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夢裏那種被俯視被逼迫的感覺忽地湧上心頭,楚晴愣愣地站着,一時竟忘記閃避。

幾乎同時,明懷遠也朝這邊看過來,清俊高雅的面容上浮起悠遠的微笑,又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楚晴本應該避嫌的,可想到莫名其妙出現在夢中的黑衣人,又按壓不住內心的好奇。她實在是想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麽自己會三番兩次地夢見他。

合上窗扇,楚晴慢慢下了樓梯。

暮夏倒機警,蹦跳着過來問:“姑娘是要回去了?”

“先不走,出去看看,”楚晴輕聲地答。

徐嬷嬷聞言将大紅羽緞鬥篷捧過來,将楚晴嚴嚴實實地包裹住了。

明懷遠已行至汲古閣門前,對着楚晴溫雅一笑,“五表妹在此看書?我與好友在烹茶,想借妹妹身邊的下人幫我們把火生起來。”

楚晴愕然,原來他們還沒有點起火來,老遠看着還以為已經煮好了茶。垂眸不經意地瞧見明懷遠手背上兩道灰印子,雪白衣衫的襟邊也沾了灰,不由莞爾。

明懷遠擡手瞧了瞧,笑道:“讓五表妹見笑了。”

楚晴搖頭,“沒有,我也不會生火……而且,絲毫無損于表哥高華的氣度。”真的,即便他手上有灰塵,那也是谪仙,是沾惹了人間煙火的谪仙。

明懷遠淡然一笑,“好友自瀛洲帶回來凍頂烏龍,五表妹一道過來嘗嘗。”

楚晴沒有拒絕,慢慢地跟随在明懷遠身後。

及至走近,明懷遠笑着給兩人介紹,“這是國公府的五表妹,這是好友淩風。”

淩風掃一眼楚晴,兩手交握着拱了拱,并未言語。

楚晴正要曲膝行禮,明懷遠止住她,“淩風是江湖人士,不講究這些俗禮。”說着自旁邊取過一只葦草編成的蒲團,“五表妹請坐,不必拘束。”

楚晴道謝接過,拘謹地坐下,目光落在身邊不遠處的玄色袍擺上。

衣袍的料子叫寺绫,是用绫草織出來的,比绫羅細密貴重,但卻不經洗也不經刮。袍邊是用墨綠色絲線繡成的水草紋,絲線中摻雜了金線,衣袍搖晃時會有金光閃動。

目光上移,在那人腰間頓了頓。

腰間是條極寬的墨色腰帶,上面綴着好幾塊色黑如漆的墨玉。墨玉雖不如碧玉或者赤玉貴重,但因只西蜀有,且産量不多,能湊齊這幾塊大小品相都差不多的玉也是難得了。

再過去就是那柄長劍,适才隔得遠沒看清劍穗上墜着的玉,這會兒倒是瞧得真切,是塊雕成樹葉狀的碧玉,玉的顏色深青如藍靛,上面葉柄紋路清晰可見。

明懷遠見她注意劍穗,笑道:“……是我初學玉雕時的練手之作,幸得淩風不嫌棄,一直佩戴着……”

淩風淡淡道:“懶得換。”

明懷遠目光明亮笑容高遠,“我雕玉還是跟淩風學的,淩風最擅長雕刻,無論是石雕還是竹雕……五表妹喜歡小蟲子,回頭讓他幫你雕一只。”

楚晴急忙道:“不敢麻煩淩……公子。”

“無妨,懷遠喜歡就成,”淩風毫不在意地側過頭問楚晴,“最喜歡什麽?”

“嗯……天牛、螳螂或者螞蚱都喜歡。”楚晴猶豫着回答,趁機看清了淩風的長相。

眉目長得很周正,鼻梁挺直,唇略略勾起,似有似無帶一絲笑,再加上廣袖深衣,慵懶而散漫的神态,整個人看上去随意不羁。

全然不似夢裏出現的黑衣人。

楚晴清楚地記得,那人是穿玄色甲胄,目光深且冷,給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壓迫感,似乎想要抓住什麽。

縱然,她從沒看清過夢裏人的面容,可就是篤定,淩風并非夢裏人。

楚晴莫名地松了口氣。

此時徐嬷嬷已生好火,燒開了水。

明懷遠将她與暮夏打發到一旁,親自提了茶壺,先燙壺再溫杯,接着高沖低泡,分出三杯茶來。

茶盅是極小巧的青瓷茶盅,裏面茶湯不似平常青茶那般碧綠,反而蜜綠中略帶金黃,香味倒是濃郁。

楚晴嘗了一小口,只覺得味道太濃重了點,而旁邊的明懷遠已贊道:“好茶,香味濃而不膩,輕卻不浮。”

淩風卻略蹙了眉頭,“到底不如阿裏山的水清涼甘冽,不過也算是好的了。”

一盞茶喝完,楚晴起身告辭仍回汲古閣。

徐嬷嬷跟在身旁低聲唠叨,“這算什麽江湖中人?真正的江湖人都以地為席以天為被,哪有坐蒲團的?再者,江湖人浪跡天涯餐風露宿還有不會生火的,定然是平常出游都帶着小厮仆人随身伺候。還有穿的那衣服,又貴又不經穿,不小心刮一下就是一道口子……純粹是錢多了沒處花來裝酷!”

楚晴雖聽不太真切,卻也覺得很有幾分道理。記得收拾四房院的衣櫃時,也曾看見幾件寺绫的長衫,是父親之前對月吟詩時候穿的,杏娘也說這種料子只能穿兩次,再洗多,織好的紋路就會歪斜或者斷絲。

看起來,淩風還真有幾分裝。

但明懷遠卻像很敬仰欽佩他似的,望着他的目光都比平常明亮得多。

***

楚晴在四房院住了四天,也在汲古閣讀了四天書,只是對枯燥的史書總是提不起興趣來,不如游記讀着有趣。

淩風果真雕刻了一只螞蚱給楚晴。

是用市面上極常見的芙蓉種翡翠雕的,底座是片綠色略略發黃的菜葉,上面一只螞蚱正展翅欲飛。翡翠地子不太好,又有白棉,翠得也不好,可經過淩風的匠心雕刻,那些繁雜的地子反而讓螞蚱看起來更逼真。

楚晴喜不自勝,連連跟淩風道謝。

淩風看着她似笑非笑,“五姑娘不必客氣,若真要謝就謝懷遠吧。”

楚晴笑道:“淩公子與明表哥都是要謝的。”

第五天,楚晚的病終于好利索了,倚水閣旁邊的廚房也蓋好了,還有飄絮閣的牆面也粉刷完了,楚晴收拾好東西又搬回了倚水閣。

老夫人思量了好幾天,終于決定把賈嬷嬷放出去,“雲芝跟随我已經四十年了,要不是我這把老骨頭拖累着你,你早該回家享清福了。”

賈嬷嬷雖已知道早晚得離開,可聽到老夫人這般說,老淚霎時流了滿臉,“夫人說什麽呢,能伺候夫人是我的福氣。這些年要不是倚仗夫人,家裏的孩子哪能有這麽大的出息?”

老夫人開恩,一早就消了賈嬷嬷全家的奴籍,賈嬷嬷的兒子在正陽門外安國寺附近開了家雜貨鋪,大孫子在家幫襯着賣貨,小孫子正進學,聽說書讀得不錯,經常受到夫子誇獎。

老夫人見狀心裏也不是滋味,緩緩地說:“趁着你腿腳還輕便,回去能抱抱重孫子,再過幾年就怕抱不動……回去享享清福,免得天天在這兒忙裏忙外的不得清閑。要是得閑或者有事,盡管回府裏來。”

賈嬷嬷哽咽着跪下磕了個頭,“那雲芝就走了。夫人多保重身子,夜裏別忘了用湯婆子捂着腳後跟兒。”

老夫人揮揮手,讓賈嬷嬷退下,渾濁的老眼裏,突然就流出兩滴淚。

她腳後跟疼還是生楚澍那年受了寒,從而落下的病。這都三十多年了,每到天氣冷的時候就疼,賈嬷嬷心細,天天灌了湯婆子放到老夫人腳底下捂着,沒一天忘記的。

如今放賈嬷嬷出去,老夫人心裏還真是空落落的。

文氏自打不管家消息就不像以前那麽靈通了。直到賈嬷嬷要走了,她才聽說此事,急三火四地跑到寧安院,正趕上珍珠送賈嬷嬷出去。

文氏一把抓住賈嬷嬷,“嬷嬷,你走了,我可怎麽辦啊?往後老夫人那邊誰幫我照應着?”

賈嬷嬷聞言不由寒了心。

本以為文氏颠颠跑來是要給自己送行的,即便不打賞幾個銀錢,至少也會說點諸如“照顧身體”“得空再來”的客套話,沒想到文氏眼裏只有她自己,只想着她以後沒人給她通風報信了。

賈嬷嬷搖搖頭,可看着文氏終究狠不下心來拒絕,停住步子悄聲道:“二太太只管本本分分地伺候好二爺,照顧好旻哥兒就行,老夫人心裏仍是想着二爺跟二太太,就是文家那邊,老夫人也不忍心真的撒手不管。只不過,二太太可得收斂着點兒,萬不可再像以前那般肆無忌憚地四處伸手。”

“可我……”文氏孩子般跺了下腳,“我現在不掌家,想伸手也插不進去啊。明氏她自己掌着大權,什麽也不讓我沾邊,我不求廚房那樣油水多的地方,就是把針線房給我管着也行啊。嬷嬷好歹幫我出個主意。”

賈嬷嬷失望地看了眼文氏,“我老了,哪裏能出得來什麽主意,二太太好自為之吧。”

文氏眼看着賈嬷嬷離開,回過頭去找翡翠,“以前你不是說你弟弟在門上當小厮沒出息,要不我跟二爺說聲讓他到鋪子裏當學徒?當了學徒學點眉高眼低的本事,以後就可以當管事或者掌櫃。”

翡翠笑吟吟地給文氏倒了杯茶,“二太太有所不知,大夫人娘家侄兒就是明家表少爺剛來的時候,因在京都人生地不熟的,就跟老夫人讨個小厮使喚。老夫人把我弟弟給了明家表少爺,才給了一個多月,倒不好立馬要回來。”

文氏剛喝了口茶,正要稱贊翡翠沏茶的手藝好,聽聞此言,立馬覺得嘴裏沒味了,讪讪地放下茶盅道:“這茶太淡我喝不慣,賞了你喝吧。”站起身連上房都沒進,颠颠地又走了。

翡翠看她離開,揚手把茶盅裏的水潑在了院子裏,“早先三番五次地求她,她裝糊塗,現在賈嬷嬷一走倒想起我來了……”

***

楚晴回到倚水閣後,徐嬷嬷看到寬敞幹淨的廚房立刻來了幹勁,忙活了好幾天既做點心又整治湯水,拾掇出好幾樣新鮮吃食給楚晴嘗。

有曲奇,有餅幹,還有年糕,年糕不是煎好之後蘸了糖吃,而是用醬汁炒的,酸酸甜甜的說不上難吃,但絕對不能說好吃。

又叫人做了烤肉架子,把五花肉片成薄薄的片兒烤好之後也蘸醬汁,還漬了酸白菜。

徐嬷嬷邊張羅便道:“別小看這幾片肉,高麗棒子能吃點烤肉再撕兩片酸白菜,這就好比是過年了。”

暮夏樂得哈哈笑,“嬷嬷說得跟親眼見過似的,嬷嬷去過高麗?”

徐嬷嬷瞪她們兩眼,“沒去過我也知道。”

暮夏等人哄堂大笑,徐嬷嬷卻不惱,只笑道:“這天底下大着呢,不但有高麗還有波斯,隔着海還有東洋人。”

暮夏只當作聽故事,倒也覺得頗為有趣。

石榴來尋楚晴,“五姑娘可得空閑,夫人有事情想請姑娘幫忙?”

楚晴笑道:“石榴姐姐真客氣,以前可沒這麽見外還問我得不得閑?有事盡管吩咐便是,即便不得閑我也能擠出空當來。”

“五姑娘就知道拿奴婢尋開心,我得尋了夫人告狀去,”石榴作不依不饒狀,只片刻就“撲哧”笑出聲來,“夫人正在飄絮閣,姑娘這就過去嗎?”

楚晴見外面陽光燦爛,便沒披鬥篷,只套了件鑲白色兔毛的湖綠色比甲,又往袖籠裏塞了手爐,跟着石榴往飄絮閣走。

飄絮閣離着楚晚的盈翠閣不遠,因四周種了楊樹,每到春天楊絮飄飛如雪,故而得此名。

剛走到飄絮閣門口,正看到楚晚扶着喜鵲的手在林子裏走動。

楚晴并未上前,只略略福了福。

楚晚卻笑着朝她揚了揚手,一反之前的高傲淡漠。

因要散掉屋裏的白灰味道,飄絮閣的門窗都大開着,明氏瞧見楚晚,揚聲道:“二姑娘要是沒事的話,也過來幫我拿個主意。”

楚晚猶豫會兒,慢騰騰地走了過來。

明氏笑道:“你們兩個都是年輕姑娘,知道姑娘們的喜好,你們看這屋子怎麽收拾才好?”

“是有客人來嗎?多大年紀的女孩子?”楚晴好奇地問。

明氏頓了頓,仍是笑着,“不是客,是你大伯父的兩個女兒,想必過個三五日也就到了。”

大伯父的女兒……是跟誰生的?

楚晴不由看向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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