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那麽好

聽完袁縧的介紹, 秦斂腦海裏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抱錯了其實也挺好的。

這要是生在袁家, 她覺得自己必然就是那種會被作為大家長的爺爺打斷腿趕出家門的叛逆不肖子孫。

因為學習好壞這種事吧, 秦斂覺得和個人天賦也有關系。有些人智商倒也算是在線, 但确實不适合學習，比如她。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即便生在袁家，秦斂覺得自己也改不了。

“救命……”聽完袁縧的解釋，秦斂蔫噠噠地趴在桌上，抓住袁縧的手, 氣若游絲地問，“條條, 你覺得我還有救嗎？”

“估計是不行了, 厚葬吧。”袁縧眼中笑意一閃, 道。

秦斂就徹底趴了下去，斷斷續續交代起了“遺言”, “我死之後, 把我葬在桃花盛開的地方，對了，我所有的財産都在我房間那個櫃子裏鎖着，鑰匙……鑰匙就在……”

“斂哥這是怎麽了？”趙子軒拿着杯子要去前面的飲水機那裏接水, 正好從兩人身邊經過，見狀不由驚異地停下了腳步。

“沒事，當上語文課代表太興奮了。”袁縧說着一巴掌拍在秦斂背上。

秦斂也立刻坐直了身體，一臉正色地道, “是的，袁校長對我的學習這麽關注，特意讓我擔任語文課代表以激發學習的積極性，我又怎麽能讓他老人家失望？”

“戲演過了啊，”趙子軒樂不可支地靠在桌子上，“斂哥你平時不是看到字就頭疼嗎？也就理化生要做實驗的那些你學得好點兒，一到枯燥的理論課就寧願睡大覺，現在轉性啦？”

“不然呢？”秦斂白了他一眼。

趙子軒聞言，也忍不住露出幾分憂愁的神色。別看他嘲笑秦斂嘲笑得歡，其實自己跟她也是難兄難弟，大哥不說二哥。所以他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校長他老人家怎麽那麽有空，特意跑來給咱們一個平行班上課？”

“這誰知道。”秦斂舉起書遮住臉，心虛地道。

趙子軒看向袁縧，小聲問道，“其實大家都猜他是為了袁縧來的，學霸你難道就沒點兒內部消息？”

“可能也是因為餘老師請假，臨時決定的吧。”袁縧不是很确定地說，“也許只是暫代，等餘老師回來就會恢複原樣。”

秦斂聞言眼睛一亮，立刻期盼地看了過來，“真的嗎？”

袁縧雖然覺得可能性不高，但面對她閃閃發亮的眼睛，還是不太忍心滅掉這個希望，于是含糊地道，“說不準呢？”

心裏卻在琢磨着，回頭要不要去勸一下爺爺，年紀大了，這種一線教學工作還是放下吧，把精力放到學校的管理工作上去，不是更好嗎？

其實還有另一個辦法，只要秦斂的成績上去了，不需要他老人家親自盯着，爺爺或許也不會繼續留下來。畢竟他作為校長，來給平行班上課，還是有些驚世駭俗了。

哪怕明面上還有個自己在做擋箭牌。

不過短時間內，袁縧倒不擔心有人會說什麽。因為爺爺做事，從來都不會留下任何漏洞，這回的決定肯定也是跟領導層讨論過，一致通過的，只是不知道他用了什麽理由而已。

只是，要把秦斂的成績提上去，到能讓爺爺滿意的程度，難度只會比勸他放棄更大。

這一早上，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兩人都沒怎麽好好聽課。

放學回家的路上，見秦斂還是一臉垂頭喪氣的樣子，袁縧忍不住道，“其實你從另一個角度想想，就算你不是爺爺的親孫女，他不會親自過來盯着你上課，可是你跟我在一起，他老人家肯定還是會關注你的成績。就當是為了讨好家長們，這麽想，你會不會覺得好過一些？”

秦斂低頭想了想，确實，之前還沒事發的時候，她因為跟袁縧在一起，也總是下意識在袁叔和江姨面前表現出最好的一面，希望他們能看得上自己。

不考慮抱錯這事，單純把他當成袁縧的爺爺來看，他老人家估計是不會同意自己跟袁縧在一起的。

到時候為了得到他老人家的認可，自己肯定也會拼命學習。

就當是拐走人家孫女的代價，這麽一想，感覺鬥志确實更足了。

“行吧，”秦斂深吸一口氣，擡手搭着袁縧的肩膀，“我就當是為了你。反正哪家毛腳女婿上門不被挑一下刺呢，對吧？”

“那毛腳女婿同學，這是打算學習工作兩手抓了？”袁縧問。

想到這個，秦斂剛提起來的鬥志又落下去了，“你說家長怎麽回事兒啊，這邊要求我事業有成，那邊要求我學習出衆，哪有那麽美的事兒？就算把我劈成兩半，估計也做不到吧！”

“那你就想錯了，雖然你成績越好，爺爺會越滿意，但是我想他老人家對你也沒有抱着太高的期待，只要跟普通同學差不多就行了吧？”袁縧說。

秦斂若若地舉起手，“請問你說的普通同學指的是？”

“張子玉那樣的？”

秦斂腳下一個趔趄，險些絆倒，以手扶額嘆氣道，“我就知道神仙的世界觀跟我們凡人是不一樣的。你到底知不知道，在你來我們班之前，張子玉一直是我們班的第一名，第、一、名！”

“但她的分數，确實連一本線都未必能達到，全看運氣。”袁縧說，“這應該是爺爺的最低要求。”

“一本線？”

“一本線。”

“我覺得你還是把我厚葬了吧。”秦斂趴到袁縧肩上，“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确實有些為難你。”袁縧說，“如果沒有公司那邊的事，我親自帶你，還有兩年的時間，一本線不會有問題。現在這樣，恐怕來不及。”

秦斂不太擅長文科，但理科思維卻十分出色，理綜的基礎也比別的科目好些，只要把她的數學提上去，再輔以題海戰術，短時間內應該就會有個大的提升。至于語文和英語，就全靠詞彙量積累了。兩年時間，慢慢磨怎麽也能提到一百分以上。

這樣，一本線應該沒問題。

可她現在要看那麽多的資料，還要理清楚其中的脈絡，本來就是個大難關，根本不可能二者兼顧。

秦斂也沉默下來。其實如果跟秦大龍和周曉紅說，保證她能考過一本線，這倆人估計得樂瘋，說不定就不會計較她暫時無法兼顧公司那邊的問題了，反正公司是自家的，又不會跑掉，他們再忙兩年也沒關系。

可是當初周曉紅提出的條件，是掌控了公司，他們就不會管秦斂和袁縧的事。

這條件的誘惑太大，現在退出，其實就等于是放棄了。即使秦大龍和周曉紅不提，秦斂自己也過不去心裏那個砍。

她在父母眼中一向沒什麽正行，這是她頭一回想要做某件事，而且當時好像也下定了極大的決心。這才過了幾天就翻悔，又承諾了一個怎麽也不像能夠達成的一本分數線，怎麽看都像是在糊弄人。

“唉……”秦斂又嘆了一口氣，“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初中學的，這不也還記得嗎？”袁縧不由挑了挑眉，“你的語文也沒有想的那麽差。”

“不一樣，這種朗朗上口的內容，我很快就能記住。但是語文考的都是些什麽啊？不是專家都拿不準該怎麽讀、年年都在改的讀音，就是作者也不知道自己要表達什麽意思的理解。我要能理解，我不是比作者還牛逼？”秦斂也很無奈。

袁縧聞言，心裏一動，“對了，我還一直沒有問過你，你小學的時候，成績應該挺好的吧？”

“還可以？反正經常考滿分。小學不就是老師怎麽說就怎麽做，題也簡單基本都會。”秦斂随口道。

袁縧笑着道，“現在不也是老師怎麽說就怎麽做嗎？那你初中之後，為什麽成績就落下來了呢？按理說，你基礎不錯，初中新增的課程又都是你感興趣的，怎麽也不該太糟糕才對。”

秦斂微微皺着眉，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

眼看已經進了小區，袁縧也沒有追問。

兩人沉默着上了樓，袁縧開門進去之後，秦斂才支支吾吾地說，“我說了你別笑我。你也知道，我小時候是跟着爺爺住在鄉下的，上小學之後才回來。我當時還以為回城之後就會跟父母住在一起，跟其他人一樣。結果呢，他們也沒時間管我，三天五天見不到人，只有保姆和助理在。好不容易回來了，也只會問在學校裏怎麽樣，好像除了成績別的都不重要。”

小時候不懂，考了滿分就想跟家長炫耀，可是稍微長大一點，就知道要臉了。

不想讨好他們，就願意跟他們對着幹。

他們不是就看重成績嗎，那她就不學了，不但不學，還要在學校裏鬧事，讓他們丢臉。

現在想來這種想法當然很可笑，而家長們未必是只關心學習，只是面對突然長那麽大，已經變得陌生的孩子，不知道該說什麽，能說什麽，也就只能挑個不容易觸雷的學習來說，結果反而戳到了她的痛處。

可是，等她懂得這些道理的時候，該荒廢的光陰都荒廢了，又不可能倒回去重新學一遍，基礎一塌糊塗，眼前的功課自然也不會好到哪裏去，久而久之，自己都覺得自己不是個學習的料，沒必要折騰了。

而父母那邊呢，家裏的關系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當然也不會繼續觸黴頭，索性就不管學習的事了。反正她就算真的是個廢物，他們也養得起她一輩子。何況秦斂只是學習上不開竅，別的方面倒是不用擔心。

甚至她這種鬧騰的性子，做起生意來沒準還如魚得水。

“反正就這樣……”秦斂說着攤了攤手，“我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愚蠢，所以你也別嘲笑我了。只是不學習都成了慣性，要撿起來太難了。”

“這樣吧。”袁縧将書包放好，走到秦斂身邊坐下，“我們先來制定一個短期計劃，先……一個月吧，看看效果，然後再考慮該怎麽改進，如何？”

“什麽計劃？”秦斂問。

袁縧說，“公司的事都放到周末去做，其他時間用來學習。我會給你安排學習計劃，咱們從頭開始，把你丢下的都補回來，也許你就不會覺得學習是一件艱難的事了。”

見袁縧信心滿滿地看着自己，秦斂也只能硬着頭皮點頭，“行……吧？”

“那先來做飯。”袁縧笑着站起身，朝她伸出手，“從現在開始，你不要想那麽多，能不能，可不可以，會不會，都別想。你只需要貫徹一個策略，我說什麽你就做什麽，好嗎？”

秦斂與她對視片刻，不由點了點頭，握住了她的手，“好。”

兩人去廚房準備午餐，秦斂才想起來問，“條條，你媽出差，是已經走了嗎？”

“嗯，上周五走的。”袁縧點頭，“我爸那邊一直都忙，所以以後你過來的時候不用這麽提心吊膽了。”

秦斂聞言也松了一口氣，這或許是所有壞消息中唯一一個好消息吧，家長們不在，她和袁縧反而自在一些。反正生活上她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倒也不覺得麻煩。沒有家長盯着，壓力都少了許多。

吃完飯，袁縧就拿出紙筆，開始制定接下來一個月的學習計劃。

一開始她是打算盯一下秦斂的語文，讓她不至于在課上那麽緊張的。但後來想想，爺爺親自盯着，效果應該比自己好得多，這一門反倒可以暫時放一放，先把精力放在容易提升的科目上。

正好一中每個月都有月考，可以及時檢測學習效果，快速提升，也能增加秦斂學習的信心。

除了學習計劃，她還做了工作計劃。袁縧将秦斂那兩箱資料搬到了自己家這邊，決定每天晚上抽出一個小時的時間來梳理，等她弄明白了，再給秦斂講。這樣進度肯定會慢一些，但是效果會更好。

而且雖然是兩邊都抓，實際上在秦斂學習有起色之前，袁縧是打算暫時放一放工作這邊的。所以她會把控着進度，讓秦斂能夠緩慢進步，既能應付家長們，又不至于占用太多精力。

只是這樣一來，她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就要被占用了。

秦斂有些擔憂地問，“這樣行嗎？會不會浪費你的時間，耽誤你學習？”

“不會，我也是要休息的，就當是換換腦子吧。”袁縧說。

秦斂：“……”神特麽換換腦子，她現在有點仇學霸怎麽破？這要不是自己的女朋友，斂哥早動手了。

回學校上課之前，袁縧去書房裏把自己初中時的課本和筆記都翻了出來，交給秦斂，“以後除了語文課，其他科目你都自己看書吧，有不懂的就問我。晚上我再給你找題做。”

“這就開始了？”秦斂還有點難以接受。

袁縧拍拍她的肩膀，“加油！”

下午第一節 是物理課，秦斂掏出初一物理和袁縧的筆記，看了起來。

看着看着，她發現袁縧的筆記其實比物理課本有意思多了，因為這是她按照自己的想法梳理的，所以比課本更清晰，還帶着袁縧式的理解。大概當時并沒想過這筆記還會給別人看，所以甚至還帶着一些塗鴉、吐槽之類，顯得非常可愛。

抱着“找驚喜”的心情，一節課的時間，秦斂愣是将筆記給看了大半。而且不是囫囵吞棗的看，而是腦子裏自然形成了一套理解。這讓秦斂有種莫名的興奮，感覺自己好像領會到了一點學習的快樂。

趁着下課時間，她對袁縧道，“條條，要不你給我出幾個題目？”

也許刷題刷到極致，就是像袁縧這樣，揮揮手就能根據別人的學習進度出題吧。反正秦斂這麽一說，她問過進度，就提筆寫下了幾道題目，推到秦斂面前。

看書的時候秦斂覺得自己已經吃透了，但真的做起題目來，又覺得很多內容都不記得，要現去翻書。雖然最終題目還是做出來了，但很顯然并不夠。

考試的時候可不會讓你翻書去看考的是哪個知識點。

袁縧倒是比秦斂樂觀得多，“都做對了，不錯。剩下的就是多練了，練成了條件反射，就不需要再翻書。”

秦斂聽到她這麽說，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總覺得接下來要經歷非常可怕的場面。

事實也确實如此，這天晚上，袁縧不知道從哪裏找出來好幾套卷子，讓她一晚上全部做完。秦斂做到頭暈眼花，還是沒有全部做完，把自己不會的都空出來了。

“要自己對答案看看你考了多少分嗎？”袁縧收了卷子，問她。

秦斂連忙擺手，“不了不了，你直接說吧。”

“一百分的滿分，能打六十分吧。”袁縧說，“及格了，比我想的好，至少基礎沒問題了。”

“不能這麽算吧，有些是我本來就知道的。”秦斂解釋，“去掉這部分的話……”

“為什麽要去掉？你已經掌握的知識點，就是你的。說句不好聽的，你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都能記住的知識點，可比這種突擊訓練掌握的牢固多了，以後也很難忘記。既然如此，為什麽要去掉？”

“可是……”

“以後你會發現，學習就像建房子，因為地下已經鋪了一層基石，所以建築材料才能穩穩當當地堆疊上去。你現在覺得學習很難，是因為你下面是空的。等你用基礎把這些空處填滿，就會越來越順手。簡而言之，以後你會發現，新學習的內容裏，你已經知道的部分越來越多。就算老師不講，你也可以用那些已知推出這個結果來。”

袁縧道，“這就是學習的秘密，最終極的目标，就是讓我們沒有老師，也能自己學習到越來越多的新知識。甚至等我們接觸到最前沿的內容，沒有老師能教，只能自己去尋找新的道路。”

她說完，一轉頭，就見秦斂下巴搭在手背上，正一臉認真地看着她，不由笑道，“怎麽這麽看着我？”

“我家條條真厲害，”秦斂看着她說，“你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名非常厲害的研究人員，搞前沿科學，能帶領我們這些普通人打開新世界大門的那種。”

“太誇張了，以後的事誰知道？”袁縧笑着搖頭。

“不，你一定可以的。”秦斂認真地道，“你自己不知道，可是條條，你剛剛講話的時候，好像在發光。”

她知道自己要什麽，更知道該怎麽得到。

秦斂以前覺得學習好不代表什麽，可才剛剛初涉這個領域，她就已經意識到，袁家爺爺對自己的要求其實并不過分，畢竟她為之努力的，是那麽那麽好的條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