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58)
“為什麽?”
倪裳說:“爸爸是最謹慎的一個人,多半不會同意這個事,所以我才私下裏找你借錢的。”
從小到大,白冰燕都覺得倪裳和父親更親一些,有這樣一個機會和女兒分享一個秘密,她還是很願意接受的。
而倪裳呢,自從聽到江之寒轉去四十中的消息,心裏隐隐對父親有了些怨氣。她猜測,去四十中有可能是父親指定的條件。父親多半以為,江之寒去了四十中,自己多半不會再和那麽差的學校的男生重新走到一起。而且在那裏多半考不上大學,那麽一年之後,身為大學生的自己,應該不願意和高中畢業就去工作的他再往來。倪裳越想越覺得這肯定是倪建國的苛刻條件,但又不願意去證實。如果父親親口承認了,自己多半真的會恨他吧。
人就是這麽個奇怪的動物。在江之寒和倪建國的對峙中,倪裳有感于倪建國十七年的撫養教育,有愧于自己大半年來的謊言,選擇了站在父親這一邊。而當江之寒成了失敗者,黯然離開之後,她輾轉反複,思及他的種種好處,竟然長久不能自拔。
雖然倪裳大概知道江之寒現在的財政情況,自己即使從母親那裏借來幾千塊錢,對他也不過是杯水車薪。不過她一心想要補救愛人,所以想要出一份自己的力。
當你最期待的東西來臨的時候,我雖然不能再和你并肩站在一起,總是要盡我之力,略作表示的。這,是倪裳有些傻傻的想法。
147.沖突
周二的時候,江之寒卷入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沖突。
傍晚時分,厲蓉蓉難得提前回家,做了飯準備等父子倆回來一起吃,最近生意愈忙,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的時間愈少。
基本準備好了飯菜,江永文還沒有到家,厲蓉蓉便抽空去給陽臺上的花澆水,說是早上的時候忘了澆。一不小心,把一盆茉莉花碰倒了,摔在單元樓下的壩子裏面。那個壩子三面都是印刷廠的單元樓,平時有不少退休的老頭老太,或者是無業人士坐在那裏聊天,打麻将,或者是打拳。
厲蓉蓉從陽臺上往下看,還好花盆沒有砸到人,連忙跑下去,想要收拾垃圾。到了院子裏,沒想到花盆雖然沒有砸到人,卻不巧砸到了一樓胡家老二放在地上的一個水杯。胡家在印刷廠的宿舍是出名的,父親以前給廠長們開過小車,因為工傷現在已經提前退休了,靠退休工資生活;母親是個家庭婦女,而兩個兒子呢,大的一個因為打架鬥毆,偷盜等不大不小的事情常常進出監獄。搞的久了,倒好像成了他橫行這一帶的資本:老子經常進局子的,你能把老子怎麽樣?老二呢,也沒有個正經工作,據說是給錄像廳作保安,也混街上的社團。有了這樣兩個兒子,加上他們的媽也是撒潑不講理的人,在印刷廠這一帶就有點螃蟹過街,橫着走的味道。
不過俗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胡家兩個小子雖然幹過一些混帳事,對廠區裏的人倒也談不上動刀子的地步,做的最多的不過是占便宜,欺負老實人,偶爾會敲詐些小錢財。
比如說,水電局的人來收費,讀的是每棟單元樓下面的總表,然後每個月每家輪着去查各個家的分表,然後把錢收上來。通常來說,各個分表的總和總是要比總表的讀數要少一些,多的那些錢按理說就是一個單元十幾家人平分。到了胡家,他們一口拒絕,說有差錯是因為有人偷水偷電,既然不是我們家偷的,我們不攤這個錢。單元樓裏的人都說偷水偷電最厲害的就是他們家,不過遇到這樣蠻不講理又橫行霸道的,大家都忍口氣,吃點小虧就算了。
再比如說,廠裏三令五申不準在廠區裏私蓋小平房,或者臨時住房,胡家老二就蓋了一個。保安科的人來幹涉,胡家老二說,老子結婚了,沒有房子住,要不你給我再分一套。拉鋸了幾次,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讓宿舍區的人最痛恨的倒不是這些,而是這兩個兄弟白天經常呆在家裏,最喜歡的就是在壩子裏擺上麻将,搓幾圈。他們喜歡叫人打牌,有時候甚至是半拉半扯的。贏了錢,你就乖乖的給吧;輸了錢,他們也不說不給,通常是說身上沒錢,下個月再給,來個拖字訣,直到拖的沒了。時間長了,壩子裏過路的人看到他們擺着麻将,一個個像沖雷區一樣飛快的走過,被叫住了,通常會連聲說,不好意思,今天确實有事,确實有事,改天再玩。
Advertisement
厲蓉蓉到壩子裏的時候,胡家老二這天正好輸了五十塊錢,還喝了點小酒,一開口就要厲蓉蓉賠他一百塊,說自己剛才正好就在旁邊,受了驚。這顯然是一派胡言,花盆落下來的時候,厲蓉蓉從陽臺往下看,他還坐在七八步外的麻将桌邊。
厲蓉蓉這個人的性格,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她以前經常教育江之寒,說在廠區這樣的地方,只要你有道理,不要怕和人吵。相反的,你軟一軟,退一步,別人就會得寸進尺。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必須要咬緊牙和人鬥,才能保護自己。
厲蓉蓉說,驚到你了,不好意思,我陪你20塊。老實說,你這個茶杯我去買一個一模一樣的,三塊錢就夠了,其它的是給你買酒壓驚的。對于胡家的名聲,厲蓉蓉知道的很清楚,并不想完全撕破了臉。
胡老二大概是下午輸的太慘,或者是小酒喝多了點,冷笑說,二十塊錢是打發叫花子麽?
厲蓉蓉毫不退讓的說,廠裏好多工人一天工作八個小時,就掙差不多20塊錢。
胡老二早聽院子裏的人說厲蓉蓉這一年發了大財,就指着她鼻子罵,說怎麽越有錢越摳門,邊說唾沫星子邊四處亂飛。
厲蓉蓉厭惡的皺皺眉頭,轉身要走,被胡老二一把拉住袖子,争執起來。旁邊有人過來勸說,也被胡老二叫開了。這個時候,江之寒看見母親老不上來,下來看個究竟,正看到胡老二拉着她的袖子不讓走。
江之寒走過來,一把把他的手拍掉,問是怎麽回事。厲蓉蓉說了兩句,江之寒就明白了,讓母親上去打電話,自己來處理這個事。
厲蓉蓉正在猶豫,江之寒催她快去。這一年來,厲蓉蓉已經習慣了聽從兒子的建議,便轉身上樓去打電話。
這邊胡老二不依了,要阻止厲蓉蓉離開,非要敲出那一百塊錢來。江之寒和他說了兩句,聽他口出穢語,已經不耐煩了,說,一百塊錢你就休想了,有本事打我一下。
胡老二看見一個半大小子當面挑釁自己,二話不說,掄拳頭就上了。下一刻,便捂着肚子在地上打起滾來。
本着潑皮無賴吃了敗仗也不輸嘴巴的習性,胡老二在地上大叫道,你敢打老子,你敢打老子,活的不耐煩了!
江之寒這些天折騰融資報告,已經覺得自己越來越有患得患失的感覺,即使荊教授的鼓勵能給他一時的安慰,心裏還是沒有底,情緒煩躁的很。再加上失戀的影響,遠比他預計的深久,心裏早就憋着些邪火無處發洩。
聽到胡老二鬼嚎,江之寒走上一步,補了兩腳,冷笑說,想當老子?這兩腳,硬生生踢出一顆牙齒來。
胡老二這一叫,把家裏正關着門和兩個狐朋狗友在看黃色錄像帶的老大叫了出來。胡老大一看弟弟吃了虧,帶着人就沖過來了。
江之寒三拳兩腳,把胡老大的兩個朋友打翻在地。胡老大眼見不妙,跑回家拿了把菜刀,沖出來要砍江之寒。江之寒退了幾步,看準他一個空檔,掃腿把他弄翻在地,把菜刀踢開去,又補了兩腳。
最後一個上陣的,出乎江之寒的意料是胡家兄弟的媽,年紀應該有五十以上了吧。胡老媽從來沒見過兒子們在這一帶吃過虧,加上自己也是撒潑撒慣了的,很英勇的沖上來對着江之寒又抓又叫。
對着五十幾的女人,江之寒倒是狼狽起來,閃身避過十幾下,終究擺脫不了她。胡老媽看見江之寒不敢還手,氣勢更盛了,一味的猛攻。江之寒被她追的惱火了,抓住她的衣袖,把她帶到地上。
胡老媽坐在地上,哭天搶地起來,先是大叫殺人了,後來開始辱罵起江之寒的十八代祖宗。
江之寒本來就火上心頭,被她一陣鬧還無計可施,心裏越發的郁悶。忽然之間,他想到對策,指着胡老媽說,馬上給我閉嘴。
胡老媽看他一眼,撒潑道,要殺人了,殺了兒子,要殺我這個老太婆了。
江之寒也不說話,對着還沒能站起來的胡老二就是一腳。這一次,把兩顆門牙都踢了出來。
胡老媽驚恐的看着江之寒,好像不敢相信眼睛看見的東西。她凄厲的大叫了一聲,習慣性的又嚎起來。
江之寒走到胡老大身邊,飛起一腳,把他踢了兩個轉。這一次,胡老媽的嚎叫像被捂住了嘴,一下子消失了。她張着嘴,完全不知道該幹什麽。俗話說,不要臉的怕不要命的,但不要臉的其實更怕的是能要他的命的。江之寒的行為已經超越了胡老媽那狹窄的思維範疇,所以她只能呆呆的坐在那裏,像一個木制的人像。
看着呆若木雞的胡老媽,地上躺着的四個大男人,還有一絲淡淡的血跡,江之寒卻突然覺得有些興奮的感覺。他四處看了看,壩子角落裏已經站了好些看熱鬧的人。一擡頭,幾乎每層樓的陽臺上都站着廠裏的住家戶。被他目光掃過,很多人都趕快低頭避開。
打完電話下來的厲蓉蓉被驚呆了,十分鐘以後,恰好在附近的林志賢帶着幾個手下出現時,也小小吃了一驚。
林志賢不動聲色的問江之寒,你報的案?發生什麽事了?
江之寒說,他們敲詐,然後執刀具傷人。
林志賢根本不聽胡老媽重新響起的哭訴,一揮手,讓四五個警察便進了胡家的門。不一會兒的功夫,搜出來三盤黃色錄像帶和一支打鳥的槍。
林志賢也不多話,只是吩咐道,全部帶回去接受調查,順便把報案的江之寒也帶走了。
※※※
過了三天,林志賢來見江之寒,把事情的善後一股腦的都攬到身上。但是他說道,他有兩個要求:一,是要求江之寒暫停他現在的練功,等到他二師兄下次來的時候好好向他請教一番,看有沒有什麽遺漏錯誤之處。二,他必須寫封信,向春城的楊老爺子彙報這件事情,讓江之寒心裏有個準備,被責罰應當是免不了的。
沖突那天晚上,林志賢把江之寒拉出去吃飯,語重心長的和他談了一番話。林志賢問江之寒為什麽打的這麽重,這樣的小事,要學着不要自己動手,一個電話可以解決的問題為什麽要親自上陣。江之寒解釋說,對方太氣人,再加上最近壓力比較大,練功也不順暢,好像不太能控制住脾氣。
林志賢說,這些人渣,你怎麽搞都無所謂,你弄死了我都可以替你擺平。但如果其它場合,你還是控制不住沖動,随便亂用你學的功夫,到時候惹了禍,我對不起楊老爺子的囑托。如果實在壓力太大,幹脆出去旅游一段時間,好好的散散心。
林志賢走之前對江之寒說:“你給我那份材料,我已經看了。我那裏現在大概有三萬塊的閑錢,多半是這段時間英模授獎時陸陸續續得的獎金,我這些天跟你嫂子做了說服工作。她本來想拿去存銀行的,現在都給你撥過來。”
江之寒笑道:“你這樣講,我壓力好大!”
林志賢哈哈一笑,“錢是身外之物!”
江之寒送林志賢出門,便走邊和他說,自己可能會出去旅游一周甚至更長,如果後續有什麽事,家裏讓他多照顧一下。林志賢答應了,說最近的派出所和廠裏的保衛處,他都打了招呼,110有一個出勤點離這裏也不遠,讓他盡管放心,給胡家一萬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報複。
林志賢今天一身制服來找江之寒,外面足足停了三輛警車等着他。他和江之寒并肩走出來,握了手,上車離去,作出的姿态很明顯:哪個不長眼的要繼續滋事,就是不給我面子。
胡家在家屬區這一帶稱霸已有多年,前幾天被江之寒一頓慘烈的暴打,然後又被警察搜家,又被逮捕審訊,完全沒有了平時的氣焰。這些家夥也不是沒進過局子,以前進局子就像逛親戚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是可以拿出來威懾一般老百姓的談資的。但這一次,胡家上上下下都有末日來臨的恐慌,走在路上都不再昂首挺胸,而是畏畏縮縮的。這一帶的住家戶,對此多半都是心裏樂開了花的。胡家兄弟雖然說不上窮兇極惡,但這些年來,小的惡事壞事是做了一堆,受害者也是頗為不少。
江之寒轉身回家的時候,可以明顯感覺到那些老太太大嬸們對自己态度的變化。敬畏兩個字那麽清楚的寫在臉上,包含在身體語言裏面。如往日那樣熱情的招呼小輩一樣的幾乎沒有了,大家或是矜持的笑着,或是有些讨好的笑着,眼光也有些躲閃。他還不知道,背地裏大家都議論說,厲蓉蓉的兒子,現在既有錢,又能打,心又狠,還和警察關系鐵,千萬千萬不要招惹到了他。
148.出游
江之寒對自己現在時不時不能控制的情緒爆發也有些擔憂,雖然到目前為止,還沒釀成什麽大禍。但常在河邊走,難免不濕腳。長此以往,總不是個辦法。
尋根究底,江之寒倒不認為練功不順暢是主要的原因。即使不練功的時候,他有時也有些狂躁的情緒。要說開始的時候,大概可以追溯到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和倪裳的分手,完全沒有征兆,就像樂曲奏到了最高最動聽的地方,弦斷了,樂聲嘎然而止,也在江之寒心裏劃下了重重的傷痕。
面對倪建國這個對手,江之寒心裏有所顧忌,從來沒有全力反擊過,但那種失敗的感覺和強烈的複仇感,卻深深埋在了心裏,像一個定時炸彈一樣,随時都可能引爆。
江之寒覺得,出去旅游一下,散散心,調節一下情緒,對自己應該有好處。最近忙着融資的事情,股市開始越來越近,手裏的錢越來越多,心裏的負擔也越來越重。如果自己的判斷錯了呢?他甚至開始不敢想這一個問題。
江之寒跑到圖書館,順便和風阿姨還有姍姍打了招呼,聊了幾句家常,就跑去借了一堆旅游的書,直接拿到姍姍的辦公室,攤在桌子上,看起來。
姍姍忙完了自己的事,湊過來問:“要出去旅游?”
江之寒說:“是啊,最近雖然不算最忙,但壓力太大,想出去疏解一下。”
姍姍坐下來,說:“前晚,小芹還打電話來,說起你,她感嘆說,才見你時還以為不過是一個成熟點的愛抱不平的熱血少年,沒想到現在成了拿着大錢去搏經濟大潮的青年才俊了,很是感嘆了一番。”
關于那夜偶遇和林師兄約會的小芹,是江之寒心底最深的秘密之一,在林志賢面前他也從沒有露出過任何痕跡。他不經意的問:“好久沒見小芹姐了,她最近很忙麽?”
姍姍說:“你說起,倒真是的,雖然她的電話沒有斷過,我也很久沒見她了,誰知道她一天到晚怎麽會這麽忙?還開心的很。”
江之寒問:“她最近很開心?”
姍姍說:“有時候很開心,有時候情緒又很低落,反正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多半是情緒低落的時候。”
江之寒心裏想,秘密情人不是一個容易的身份啊。但不管怎樣,這都不是自己應該管的私事。
姍姍看江之寒扔掉一本書,又拿起另一本,皺着眉頭,很苦惱的樣子,就說:“我給你推薦一個地方吧。”
江之寒說:“那敢情好。”
姍姍說:“其實我也沒去過,不過我一個大學的好朋友才去了,也是一個人背包去的。那個地方叫天工峽,是才開發的,去的人不多,裏面有山有水,當地的老鄉招待客人純樸又熱情。他說,比一般的知名景點有意思多了。”
江之寒來了興趣,拉着姍姍問個究竟。
姍姍說:“那裏離中州不過兩三百公裏的路程,但是最後一段路相當不好走。回頭我打個電話,問問他有什麽資料和經驗,再給你講。”
江之寒索性把書都收起來,說就是這個了,向姍姍道了謝,說好了等她的電話,便出門回家去了。
※※※
江之寒坐在長途車上,把頭靠着窗,看窗外的風景。山谷裏霧氣還沒有完全散去,但太陽已經堅定在的往外鑽,把陽光透進來,讓一縷一縷的霧氣被光包圍着,有種飄逸的美麗。
江之寒加入了一個旅游團,因為到目的地的車都沒有一輛,如果不跟團的話,會非常的麻煩。旅游團出發的很早,早上六點就從中州長途車站開車,現在已是九點多了,車行駛在崎岖的山路上,一邊是山崖,一邊是峭壁,地勢非常險惡。
既然是出來散心,江之寒除了随身的衣物,洗漱用品,和一點常備藥,野外活動需要的小東西,什麽也沒帶。在路上,他連通常連軸轉的腦子也停歇下來,不再去想那些資本市場或者餐館書店之類的事情,累了就閉眼休息一番,醒了就看看窗外的風景,也是一個不錯的旅程。
中午的時候停車吃飯,江之寒知道這些停車的地方都是司機或者導游的熟人,是要拿回扣的,可是這個小店也實在太髒了,桌子椅子滿是油膩,連江之寒這麽不講究的人都有些想吐的感覺。他走了幾步路,去旁邊的小店買了兩個茶葉蛋,加一個看起來像有點過期的蛋糕,回到車上,就着水吃了。
這個旅游團包的是一輛普通的四十人座的長途客車,但其實只坐了十七八個人,倒是有一大半根本就沒有下車,或者下車就為了去個廁所。
半個小時以後,長途車又出發了。太陽已經高高的挂在頭頂上,好在山間的溫度還很涼爽。道路卻是越來越險,兩車道的山路上,遇到兩輛大車,江之寒感覺就像隔着十公分擦肩而過,誰要把手伸出去,保準就沒了。在有些彎道的地方,寬度甚至不能容許兩個車錯過,司機的辦法就是在接近的時候,大聲的按着喇叭,告訴對面的人,我來了,你等一等。
下午一點左右,車剛轉過一個急彎,便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
江之寒把腦袋伸出窗外一看,前方的路上有一塊很大的石頭橫在那裏,把一條路擋了大半,幾個人光着膀子站在石頭旁邊。
司機咒罵了一聲,跳下車去。
導游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短發,很精幹的樣子。她站起來,對車裏的人說:“大家聽我說,這個大石頭擋路,在這裏經常發生的。那些農民要把石頭推走,是會要錢的,所以等下大概需要大家湊一湊。”
乘客裏有人問:“這算什麽?是敲詐麽?”
導游小姐,姓陸,說:“也算是吧。老實和大家說,這裏山高皇帝遠的,最近的公安局恐怕也有一個小時,況且他們也是不會管的。所以,只有忍忍了。”
這時候,司機回來了,嘴上罵罵咧咧的,“操,這幫狗X的,又漲價了,要一百塊。”
乘客裏就有人站了起來,“我們有十幾號人呢,怕什麽?”這車上除了四個女子,其餘的都是男人,也有十四五號人。
司機對那位說:“你沒有搞錯?你別看站在那裏的只有六七個人,一個村子裏四五十號勞力,都帶家夥的,就在旁邊,你要上去和他們幹一架?”
那位沖動的就洩了氣,坐下來,嘴上念叨說:“那就無法無天了麽?警察不管?”
司機冷笑道:“警察至少抽一半,剩下五十塊一個車,一天搞七八輛車,就趕上種一年地了,你說他們幹不幹?”
導游陸小姐說:“大家包涵一下啦,我們也是不願你們受到傷害,一百塊,我們十六個團員,一人給六塊,剩下四塊錢,我替大家付了。”很慷慨的樣子,而且算數學的看來很不錯。
說着話,陸小姐就開始收錢。雖然有些人罵罵咧咧的,有些人磨磨蹭蹭的,但終究都交了錢。走到江之寒前面,前排的一位女士拿出十塊錢,陸小姐說,剛才零錢都找出去了,問有沒有一塊錢?那位小姐搖頭說沒有。陸小姐很較真的說,再找找,再找找。
江之寒在後面說:“再不拿去,那些家夥要漲價了,我幫着墊一下。”拿出一張十元的鈔票。
導游小姐說:“你這也是整的呀。”
江之寒說:“不用找了,我的六塊錢,前面這位的一塊錢,還有三塊錢給你的。讓你為我們服務,怎麽好意思還讓你墊四塊錢呢?我來出三塊吧。”
陸小姐眉開眼笑的接過去,道了謝。
前排一個人坐的女孩轉過頭來,說:“謝謝你,等會兒下車買了東西我把錢給你。”
江之寒簡短的說:“不客氣,也不用急的。”也沒仔細看那女生。
那女孩“咦”了一聲,說:“你……是明礬的朋友吧?”
江之寒擡頭仔細看去,只見這個姑娘,長的很是清秀,勾着細細的眉,精致的唇線,有挺翹的鼻子,和會說話的眼睛,是典型都市白領麗人的打扮。
江之寒愣了愣,疑惑道:“我是明礬的朋友,我叫江之寒。我們見過嗎?”
那女孩微笑着說:“我是明礬一個課題組的師姐,我們見過一次,你可能沒有印象了,我叫沈桦倩。”
江之寒張了張嘴,那個身材修長,清秀的,有點雀斑的樸素女孩,和眼前這個精致亮麗的麗人,影像一時有些重疊不起來。
不過在車上偶遇熟人,也算是見意外的驚喜了。江之寒開心的說:“我們這也算是半個他鄉遇故知了吧,真是好巧。”
沈桦倩大概也一個人悶了一上午,有些寂寞,回過頭來和江之寒說話。
沈桦倩問:“一個人?”
江之寒說:“是呀,出來散散心。”
沈桦倩說:“我聽明礬說,你們不是在搞一個很大的投資股市的項目嗎?怎麽有空出來?”
江之寒心裏想,明礬在美女面前還真的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自吹自擂來着,就說:“就是為這個事煩透了,所以出來散散心。”
沈桦倩說:“前幾天,我聽說荊教授準備給你們的那個項目投些錢,非常好奇,就去問明礬,他和我說了好多你的事。明礬平時挺驕傲的,但看得出他對你很服氣哦。”
江之寒謙虛道:“我走上這條路,還多靠明哥提點指導。聽他說,你更是厲害,是荊教授最得意的弟子,有時間還要向你請教一二,請不要拒絕哦。”
沈桦倩說:“我哪裏是荊老師最得意的弟子?你別聽明礬亂說。再說了,我是研究宏觀經濟的,對這個東西還真是不了解。”
又問:“怎麽想到來這裏旅游?不是很出名的地方。”
江之寒說:“一個朋友推薦的,哦,其實就是明礬的女朋友姍姍,你應該認識吧?”
沈桦倩笑道:“我也是姍姍給我推薦的。”兩個人便笑起來。
多了一個認識的人,旅途就變得熱鬧起來。江之寒看沈桦倩老轉過頭來說話,很不方便,就問是否介意自己坐到前面去,沈桦倩說怎麽會,于是江之寒就和她坐了一排。
沈桦倩問起股市方面的事,江之寒連連擺手說:“莫談國事,莫談國事,這次出來就是躲這個的。”很煩心的樣子,引得沈桦倩笑起來。
快到天工峽的時候,路途愈發難走,路上有一個又一個的大坑,車在上面颠簸着,車裏的人就像在波浪中,被掀上波峰,又抛下波谷。江之寒這個一般不暈車的人,都覺得有些不舒服。他看見沈桦倩泰然自若的樣子,倒是佩服她很厲害。
沈桦倩說:“我是吃了暈車藥才上車的,嗯,這裏還有些酸的東西,你要不要嚼嚼。”
江之寒接過來,謝過了,贊她說:“你還真有遠見。”
沈桦倩說:“哪是什麽遠見?我不過事先問的很詳細,我們做研究的人,就講究要事先準備充分一些。”
兩人就随意談些文學呀,旅游呀,電影呀,科技動向之類的話題,沈桦倩雖然久聞大名,還是很驚訝江之寒博聞強記,談吐雅致。而江之寒也覺得明礬的這個師姐果然名不虛傳,涉獵面廣,說話邏輯清楚,而且還很有感染力。
149.夜話
江之寒多掏了一筆錢,把住的地方升級成一個單人間。今天不過多給了導游小姐三元錢,倒是給她留下了慷慨大方的印象,對江之寒特別的熱情。
躺在床上,聽着四周的蛙鳴蟲叫,江之寒卻怎麽也不能入睡。當城市的喧嚣散盡,大自然的氣息撲面而來的時候,心底最深處的東西反而翻湧而出,那些被表面的忙碌所掩蓋的情緒突然強烈起來,仿佛風吹開了表面的沙,露出了深處的裂口。
江之寒坐在床上,回想過去的一年。一直到學年結束以前,一切都順利的超乎想象。母親書店的開張和擴張,食堂的承包,國庫券項目的投資,認識了師父,結交了一大群好朋友,和倪裳相識相知,搭上了幾個手握權柄的人物,一切的一切,甚至超過了江之寒最樂觀的估計。有段時間,江之寒甚至有種錯覺,沒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但陡然之下,一個晚上就改變了很多,自己被迫離開七中,刻骨銘心的初戀破裂了,因為轉校的事和父親陷入了冷戰,連母親似乎也對此深為不滿,和父母的關系跌到了谷底。
在這個關鍵的時刻,股市就要開張了,但江之寒的信心已經大不如前。如果投入大量的資金,甚至是說服了朋友,借貸了銀行,最後落得個失敗的下場。那意味着什麽?連剛開始的事業也一并夭折?失去了朋友和盟友的信任?最後……落得個光杆司令的下場?
如果是那樣的結局,這過去的一年,就如同一個很長的夢,從來沒有發生過?因為一切的初始的成功都會被逆轉,會被帶走。
江之寒讀過很多書籍和案例,當然清楚的知道把情緒帶入決策是投資最大的忌諱。但引用楚明揚最喜歡說的一句話,知易行難,知易行難呀。
書店和食堂起始的時候,基本的風險是可以衡量的。江之寒仔細考慮過最壞的結局,它們都是可以接受的後果。國庫券的項目是利用了信息的不平衡,基本是一個接近零風險的項目。但這一次,投入的成本大概會翻上五到十倍,涉及的風險也許也高了十倍,這樣的壓力就不是以前的事情可以比拟的。江之寒開始意識到,并不是自己天生可以抗衡壓力,只不過自己的抗壓值比常人高一點,但到了某個臨界點,患得患失的感覺也會撲面而來。
做,還是不做?這似乎不是一個問題,一定要去做的。理智告訴他,這仍然是一個收益風險比極高的機會。
做多少?如何做?這也許才是一個更現實的問題。
江之寒枯坐在床上,房間很簡陋,也很小,裏面有一股淡淡的黴味。漸漸的,江之寒覺得周圍的牆似乎緊緊把他箍住,限制了他的思維,便披了件外衣,信步走出門來。
鄉間的月光把銀輝灑在地裏,空氣中彌漫着清新的味道。深夜的山間,有一絲涼意,但又不是那種刺骨的寒,反而能讓人精神一振。江之寒沿着田間的小道往前走,一時間只覺得心曠神怡,剛才想的心事反而都忘卻了,一味的沉浸在這靜寂而安寧的夜間。
走了幾分鐘,聽到水流的聲音。江之寒尋着聲音往前走去,三五分鐘的工夫,一條小溪就橫亘在眼前。小溪的那一邊,有一片寬闊的草地,幽幽暗暗的躺在月光下。江之寒一腳踩在大的石頭上,一個健步就越過了小溪,來到它的另一邊。
一擡頭,突然見到滿天繁星,直如一匹銀色的毯,正正的挂在頭頂上方。江之寒張大了嘴,心神被這群星的壯麗所攝,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傳說中的銀河?
在鬧市長大的江之寒,除了很小很小的時候,已經太久沒有看到如此壯麗明亮的星群。他仰望星空,只覺得世間一切事物在它的印襯下是如何的渺小可笑。江之寒長長的吸了口氣,再把它慢慢的呼出來,站在那裏靜靜的享受着銀河的壯麗。就沖着今晚的繁星,這次旅游的票價已經十倍的值回來了。
江之寒也不知道自己站在那裏有多久的時間,才回過神來,順着溪流往前走,在這片寬闊的草地盡頭,有一片高大的松林。
往前走着,江之寒的心還停在剛才的震撼中,十分鐘前的煩惱倒是被洗滌一空,胸口那口濁氣沒有了,有種神清氣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