水,“喝杯水吧。”
江之寒接過來,咕咚咕咚一口喝掉,喉嚨裏不再那麽幹,神志似乎也被喚回來,手腳慢慢有了些力氣。
溫凝萃說:“你醉的太厲害了,離我家最近,所以讓你來休息一下。”
江之寒坐起身來,四下看了一下,自己并不是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而是睡在溫凝萃的床上。他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溫叔叔和黃阿姨你們可別誤會了,我們還要長期合作的,一下子跳下床,赤着腳站在地上。腳一着地,還是有些眩暈的感覺。
溫凝萃說:“你幹嘛?再坐一會兒吧。”聲音沒有平時的銳利,好像多了些柔柔的成分。
江之寒啞然失笑,自己真還是一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財迷。他坐到床上,仔細打量起溫凝萃的房間,笑道:“還好沒有看到哪個男明星的大貼圖,要不我心目中溫凝萃的形象就要被颠覆了。”
溫凝萃不接他的話茬兒,坐在那裏想了半天,忽然說:“我有時候還真是很羨慕你,想要做什麽就去做了,不怕別人怎麽想怎麽議論。”
江之寒說:“得,你們別再把四十中描繪得那麽可怕了。我還憧憬着,要統治那個地方呢。顫抖吧,四十中,我來了。”
138.可笑的人
倪建國心裏很惱火,非常非常的惱火。
自從到了春城以後,倪裳就一幅雲淡風輕的模樣,不是哀哀愁愁的,而是對什麽都不那麽有興趣的樣子。禮貌和微笑還留在那裏,但熱情和活力沒有了,不知去了何處。
以往和倪建國一起出去旅游,或是在家裏的時候,通常是倪建國說上一句,倪裳就會很開心的回上十句八句。所謂承歡膝下大概就是這樣了。而這一回呢,基本是倪建國說上三五句,倪裳才回那麽一句,還通常是很簡短的,好的,爸爸。就按你說的做吧,爸爸。
按理說,倪建國應該感到高興才是,他才拆散了女兒的初戀,倪裳沉默和哭泣了兩天後,從來沒有怨恨過他,沒有和他冷戰,還是如此聽話和孝順。但從某種角度來講,倪建國是被女兒慣壞了的那種父親,他太習慣了一種更高标準的要求。
開始三五天,倪建國還盡力忍受着,他沒有忘了這一行的目的。幾天之後,他的怒火開始燃燒起來。老子是來度假的,不是來看小孩子臉色的!上班的時候要看領導的臉色,甚至有時候要對同級和下級陪着笑臉,讓他們配合自己的工作;回家以後,要看岳母的臉色,還要承受最近老婆的冷眼相待。以前,唯一能對他絕對尊敬真心喜愛的就是女兒了,也許還能加上一個情人茹芸。而現在,那個女兒好像也消失不見了。倪建國倒沒有怎麽怨恨倪裳,但對姓江的小子的仇恨又重新燃起來,就是他,拿走了這一切!
倪建國決定提前三天返回中州,對此倪裳沒有任何的意見,反而似乎有些高興的樣子。
回到了家,第二天倪建國去單位報了個道,值了半天的班。炎熱的下午,坐在辦公室裏,倪建國越想越是生氣。慢慢的,他又開始擔憂起來。
江之寒這件事對倪裳的影響,顯然超出了他開始的預期。他原本以為,幾個星期一過,兩人不再見面,自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倪裳就會把它當成一場夢,迅速的抛在身後。這些天來,他發現這簡直是個幻想。他偷偷的注意倪裳,在一些獨自坐着的時刻,女兒的眼裏有一層淡淡的,但似乎又濃濃的悲哀,連倪建國見了都不由得心裏一緊。
年少時對異性的憧憬,倪建國大概也有過,不過那種感覺早已淡忘,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了。至于小時候談戀愛的經歷,他是沒有的。仔細回想這件事,他覺得自己低估了江之寒對倪裳的影響力。在他十來年的教育下,倪裳和男生接觸從來都極有分寸,以前大概手也沒和人拉過,這也是他一直以來對女兒很放心的緣故。這個江之寒,盡然能讓倪裳留他在自己房間過夜,即使沒有發生最親密的接觸,那是要受了何等的蠱惑,才能颠覆那麽久的教導和警告?
倪建國想了想,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放下電話的時候,他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看來慣會裝神弄鬼是那個小子的特長,說什麽和校長們都有私交,結果居然轉校去了四十中那個破地方!聽倪裳說他父母是工人和開小店的,大致是沒有錯。
倪建國拿出電話本,上面他上次從倪裳那裏拿來的江之寒家的電話號碼。他撥了一個號碼,沒有人接。放下話筒,他暗自琢磨着,不能讓他這麽就完了,魯迅先生說,落水狗就應該痛打。
※※※
這幾天,江之寒習慣了晚上九點以前只要沒事都泡在老爺子的四合院裏,不過晚上還是多數回家睡覺,以免父母擔心。自從說服父母轉校那天開始,父親冷着臉,已經晾了他很多天了,不過這個時候江之寒也真沒有心情,賠個笑臉去屈就。
晚上回到家,他很意外的接到倪建國的電話,約了第二天上午在七中的足球場見面。
上午十點,江之寒騎着吉安特,踩着約好的時間出現,倪建國已經早一步到了。
倪建國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讨厭這個男孩,他一生中不是沒有讨厭過人。妻子的二哥,就是被他恨之入骨的,每次見了都忍不住在心裏詛咒他怎麽還不遇到些倒黴事。不過好像沒有一個人,讓倪建國從見面的第一次就如此從心裏往外厭惡的。他從沒有把在公車上或實驗中學的偶遇當作和江之寒的第一次見面,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
倪建國看見江之寒跳下車,推着車走過來,臉上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當然這是他心裏的解讀,想起女兒悲戚難過的樣子,那種厭惡頓時放大了十倍。
江之寒也放下了所有的虛僞和客套,開門見山的問:“找我什麽事?”
倪建國說:“你以為,去了四十中,事情就算完了麽?”
江之寒心裏想,你說話當放屁嗎,嘴上冷笑道:“哦?不算完,還要怎麽個說法?”
倪建國說:“我要你寫一份保證書,保證從此不見倪裳,就算她去找你你也不能見。還有,要寫一份悔過書,把你那天做的所有事情都寫下來。如果你做不到保證書上說的事,對不起,不管你在哪個學校,我會把你寫的悔過書交給你現在的學校領導,或者以後來招生的大學招辦的同志,讓他們看一看你這個學生的品德是怎樣的。”
江之寒愣了一下,怒極而笑,“如果我不願意寫呢?”
倪建國說:“那麽,你即使逃到了四十中,也逃不過懲罰。”江之寒乖乖的轉校,又去了一個超級爛校的事實,讓倪建國誤以為這也是一個好捏的柿子。
江之寒左右偏了偏頭,不由笑起來,他笑了好一陣,有些喘不過氣來。江之寒說:“你說話是當放屁麽?”他很鄙夷的看着倪建國,說出心裏想說好久的話,“有時候我真替倪裳感到悲哀,在她的心目中你是何等崇高的一個人。”
倪建國臉噌的紅了,赤着眼往前走了兩步。
江之寒冷聲說:“別忘了,你是打不過我的,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倪建國僵在那裏,一時很是尴尬,一揮手,轉頭就走,嘴裏說着:“我給你兩天的時間,你好好考慮考慮吧。”
江之寒平靜的說:“兩天之內我一定會給你答複的,你耐心等着啊。”
騎車回了家,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
放下電話,江之寒心裏嘆息了一聲,親愛的,真的要說再見了,彌合的希望會消失在這裏的。每一次,我越重的敲打你父親,我就離你更遠一步。這一次,我得把你敬愛的父親拿到下水道裏面去泡一泡了。
對不起,有時候我的自尊心還是超過一切的,甚至是……對你的喜歡。
※※※
倪建國起了床,洗臉刷牙,坐下來喝了杯牛奶,吃了早餐,到洗手間照照鏡子,把三七分的頭整理得一絲不亂,拿起黑色的公文包,稍稍整理一下衣服,就出了門。
他是一個守規矩的人,也是一個一絲不茍的人。下了樓,走十三分鐘的路,再坐上五路公車,如果不是特別堵車的話,用上二十五到三十分鐘,就到了教育局的辦公樓。二十幾年來,每年除了休息日,大抵如此。
走在家前面的路上,今天早晨天氣還算涼爽,倪建國心裏還想着江之寒答複他的事。要是他不寫,真去四十中告發他麽?
汽車的剎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偏頭一看,一輛軍綠色的吉普停在他身前三五米的地方。一個人從司機位置上跳下來,穿着便裝,正是他認識的,上次送車來的那位領頭的。
倪建國臉上堆出一個笑,那個便裝的軍人已經說道:“請上車吧。”語氣不容置疑。
倪建國愣了一愣,還是順從的拉開車門,彎腰進去,才發現裏面後座上已經坐了一位,而且是他認識的,那個叫顧望山,自己原以為和倪裳來往親密的學生。
倪建國堆起笑,招呼道:“是小顧呀。上次借車的事情還沒有機會向你和你家人當面道謝呢。”
顧望山臉上似笑非笑的,“那件事啊,我也是受人所托,所以你不必謝我了,去謝他就好了。那個人……叫江之寒。”
倪建國臉色僵住了,一時不知道作一個什麽表情。這個男孩,上次見到自己的時候,雖然說不上熱情,還是叫着倪叔叔,彬彬有禮的樣子。這一次?
顧望山說:“知道我今天找你什麽事麽?”這語氣卻是上級質詢下級的姿态了。
倪建國眉毛跳了跳,還是回答道:“我不知道。”也許,這才是中州軍方老大的公子應有的纨绔樣子?
顧望山說:“我知道你忙着去上班,我也挺忙的,今天還在下面等了你二十分鐘。所以呢,我希望我們能一次把事情說清楚,解決掉,不要再浪費大家第二次的時間,好不好?”
倪建國想到了個大概,沒有講話。
顧望山說:“我呢,是作為江之寒的朋友來找你的,這是他給你的答複,也是我給他的承諾。什麽悔過書保證書之類的鬼東西,你就當自己是失心瘋了吧,以後不要再拿這樣的無聊事情去打擾他,還有,這一點是他那個爛人要求的,不是我說的,不要再在你的女兒面前提這樣那樣無理的條件。既然他離開了,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不要去幹擾她的生活。”
顧望山冷笑一聲,說:“別這麽看着我,你不就是想說,半大孩子,憑什麽管你的事麽?憑什麽?憑我爸是司令員呀,憑你們教育局的王書記經常想到我家來拜年都要提前很久預約呀,他是部隊轉業的你知道吧。憑我知道你這樣的人的弱點是什麽呀。我的承諾很簡單,你只要再糾纏這件事一秒鐘,我保證,我保證哦,一年之內你連你那個狗屎副科長也保不住,就這麽簡單。”
倪建國張了張嘴,臉色煞白,被一個比自己年齡一半都不到的人當面羞辱,是一件何等屈辱的事。他沒有忘記他是誰的兒子,所以他什麽也沒說,手去推車門,想要下去。
顧望山說:“別忙啊,再給我一分鐘,我就講完了。你不要以為江之寒那小子是個窮人家庭出來的小子,就我這一個朋友。他認識的人,怎麽砸兩個出來也把你給砸死了。所以他托我來幹這活,我還受寵若驚來着。他手裏的錢,早點拿給你看看,興許你都改變主意了,知道麽?不過呢,這小子自诩為情聖,所以,你的手中永遠握有對付他的王牌。他要的不過是倪裳不要受任何幹擾和傷害。”
顧望山很有點纨绔公子的派頭的說:“而我呢,對你的威脅一定有效,因為……我對你的女兒毫無興趣。所以,我會說到做到的。如果你沒什麽說的,就下車去吧。”
倪建國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下車的,他就像夢游一樣,腦子裏一片空白。
吉普車揚長而去,卷起漫天的灰塵。
倪建國覺得肚子有點疼,他慢慢蹲下來,在灰塵裏面,面色難看的像個鬼。也許,這是一步錯棋?
139.顧司令的接見
顧司令最近心情不錯,非常非常的不錯。
軍區比武,軍分區成績優異。這幾個月開始實施的國庫券項目,進帳也很是豐厚。上一次他插手做生意,還是好些年前他還是顧團長的時候,靠着一個批條,拉了一車皮的鋼材出來,轉手賺了三成,那是完全沒有風險的空手套白狼。可是那張批條,卻不是他的面子,而是還在世的老爺子的關系。為這件事,他是挨了老頭子的雷霆震怒的,嚴禁他再走這樣的門路。
這一次不同,賺的錢是堂堂正正的,而且也沒有什麽風險。說起來,兒子的朋友還是有點小聰明的。顧司令難得在家裏,陪着妻子說話。妻子自從手術以後,情緒一直不算穩定。自從開始練健身的氣功以後,氣色和精神都好了不少,這又是拜兒子朋友的師父所賜。為這兩個事兒,顧司令決定百忙之中召見一下這個小夥子,自己心裏也是有幾分好奇的。
※※※
顧望山在溫凝萃的家裏坐着,他剛打了場球,到這兒來等江之寒一起去他家。顧望山和溫凝萃說起倪建國的事,溫凝萃嘆息了兩聲,說:“可惜呀。”
顧望山不屑的說:“回頭來看,江之寒其實是個傻子。我早就告訴過他,既然倪裳的父親對她如此重要,你就應該探探他的脾氣個性。早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你找個時間給他秀一秀,看看,這是我的錢,這是我的關系,這是我三年以後或十年以後可能掙的錢,怎麽樣?這個買賣不錯吧!如果他早就這樣直接的做了,就算倪裳他爸有些不情願,多半會睜只眼閉只眼的,哪會落到現在這個田地?他那套純情的讨好法,對付倪裳也許恰好對了胃口。可對付他爸,就得來套完全不一樣的東西。這個都不明白,他枉自負了聰明之名。”
溫凝萃白他一眼,沒有說話,心裏不得不承認他說的也許有幾分道理。過了一忽兒,她有些不服氣的說:“你什麽都知道,怎麽不提醒他呢?說不定,現在告訴他也還來得及。”
顧望山不屑道:“現在?現在恐怕不行了,我看倪裳她爸雖然勢利些,還是個要臉要皮的。江之寒都讓我出馬去羞辱過他了,他一定恨之入骨了。至于說以前嘛,我告訴他也沒有用。因為如果是按我的辦法搞定的倪裳她家,江之寒多半又覺得心裏別扭,像是從貿易市場買回來的小姑娘。”
溫凝萃說:“按你這麽一說,怎麽做都是不行的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