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等一等

秦顏站着不動,又看了一會兒。

“人都走遠啦。”頓了頓,秦時忍不住笑起來,“唉,年輕真好。”

“……”

“看到你的時候,就想起自己年輕時。”他仿佛有些回味,“每一次分開都很舍不得……”

秦顏心下一動,挑眉看他:“年輕的時候?”

秦時:“……”

他是不是說漏了什麽。

秦顏長到十幾歲,他跟她共同生活的時間其實很少。偶爾提起母親,他也都扯開話題、一并略過。

因為不知道怎麽解釋。

怎麽解釋,明明是她母親生下她,可是卻不要她。

“你……給我一點時間。”秦時頓了頓,誠懇地道,“以後等我組織好語言,一定解釋給你聽。”

他每次都說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可整理了這麽多年,也不見他把成稿整理出來。

所以秦顏并不信。

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看着自家父親。

“我保證。”秦時失笑,攬着女兒的肩膀折身進酒店,“回去之後呢,給你的小少年打個電話,然後舒舒服服地洗個澡睡一覺,準備明天的比賽……”

在住處放下行李,收拾好東西,兩個人一起去吃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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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酒店時,夜色已深。

秦顏打開手機才發現晚上江連闕給她發過消息,簡簡單單的一句“我到家了”,時間定格在四個小時前。

她看看表,猶豫一下,放棄了給他打電話的念頭。

發消息問:[你睡了嗎?]

他沒有回。

第二天清晨醒過來,秦顏的第一反應是去看手機,可信息欄空空如也。

這個畫風……仿佛似曾相識?

爬起來洗漱穿衣服,她剛剛刷好牙,就聽到秦時在套間外敲門:“早啊小提琴家,起床了嗎?”

吐掉嘴裏的泡沫,秦顏走過去拉開玻璃門,從善如流:“早安,影帝。”

“……”

梗了一下,秦時問她:“早餐想出去吃還是讓人送上來?什麽時候出發?”

比賽在下午,即使算上路程時間,也還有一段自由活動的時間。

秦顏想了想:“我先打個電話。”

趿着拖鞋往窗邊走,她打電話給沈稚子。

正在放寒假,女生大概還在睡覺,忙音響了很久,她才慢吞吞接起來,往常清亮的聲音裏,現下帶着點兒糯:“……您好?”

“稚子,是我。”秦顏頓了頓,有點焦躁,“你能聯系上江連闕嗎?”

她沒事幹為什麽要去聯系江連闕……

沈稚子迷迷糊糊,搖頭:“我有一陣子不聯系他了……怎麽,他又消失啦?”

“……嗯。”

“哦……他那個人就喜歡亂跑,你不用擔心,說不定他跑着跑着就跑回來了……畢竟是在明裏市,又不是B市……”

尾音慢慢減緩下去,秦顏默了默,以為沈稚子又睡着了。

沒想到對方停頓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麽:“等一下,秦顏,你們現在不會已經在B市了吧?”

“啊?嗯。”秦顏被她說得一愣,“B市怎麽了?”

沈稚子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B市是沒什麽毛病。

問題是,江連闕他爸爸在B市啊。

“你等等,我把江家在B市的地址發給你。”沈稚子噌噌爬起來,“超過24小時,你就報警吧。”

“……”

他家裏是有什麽。

這麽可怕的嗎。

退出通話頁面,沈稚子發來一個地圖定位。

兩指放大,是一個山腰的別墅區。

秦顏看着路線圖,突然有點兒頭疼。指骨忍不住抵上眉心,揉一揉。

會不會是她太大驚小怪?

萬一他只是沒看見手機……

“小顏?”正猶豫不決,秦時走到套間門口,示意性地輕輕敲敲門,“你電話打完了嗎?”

“打完了。”秦顏想了想,斟酌着道,“爸爸,我們今天上午能不能……”

話沒說完,手機一震。

江連闕:[睡了。]

秦顏屏住呼吸,見那頭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可是隔了一會兒,那個字樣又消失了。

而他什麽也沒有說。

“……”

她忍不住,打字過去問:[你起床了嗎?我們什麽時候去音樂廳?]

他的回複很簡短:[你先去。]

秦顏皺起眉頭。

[你能給我打個電話嗎?]

等了一會兒,那頭沒有回信。

秦時見她表情不對,問:“怎麽了?”

“我在想,”秦顏一臉嚴肅,“要不要報警。”

“……”

“我覺得,江連闕的手機不在他手裏。”

秦時意外:“理由呢?”

“他話太少了,不正常。”

“……”

秦時笑了:“小顏,放輕松一點。”

他坐到她身旁,“給彼此一點空間。”

根本不是一碼事……

秦顏不知道怎麽解釋。

她覺得不對勁。

“我們去吃點兒東西,然後你再休息一下。”秦時将語速放慢,安撫道,“晚一些,出發去音樂廳。”

秦顏有些掙紮。

她猶豫了一陣,小聲問:“可如果我想……先去找一找江連闕呢?”

***

前幾天下過雪,今天的天氣也十分陰霾,沒有出太陽。

但天光很亮,比賽之前,音樂廳前人山人海。

有媒體站在門外,攔着參賽的家長和選手,采訪他們現在的想法。

一片喧嚣嘈雜中,一輛車自側門低調地進入。

車上在放舒曼,舒緩的樂聲中,助理有些緊張。猶豫再三,他伸手拍拍坐在後座閉眼假寐的青年:“那個,我說。”

“……”

“你記得啊,等會兒從左邊進去。”

“……”

“媒體都集中在右邊的大門,你別還沒進場,就被他們拍到。”

“……”

“我等會兒走前面,先去把左邊入口的人給清掉……你記得走快一點。”

“……”

“……”助理默了默,發現他根本沒在聽,“樂正謙。”

青年一動不動。

睫毛很長,影子落在眼下,微微顫了顫。

“樂正,你睡着了嗎?”助理探過身子,發現他真睡着了,趕緊用力推推他,“卧槽,到地方了,醒醒啊大佬!”

青年皺皺眉頭。

低低地“唔”了一聲,他睜開眼。然後下意識地,伸手去擋落到眼睛上的光。

十指修長,骨節分明。光芒劃過袖口的紐扣,照出大寫的“YZ”字母。

助理探着頭問:“我剛剛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嗎?”

“……”樂正謙沉默了一下,慵懶道,“聽見了。”

聲音低沉清和,像大提琴的餘音。

助理不放心:“我說走哪個門?”

“右邊的。”

“……”

助理陷入沉默。

“你聽的版本是節選?”

“呵。”樂正謙眯着眼,勾起唇角,“我聽的是第二樂章。”

“……”

助理問:“你是不是只能聽見旋律?”

樂正謙懶洋洋地抱着雙手,不說話。

光線環繞,流光在他眼中轉。

“行了,你坐好別動,豎起耳朵。”助理對他不離不棄,“我再跟你講一遍。”

“別講了。”樂正謙閑閑道,“用唱的吧。”

“……???”

“不然我聽不見。”他慢悠悠道,“你不是剛剛才說過。”

“……”

***

好不容易避開媒體,走進音樂廳。

助理引他去休息室,走到半途,樂正謙突然停下。

音樂廳整體呈弧形,分了上下幾層,休息室設在二樓。從他們現在的角度看過去,眼前的玻璃牆什麽都擋不住,居高俯視,能将整個大廳收入眼底。

選手和評委都還沒有開始入場,工作人員零零散散,在做最後的場內調試。

樂正謙站在玻璃牆前一動不動,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圍欄,若有所思。

“怎麽了?”助理也跟着停下腳步。

帥氣而年輕的鋼琴家,永遠是女生們樂于追随的話題。

可不管少女們對新晉偶像有多癡迷,他的助理一直以來都非常清楚,這個人毒舌又龜毛。

“你先去休息室,我過會兒再去。”

助理心裏警鈴大作:“你要幹什麽?”

“去洗個手。”樂正謙安撫,“很快回來。”

“你找得到路嗎?”助理懷疑,“我找個人跟你一起?”

“不要。”樂正謙沒有看他,邁動長腿朝另一個方向走,“別跟過來,你靠得太近我會窒息。”

助理:“……”

甬道內的光線被切割成一塊塊,樂正謙大步跨過半弧形的通道。

邊走邊回憶,他剛剛沒看錯的話,那兩個人是……一起進了化妝間?

他在化妝間門口放慢腳步。

門虛掩着,他猶豫了一下,擡起手。

剛想敲,聽見裏面傳出女生的聲音。

“可我現在找不到他……”

有些無助,有些急。

“小顏。”秦時半蹲下/身,認真地看着她,“換一個伴奏。”

“……不要。”

秦時足夠遷就她,上午真的帶她去了江家。

可她進不去。

站在他家門外,她是真真正正地,只能站着看。她聯系不上江連闕,不知道他在哪裏,不知道他究竟怎麽樣了。

她很擔心他,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他。

可比賽開始在即,又沒辦法耽擱太久,只能先回城區。

臨時找伴奏不是什麽難事,可秦顏覺得很別扭。

她覺得她現在應該去找他,而不是——

“秦顏。”秦時扶住她的肩膀,“你看着我。”

他斟酌半晌,用講道理的語氣,低聲說:“你馬上就是一個成年人了,對自己的決定負責,好不好?”

秦顏感到沮喪。

理智告訴她應該聽父親的話,可另一方面……

好像每一次都是這樣,她以為堅不可摧的關系,其實只是風中系在一起的兩條線。

脆弱而蒼白,不堪一擊。

“不管你怎麽想,先把這件事做完。”秦時見她不說話,放緩聲音,繼續道,“做完這件事,如果你還聯系不上他,我們再一起想辦法。”

“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但你不要太擔心。”

屋內聲音低下去。

樂正謙想了想,把懸在半空的手收回去。

突然有了更好的主意。

當機立斷轉身回休息室,轉出拐角,卻發現選手們已經陸陸續續地開始候場了。他打電話給助理:“我看他們已經開始進場了,我現在是不是直接進去就行了?”

“大佬,你洗個手怎麽洗了這麽久?”助理飛快地說,“走西四號門,攝影師在西四入口,我去場內等你。”

樂正謙的關注點落在前半句話:“我手長。”

“……”

助理深吸一口氣:“你聽見我後半句話了嗎?”

“聽見了。”

“重複一遍?”

樂正謙:“……”

他挂斷電話。

西四入口和東四入口在舞臺兩側,遙相呼應,都是留給評委和工作人員的。

但樂正謙走到門前,才發現……

門上竟然沒寫東邊還是西邊。

只寫了四號門。

“……”

鋼琴家陷入深深的沉思。

那他眼前這個,到底是東四還是西四?

手機又響起來。

助理的聲音火急火燎:“大佬,你是不是又找不到路了?快,我們開個位置共享。”

“……”

智商受到侮辱。

“不。”樂正謙說着推開門,“我已經進來了。”

推開門,大廳內金碧輝煌,金色的燈光流淌下來。

攝影師舉着相機站在另一個門,而助理握着手機,站在樂正謙的對角線。

樂正謙愣了一下。

他終于知道助理為什麽強調,讓他別走東四門了。不僅僅因為攝影師站在西四門,還因為,如果他從東四走,要穿過整個評委席。

助理:“……”

樂正謙:“……”

下一刻,臉上挂起招牌式的溫和笑容。

一邊向其他的評委們打招呼,他一邊低聲說抱歉,從他們身後穿越過去:“不好意思……謝謝老師……”

整個評委席站起來給他讓路。

助理絕望地捂住臉。

須臾,眼前投下一道黑影,樂正謙溫順柔和的聲音在他面前響起,帶着點兒戲谑:“不好意思……”

助理打斷他:“不用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一定會走錯。”

“……”

“不如下次,我幹脆告訴你相反的方向。反正你自帶buff,永遠都找不對路。”

“……”

樂正謙看他一眼,輕呵一聲,移開視線。

過了整整一分鐘,還沒聽見他怼他。助理有點兒不習慣,試探着問:“你在想什麽?”

樂正謙慢慢道:“想怎麽怼你。”

助理:“……”

心裏有個小人,跳起來啪地給了他一巴掌。

樂正謙摩挲着下巴,望着舞臺若有所思:“诶,你信不信緣分?”

“不信。”助理說,“我信命。”

樂正謙笑了:“這樣說也沒錯。”

是該信命,信報應。

評委們坐定,決賽開始之前,還有一段老套又無趣的開幕。

樂正謙強撐着精神聽,他是這場比賽的特邀,對樂曲做點評,但并不打分,所以起不到什麽實質性的作用。

看起來好像十分雞肋。

可受到邀請,他還是來了。

畢竟……

不知道輪到幾號選手,秦顏上臺的時候,他眼前一亮。

整個人都活過來。

女生膚色凝白,面色沉靜。她穿了件香槟色的小禮服,魚尾曳地,長發散落在肩後,發尾勾着小小的弧。

光線的亮度自舞臺向後遞減,秦顏立在臺上,只能看到一個個模糊的人頭。

環顧一圈,她有些不安,猶豫一下後慢慢開口:“很抱歉,我的伴奏……在路上出了一點岔子。”

“但我覺得,他會來的。”

“所以……”

女生臉上有種不服輸的倔強。

“我想等一等他。”

全場嘩然。

一位評委打斷她:“你可以現在換伴奏,但是不可以浪費其他選手的時間。”

“我……”

秦顏覺得自己嗓子裏含着一塊炭。

理智向下壓,她無法開口。

父親的話是事實,評委的話也是事實,可是……

短暫的靜默。

明亮的音樂廳裏,樂正謙輕輕吸一口氣。

理一理袖口,他站起身。

語氣清淡而随意,“我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小tip,小提琴的決賽一般都是比協奏曲,

但……emm,反正國青賽也是架空的,所以我就寫了奏鳴曲 Q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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