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八十
八十、
從簪花坊到燕王府,坐馬車也得要近半個時辰的功夫。唐妧馬車趕至燕王府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馬車在王府門口停下,那王府的守門小厮見是敬忠侯府的車,連忙跑下了臺階來,恭恭敬敬候着。
霜劍先從車上跳下,然後扶着唐妧下車。
那小厮瞧見了唐妧,連忙笑着見禮道:“原來是敬忠侯府的大奶奶,小的在此等候多時了,您請進吧。”
唐妧上下随意那麽瞄了這小厮幾眼,好奇問道:“怎麽,這位小哥知道我要來?”
那小厮說:“說來也是小的該死,有眼無珠,竟然得罪了夫人您。中午的時候,有個小夥計自稱是簪花坊的人,說是來給燕王府送東西的。雖則說簪花坊是夫人您名下産業,不過,據小的所知,我家王爺素來與簪花坊不打交道,也就沒有放在心上,故而怠慢了。後來王爺回來了,小的将此事說與王爺聽,王爺将小的罵了一頓。王爺說了,讓小的候在這裏,若是夫人您來了,直接請您進去。”
唐妧心中頗為有些猶豫,本來嘛,她就是不願意來王府的。所以,中午的時候,才打發了天行來。
不過,此刻既然已經到了王府門口,若是不進去給王爺跟王妃請安問好,日後傳了出去,豈不是要論她的不是?可是她真的不想進去啊。一時間,倒是糾結起來。
“夫人,您請。”那小厮見唐妧不說話,便側了側身子,依舊點頭哈腰,給唐妧讓出一條路來。
唐妧又望了他一眼,想着,有霜劍在,該是不會有事,這才說:“有勞這位小哥前方引路了。”
那小厮哈哈笑起來道:“能為夫人指路,乃是小的福氣,夫人您可別這樣說。”
唐妧心懷忐忑,也就無心欣賞燕王府的美景,跟着那小厮一路往裏去,也不曉得跨進了幾道門。最後在一方院子門口停下,那小厮轉身說:“王爺此刻在書房,待得小的去禀告一聲。”
唐妧道:“不該是先去給王妃娘娘請安嗎?”說罷,唐妧直接将裝有首飾的桃木盒子遞到那小厮跟前,“這裏面便是王爺前些日子定做的發簪,既然王爺在裏面,你便拿了去給王爺吧。王妃娘娘此刻若是得空,我合該去給娘娘請安的。若是娘娘今兒不空的話,我便回去了,改日等娘娘得空了,再來請安。”
“這……”那小厮一臉為難的樣子,“夫人,您莫要為難小的。”
唐妧道:“你莫要為難我才是,我是有夫之婦,怎可與王爺獨處?”唐妧的确是有些不耐煩了,此番心中對那燕王殿下更加沒了好感,連說話語氣都應付起來。
那小厮正抓耳撓腮的不曉得如何答話,從院子裏匆匆跑出來一個年輕小厮來,先是對着唐妧彎腰作了一揖,這才笑着說:“王爺說了,在簪花坊定做發簪的人是王爺,不是王妃娘娘。既然夫人是前來送發簪的,自然該是把東西送到王爺手裏,怎可不見王爺的面,直接去給王妃娘娘請安呢?王爺說,這東西貴重,夫人您是費了心思做的,王爺也同樣重視,還請夫人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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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妧自然是一百個不滿,但是此刻,她卻不曉得如何應對。
不由得感慨,這燕王殿下,果然不是什麽好惹的人。只是他也真是夠無聊的,東西送來就行,在乎這麽多做什麽。
“好,我随你進去。”唐妧深深吸了口氣,把心中那股子怨憤之氣咽了下去,努力擠出笑說,“順道,給王爺請安。”
說罷,唐妧擡腿便往裏面去。後面霜劍要跟上,那小厮卻伸手攔住道:“不行,王爺只傳喚了夫人一人。”
唐妧回頭看了那小厮一眼,氣得一雙拳頭緊緊攥起,卻又不敢真的得罪了這燕王殿下,便只對霜劍說:“你在這裏等着我,我送完東西收完錢,就出來。”
此刻的燕王李钰,正坐在書房裏伏案書寫,聞得外面動靜,擱下手中書卷道:“進來吧。”
那小厮聞聲推開門,而後請唐妧進去。
唐妧轉身朝外面看了眼,深深吸一口氣,這才邁步進了書房。她才進去,門便被關了起來。唐妧擡眸瞄了眼端端坐在書案後面的男人,而後按着規矩請了安,把裝着首飾的盒子遞送過去道:“這是燕王殿下前幾日在坊裏定做的首飾,臣婦現在已經送來了,王爺打開看看,是不是合意。”
李钰“嗯”一聲,這才緩緩起身,朝唐妧走了來。
見他靠近,唐妧本能朝後退了一步,只是把桃木盒子舉得高高的。
燕王擡眸瞟了唐妧一眼,卻也沒有多言,只伸手接過那盒子來。輕輕打開,便見裏面赫然放着一支“冰清玉潔”的發簪。對,瞧見這發簪的第一眼,他聯想到的,便是冰清玉潔這四個字。
這發簪設計得并不繁複,色調也十分簡單,只配以雪白跟淺粉兩色。
瞧着這支發簪,他仿佛又想到了與她初次相見的那日,漫天飛雪,梅花開遍,她一身淺粉色的裙衫款款而來……思及此,李钰捏住發簪的手越發緊了些,本來清潤漆黑的一雙眸子也漸漸變得陰鸷淩厲起來。不過,也只是片刻功夫罷了。他是個自控力很好的人,強壓下心頭的一絲怨憤之氣,這才把簪子放回去,木盒子阖上。
“這支發簪,本王便收下了。”燕王道,“有勞夫人了。銀子我已經備好了,你拿去。”
說罷,燕王轉身,将案上蓋着紅布的托盤送到唐妧跟前。
“這麽多?”唐妧只略微瞅了眼,就曉得這銀子多了,忙說,“這次從設計到手工,雖則趕了些,不過其實……”
“夫人不必多言,這是值得的。”燕王沒有給唐妧繼續說下去的機會,只道,“一百兩黃金,她值得。”
“黃金?”唐妧更訝然,她原本只以為是白銀呢,沒有想到……她擡眸看了燕王一眼,見站在跟前的男人表情極為堅定,又琢磨了一番他話中的意思,想着,這支發簪多半是要送給他心儀的姑娘的。既然是送給心儀的姑娘,想來過于廉價,他也實在拿不出手。雖然說,幾十兩銀子,已經不算很廉價了。
兀自琢磨一番,唐妧這才說:“既然如此,那……臣婦便收下了。”
唐妧伸手接過來,不想在這裏多呆,便告辭道:“東西已經親自送來了,王爺您也過目了,那臣婦便告辭了。”
燕王沖唐妧揮了揮手,唐妧福了個禮,轉身離開。
才出院子門,便有王妃娘娘身邊的婆子來說:“夫人,娘娘曉得夫人來了,特地命奴婢前來,請夫人過去說說話。”
唐妧轉身将裝滿金子的托盤遞給霜劍拿着,然後沖那婆子點頭道:“我正是要去給王妃娘娘請安的。”
那婆子笑着道:“那夫人随奴婢這邊請,這會子已經到了用晚飯的時間,王妃娘娘命人擺好了飯,說是剛好請了夫人去,要請夫人一道用餐呢。”
唐妧只覺得不妥,便委婉拒絕道:“我只去給娘娘請個安便好,用飯便不必了,這怕是不合适。”
那婆子笑了笑,沒有再說話,只是前頭帶路。
一路随着那婆子進了內院,那婆子直接請着唐妧進去了,走進內廳,唐妧便見廳內正端端坐着一個雍容華貴的美貌婦人。
婦人一身淺紫色紗裙,梳着飛天髻,頭上流蘇垂落搭在額前。她額頭十分飽滿,眉心點着花钿,一雙眼睛烏澄澄的,特別有神。氣色十分好,面色紅潤,面含笑意,一看見唐妧就笑。
唐妧看了眼燕王妃,心中暗自感嘆,這樣姿色的人,可比那盛娘子好看。
但也不敢多想,低了頭,給燕王妃請了個安。
燕王妃說:“将軍夫人不必客氣,起來吧,這邊坐。”又說,“我早就聽人提過夫人了,一直也想見一見夫人,奈何不得機會。今兒正好,夫人親自上門來了,我也剛好可以見一見。”打從唐妧一進門來,她一雙眼睛便定在唐妧身上,不曾離開過片刻,但見唐妧坐下後,她又笑着說,“去年的時候,金玉妹妹相中了趙将軍,奈何趙将軍……”她頓了頓,又笑着說,“金玉嬌憨活潑,更是國色天香,又是天之嬌女,趙将軍都沒有瞧上。今兒見着夫人,才曉得,原來趙将軍喜歡夫人這樣溫婉的女子。”
唐妧得燕王妃誇贊,少不得又要起身道謝。
那邊燕王妃按手道:“夫人不必客氣,這裏沒有外人在,咱們就當做是平常話家常。”想了想,又說,“想來夫人還沒有用飯吧?剛好,我這裏備了飯菜,夫人若是不嫌棄,不若與我一道用些?”
唐妧說:“多謝王妃娘娘賜飯,不過,時候不早了,家中還有些事情,臣婦怕是要回去了。”
燕王妃想了想,便也沒有多留,只說:“今兒實在是不趕巧,的确天色不早了。這樣吧,改日得空,我親自去你坊裏瞧瞧。你既能得太後喜歡,想必手藝的确是巧妙的,改日我去瞧瞧夫人手藝。”
唐妧起身說:“娘娘您過贊了,臣婦實在擔不起。”
燕王妃只是笑,而後轉身吩咐身邊一個婆子說:“你親自送了将軍夫人去門口去。”
“是,娘娘。”那婆子領命,便朝唐妧走來。
唐妧又朝燕王妃請了一禮,這才轉身離開。
待得唐妧走得遠了,伺候在燕王妃身邊的婆子才說:“娘娘,這位夫人……瞧着不像呢。”
“像不像有什麽要緊的,只要手藝好,便就能夠入了王爺的眼。不過,她到底是趙子默的妻子,王爺縱然有心,也是不敢亂來的。再說,宮裏頭的太後娘娘跟薛惠妃,可都是很喜歡她,王爺不敢糊塗。”燕王妃雖則臉上還是挂着笑,不過,神色間倒是有些落寞了,“由着他去吧,我也懶得再管了。”
“娘娘,您不在乎,可是奴婢實在是為您不值。”這婆子是燕王妃從娘家帶來的,伺候了燕王妃多年,自然是事事都替王妃思慮周全,只聽她道,“您是周閣老的嫡親孫女,身份地位,哪裏是府上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庶出表姑娘比得了的。當年在家的時候,您就這般寬宏大度,如今卻依舊是這樣。您不在乎,可是外頭人怎麽說?王爺行徑這般放蕩,公然與那些珍寶坊裏的娘子們私會,外面人都說,王妃您不得寵。”
“難道不是這樣嗎?”燕王妃笑着說,“我不得王爺的寵,這是有目共睹的。既是事實,我也不怕旁人背地裏議論我。我又沒有做過虧心事,怕什麽?他玩他的,我過我的,樂得輕松自在。”
那婆子着急道:“娘娘!如今您與王爺只才成親三年,府上尚且沒有側妃姨娘,可保不齊往後沒有啊。據奴婢所知,這些珍寶坊裏的娘子們,一個兩個都不是好惹的。她們一個個的,此刻說不定正絞盡腦汁了想要王爺納她們進王府來呢。王爺此番沒有松開,不代表以後不會,娘娘該是要為日後思慮才是。”
“他不會的。”燕王妃說,“那些女人,說來也是可憐的。在他眼裏,不過只是替身而已,我吃什麽醋?”
“可是……”
“好了。”燕王妃笑着打斷,“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不過,我心中也有自己的尊嚴跟驕傲。他心中既是沒有我,我也不想為了他做出那些蠢事來。如此這般就很好,各過各的,偶爾見面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行了。”
那婆子說:“王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既娶得娘娘您這樣的好女子,為何還要念着別人?”
她嘆息一聲,搖頭不解。
燕王妃周氏沒有再說話,只是想到了好些年之前的事情來。
那日大雪紛飛,梅花開得滿山坡都是,她站在雪中,見他負手緩緩踱步而來。
那時候的他,不過才是十七八歲的少年,身子不若如今健碩硬朗,容貌也不似如今這般深刻,身子卻很修長了,高得真正就像個大人。少年清俊,通身便是清貴的氣質,她只一眼便瞧得呆住了。
她原以為他是朝她走來的,卻不想……卻不想,嫁了來才知道,他原來喜歡的人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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