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超棒的

大雨雖遲然到，在運動員們伴着《運動員進行曲》陸續入場時，雨也終于淅淅瀝瀝落了下來。

原本這個環節，還有各級領導致辭之類，約莫要占去大半個上午的時間。但讓運動員們站在場上淋雨顯然也不合适，所以在入場儀式結束後，隊伍便匆匆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對于這種情況，高二四班英明神武的體委早有預料，昨天還采購了一箱毛巾，當下一人發了兩條，很快就休整完畢。

雨下了一個小時左右，便開始轉小。眼看着時間已經不早，老師們的足球表演賽也終于開場了。反正足球賽事裏，也不是沒有冒雨踢的時候，有時甚至是暴雨。眼下這種情況，雖然踢得有點艱難，但可看性倒是提高了不少。

——可不是，平時端莊地站在講臺上訓斥學生的老師們，一個個都在地上滾成了泥猴兒，确實很有看點。

不過騷還是高二四班騷。

秦斂挑的位置就在操場旁邊，足球賽一開始，他們就打出了一條十分醒目的橫幅：老劉老劉，再進一球！

不但如此，還有兩名男同學舉着喇叭站在球場邊界上，表現得比裁判還要激動敬業，但凡球場上有點兒動靜，便立刻高聲吶喊，一會兒加油一會兒分析，啦啦隊是他，解說員也是他。

這動靜，可比球場上老師們的表現好看多了，全校師生都被逗笑。老劉站在球場上，忍不住一手捂臉，生無可戀。

捂完了他才反應過來，自己一手的泥，現在都抹臉上了。

老劉：“……”小兔崽子們，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你安排的吧？”袁縧小聲問坐在旁邊不遠處的秦斂。這種損招兒，也就這位爺能想出來了。老劉估計想弄死她的心都有，就等着秋後算賬吧。

秦斂嘿嘿笑了兩聲，低聲透露，“還有別的呢，我們準備了挺多。”

橫幅是一早就在網上定制的。秦斂作為體委，去學生會開了好幾次會議，整個運動會有什麽流程了然于心，自然能早做準備。至于喇叭，還是昨天去采購的時候，經過菜市場得到的靈感，遂買了兩個。

整個運動會賽場上，四班必須是最引人矚目的崽！

袁縧眯起眼睛，“啪”的一聲将中性筆放在桌上，“我上場比賽的時候，應該沒有這個？”

“……”秦斂這才意識到自己提前透露了軍情。這個時候要是承認了，橫幅必然要上交。但撒謊說沒有也是不行的，回頭被逮住，袁縧可不會像老劉這麽好糊弄。

大意了！

唉，不怪我方不争氣，都是敵人太狡猾！

她磨磨蹭蹭，半天才從旁邊的桌肚裏摸出來一張橫幅，遞給袁縧。

還挺謹慎，沒跟其他的放在一起。

袁縧展開來一看，一時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條幅上寫的是：袁縧袁縧，跳得最高！可以想象，自己正準備跳的時候，這橫幅突然出現，不笑岔氣了才怪。

她懷疑秦斂其實是要搗亂，讓她跳不成。

秦斂大聲喊冤，并且繼續垂死掙紮，“那你現在不都看到了嗎，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其他選手沒有啊！回頭我們把這橫幅一亮，其他人都笑岔氣了，你就自動晉級第一名。怎麽樣，不戰而屈人之兵！”

“我選擇不戰而降。”袁縧将橫幅疊好，塞進自己的書包裏。

秦斂敢怒不敢言，半天才扯出另一幅字給她看，“那到時候我們拉這個可以吧？”

高二（四）班，給你好看！

袁縧：“你确定拉這個橫幅，不會被當成砸場子的？”

“橫幅就是要醒目才有意思嘛。”秦斂小聲争辯，“其他人都有，你要是沒有，那顯得你多不合群啊？”

“其他人都有？你的呢？”

“咳咳……”秦斂莫名其妙地紅了臉，讓袁縧産生了非常不妙的預感，這家夥該不會是在橫幅上開車了吧？這是要公開打出去的，按理說她不應該有這個單子，但秦斂實在是不能用普通人的标準去揣度。

她忍不住追問，“到底寫什麽，難道見不得人嗎？”

“也不是……”秦斂支支吾吾，再次找出橫幅遞給她，“你自己看吧……”

袁縧一看就笑了，“斂哥斂哥，快過大鵝，這什麽鬼？”

秦斂臉更紅了，一方面是因為這标語确實夠羞恥，另一方面，卻也是因為袁縧念這幾個字的時候，用的是一本正經的語氣。她還從來沒像學校裏其他人那樣，叫過自己一聲斂哥呢。

“這也是你自己想的？”袁縧對秦斂自黑的功力大為拜服。

秦斂連忙為自己正名，“不是，這是趙子軒他們非要弄的。我想着這也挺有意思的，這不是也把你逗笑了嗎？也算是這橫幅立了一功。娛樂一下嘛，也沒必要太在意。”

“趙子軒他們非要弄的。”袁縧重複了一遍這句話，又問，“所以，其他人都知道橫幅的事，為什麽我不知道？”

e當然是因為大家有一個袁縧并不在裏面的小群，全都是班裏跟秦斂玩得最好的人。在大家看來，袁縧和秦斂只是普通同學的關系，在運動會之前連交談都沒怎麽有，自然不可能邀請她。

但話當然不能這麽說，秦斂幹脆地掏出手機，邀請了袁縧加入群聊。

然後才解釋，“這個群是高一的時候弄的，那不是大家都不知道咱倆的關系麽？我也就沒敢邀請你。現在熟悉了，應該沒關系。”

袁縧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知道秦斂這是故意偷換概念。“橫幅的事是在群裏讨論的”和“袁縧不知道橫幅的事”之間，可劃不上等號。最簡單的，商量完之後秦斂順口跟她說一句就行了，反正兩人天天都待在一起。

但袁縧也能猜到她的想法，肯定是怕自己不贊同，所以才故意瞞着。

所以她也沒有繼續追究，在群裏跟大家打了個招呼，然後從書包裏把那條“袁縧袁縧跳得最高”拿了出來，遞給秦斂，“行吧，那咱們就不戰而屈人之兵。”

她又不是玩不起的人，既然大家都是這樣，連班主任也不例外，她搞特殊反而不利于融入集體之中。

秦斂沒想到還有這種峰回路轉，立刻喜笑顏開，将橫幅接了回去，手上麻利地複制了一句“都是同學，還一起參加運動會，那就是自己人了，都給我熱烈歡迎！”，群發給了所有私信自己詢問“為什麽學霸會突然進群”的小夥伴。

到了中午，雨漸漸停止，太陽在雲層之後努力掙紮着透出光芒，運動會便也正式開始了。

秦斂報了三個項目，其中一個就在下午進行。

當運動員站在起跑線上準備時，那張“斂哥斂哥，快過大鵝”的橫幅突然打出來，效果簡直比預想的還要好幾倍，不要說運動員和觀衆，就連裁判都笑場了。

秦斂本來就是校園風雲人物，這下大家都樂瘋了，開始統一呼喊起這個口號，為她加油，倒是給比賽增加了許多趣味。

不知道是不是其他運動員真的受了影響，反正秦斂成功拿下了第一名。

袁縧和其他人在終點等她。原本是張子玉和江婷婷站在前面，但随着秦斂越來越靠近終點，後面的第二三名開始發力追趕，緊咬不放，袁縧一緊張，就擠到了前面。

秦斂看到她，立刻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張開雙臂，加速沖過了終點線。

“我棒不棒？”她抱着袁縧，整個人挂在她身上，一邊大口喘氣，一邊在她耳邊問。

周圍都是喧嚣聲，懷裏的人體溫因運動而變得滾燙，袁縧能夠聽到她劇烈的心跳聲，存在感強烈得無以複加。在其他同學擁上來之前，她用力抱了秦斂一下，大聲說，“超棒的！”

……

袁縧的比賽安排在第二天下午，彼時高二四班至少一半的運動員已經展示過了他們的專屬橫幅，甚至有好事者專門盯着高二四班的比賽，就是想看看他們還能弄出什麽口號來。

還有些班級已經在暗戳戳商量，下次運動會也要這麽搞了。

所以當袁縧的橫幅拉開時，并沒有達成預想中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事實上，大家都非常冷靜，掃一眼就該幹嘛幹嘛去了。

好在袁縧自己的狀态，倒是得到了很大的鼓舞。

不過，與其說是橫幅鼓舞了她，不如說是秦斂帶着大半個班級的同學過來給她加油，衆人一起呼喊自己名字時的那種激烈氣氛鼓舞了她。

那種自己身在集體中，并不是孤身應戰的感覺确實有點上頭。

她甚至對自己是怎麽跳過來的都沒多少印象了，只知道狀态特別好，身體好像都變得輕盈了，被那些聲音烘托着，多高的橫杆都能輕巧地越過去。

等到橫杆升到一米六的高度時，已經只剩下兩個人了。

另一位十四班的同學先跳。她是體育特長生，雖然并不是專門練跳高的，但比起普通同學，還是相當有優勢了，一直表現得非常專業，是袁縧的勁敵。

所以此刻，就連為袁縧加油的同學們也安靜了下來，目光凝重地看着她的表現。

助跑，起跳——

“兩元兩元，樣樣兩元，走過路過，機會不要錯過，兩元錢不算多，去不了香港也去不了新加坡，兩元錢不算貴，不用回去開個家庭會，雖然不是傳家寶，家家戶戶離不了，三年五年都用不壞，還可以傳給下一代……”一個聲情并茂的聲音突然透過喇叭響了起來，回蕩在所有人耳邊。

這變故顯然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場面上頓時變得一片寂靜，只有喇叭聲還在想。然後不知是誰先“噗”地笑出聲，其他人迅速受到感染，大笑起來，一邊轉頭去找聲勢來源地。

誰那麽有才，居然在這個時候搞怪？

圍觀群衆如此，本來正繃緊了神經準備跳高的運動員自然也一樣，身體陡然卸力，撞掉了橫杆，挑戰失敗。

四班同學反映最快，立刻将舉着喇叭的人給圍了個水洩不通，讓外面的人看不見是誰在說話。

“幹什麽？”裁判又想笑，又生氣，朝他們這個方向指了指，最後還是沒有深究，只是吼了一聲，“哪個班的？不要在這裏擾亂比賽！”

他說着看向冷着臉從墊子上爬起來的運動員，“這次不算，重來！”

包圍圈裏，秦斂恨鐵不成鋼地揪着李波的耳朵，黑着臉斥責斥責，“你是不是傻，這種時候喊什麽？”

“那我不是緊張麽？再說要是能影響對手的發揮，咱學委不就贏了？”李波小聲說。

“贏個屁！我們學委需要這種手段嗎？她本來就能贏，要你多嘴。讓你這麽一嚷，要是那姑娘沒跳過去，就成了我們用不正當手段競争，就算贏了又有什麽意思？”秦斂快氣死了。

那可是袁縧啊！用這種手段贏下來，對她來說不是榮耀，而是恥辱！

雖然之前她也開過玩笑要“不戰而屈人之兵”，但那只是玩笑而已。何況拉橫幅甚至把全班拉過來為袁縧加油，跟直接舉着喇叭大喊幹擾對方，完全不是一回事。

這還是贏了，萬一輸了，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秦斂說完便松了手，轉頭去看那邊的比賽。

好在那位同學雖然受到影響，但反而被激出了真火，順利跳過了這個高度。

輪到袁縧，她站出來，先對着裁判和對手鞠了個躬，“抱歉，剛才我的同學們不小心弄出了一點意外，為了表示歉意，接下來的杆，不管成績如何，我只跳一次。”

“你考慮好了？”裁判看着她問。

袁縧點頭，他便在成績紙上做了個标記，點頭道，“開始吧。”

袁縧站在原地觀察了片刻，又深呼吸數次，才開始助跑。

跳高比賽中，每個高度可以跳三次，這樣容錯率就大大提高了。但袁縧現在只有一次機會。她并不後悔做出這個決定，也并不想責怪鬧出意外的同學，畢竟他們是一個集體，而他們也是為了她才會這麽做。

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成績來回報。

蹬地、起跳，她姿态靈巧地越過橫杆，落在了對面的墊子上。

“啊啊啊！”掌聲伴随着高二四班同學們的尖叫聲和歡呼聲響起來，原本有些肅穆的氣氛便被打破，比賽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節奏。

緊張當然是不可避免的，畢竟現在只有兩個人在競争。

又跳了一次，橫杆的高度已經超過袁縧的身高了。在這一點上，她注定要吃虧一些，因為她的對手身高一米七四，比她高了将近十公分。

幾乎所有人都意識到，這應該是定勝負的一杆了。

不過身高有優勢，當然也有劣勢。袁縧體重剛剛過百，身體比例也很均勻，跳起來的會輕松一些。而那位同學雖然是标準體重，還是比袁縧重了将近三十斤，加上是練體育的，腿上肌肉多，身體中段就比較沉。

再加上或許有些緊張，他連續兩次都沒有跳過去，第三次人倒是過了，但手卻犯了低級錯誤，打落了橫杆。

這下輪到四班的同學們緊張了。袁縧要是能跳過去，就是第一名了！

袁縧從小到大，參加各種考試和比賽從來沒有打怵過，外公還因此寫過一幅“每臨大事有靜氣”贈給她作為勉勵，到現在都還挂在袁家的書房裏。

然而此刻，面對這場校級運動會的跳高比賽，就算拿了第一名也就能領一支鋼筆一個筆記本，她卻忽然緊張了。

大概從前，不管什麽樣的境況，她都是單打獨鬥，只要對自己負責就好。而現在，她身後還站着幾十號人，由不得不在意。

又或者，……她轉頭往旁邊看了一眼。秦斂正站在所有人前面，一臉認真地看着她，全然沒有平常那種吊兒郎當、漫不經心的姿态。又或者因為這個人的存在，所以無論如何都想好好表現。

她竟然也是有虛榮心的。

第一次，就當是測試吧，跳不過也正常，還可以進行後續調整，這麽想着，她擺出助跑的姿勢。

但這時，秦斂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走出來，繞到了橫杆另一側，就像練習時那樣，站在墊子後面不遠處看着她,随時準備着上前接人。做完了準備，她還朝着袁縧晃了晃胳膊，大聲給她鼓勵，“條條加油！”

袁縧忽然又忘了她背後那幾十號人，忽然想起第一次當着秦斂的面練習那天，她在體育館的器材室裏，抱着自己說“我怎麽那麽喜歡你呀”，撒嬌的語氣，小小的抱怨。

秦斂。

袁縧提步向前，從這裏到橫杆，剛好八步，提氣、蹬地、起跳，她像一只輕盈的燕子，身體徹底舒展開，脊背幾乎是擦着橫杆而過，雖然沒有碰到，但帶來的風還是震得橫杆微微顫動。

等袁縧落地，被兩步趕上來的秦斂接住時，橫杆已經重新靜止下來。

跳躍成功！

裁判示意成績有效，四班同學早已歡聲雷動，相互擊掌、擁抱、歡呼、大笑，看上去比袁縧這個當事人還激動。

袁縧扶着秦斂的手站起來，先往那邊看了一眼，然後回過頭看着秦斂笑，“我們要不要也擁抱慶祝一下？”

秦斂還沒有松開手，聞言直接用行動給了她答案。

她沒有用一個簡單的擁抱敷衍了事，而是直接将袁縧打橫抱起來，轉了一圈，“條條是最棒的！”

四班的同學們本來正準備跑過來慶祝，見狀立刻開口起哄。也不知道這個動作給了他們什麽靈感，相互耳語幾句後，便一擁而上，趁着秦斂沒有防備，七手八腳地将袁縧從她懷裏搶了出來，往天上抛。

年輕人的友誼就是來得這麽奇怪，融入一個新的集體有時很不容易，但有時又只需要一個小小的契機。

而袁縧顯然已經觸碰到了它。

袁縧開始時被吓了一跳，但發現衆人能接住自己，就很快放下了心。

倒是秦斂在一邊看得心驚肉跳，恨不能以身代之。但是她作為這個班級的中心人物，又很清楚這代表的是其他人對袁縧的認同，只能繼續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