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質問
楚晴低聲吩咐暮夏兩句,暮夏聽罷眼睛一亮,随即皺了眉頭,臉上顯出難色,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跑了。
楚晴仍然踮着腳尖悄悄地回了原處問道:“怎麽回事?”
問秋指着遠處向這邊走的三人,“看着像是文家的兩個表少爺。”
楚晴凝神看了看,文氏大丫鬟桃花身後果然跟着兩個少年,打頭的穿身寶藍色長袍,因為胖,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地像只水鴨子,就是文家老大文壯,後面東張西望的是老二文勇。
問秋記得清楚,中秋節那次,也是無意中遇到這哥倆,兩人目不轉睛地盯着楚晴,眼裏幾乎要竄出火來。
“姑娘先避一避?”
楚晴瞧一眼假山,稍沉吟了下,小聲道:“待會桃花過來,你且拖延一陣子,暮夏回去取東西了……我在四房院屋後那條小道上等你們。”說罷貓了腰,借着冬青叢的遮掩躲到大樹後,慢慢往四房院走。
問秋穩穩心神假作找東西,東看看西瞅瞅,眼角瞟着桃花等人快走近,掏出懷裏帕子往冬青叢一扔,片刻故作驚喜地跑過去,自語道:“終于找到了。”
桃花招呼道:“妹妹幹什麽呢?”
問秋笑着揚揚手裏的帕子,“陪姑娘出來松散松散,不當心丢了帕子,找了一路原來掉到冬青裏了,害我一頓好找。”曲了膝又給後面兩位行禮,“見過表少爺。”
文氏兄弟見過問秋幾次,知道是楚晴的丫鬟,問道:“你家姑娘在哪兒?”
“應該走不多遠,”問秋左右張望着,問桃花,“姐姐過來時看到我家姑娘了嗎,暮夏跟着的?”
桃花搖搖頭,“我從謙退堂那邊過來,倒是沒看見,妹妹往靜怡苑找找?”
話音剛落,假山處突然傳來驚悚的尖叫聲,“救命,救命啊!”
“姑娘!”問秋一驚,拔腿就往那邊跑。
桃花尚在猶豫,見旁邊的文壯已挪動着肥胖的身體跑過去,也跟了上去。
那叫聲越發尖利,“快來人,有蛇,好多蛇,救命啊。”
“蛇,有蛇,好多蛇。”問秋顫着聲重複一遍,竟是腿腳發軟僵在了原地。
小姑娘大都怕蛇,桃花也不例外,拉着問秋的手站在一處,再不敢往前,只知道高聲呼救,“來人啊,有蛇。”
文壯跟文勇卻是不怕的,直跑到假山跟前,這時從假山裏竄出兩個女孩不管不顧地朝文壯跑過去。
文壯以為是楚晴跟她那個小丫鬟,大喜過望,順勢把人摟在懷裏。
這一摟發現出不對勁兒來,楚晴沒這麽高。
可溫香軟玉在懷,哪兒舍得放下,尤其是文壯活了十四年,平常雖沒少偷着捏丫鬟們的小手,但動手摟抱還是平生第一次。只覺得懷裏人渾身綿軟馨香撲鼻,越發摟得緊了些。
問秋見楚曈姐妹出來已經停了呼喊,桃花卻仍叫個不停。
叫嚷這一陣子,早有婆子拎着棍棒趕過來,正瞧見文壯兩手摟着個女子上下揉搓,身後還站着位個頭稍矮點兒,看着面生的姑娘。
婆子們先是呆了一瞬,接着就會心地笑。
成家有了孩子的婆娘,早沒了年輕姑娘的羞澀,站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恨不得兩人除了摟抱之外再來點別的刺激的動作,嘴裏還嘀嘀咕咕的,“這是哪家的姑娘?不像是府裏的。”
“咱們府的姑娘個個規矩,能做出這種醜事來?”
“可沒聽說有女客來?”
“嗯,沒聽說,要有客人早就知會我們廚房備菜了。”
“哎呀呀,你看好像還挺恣兒的,傷風敗俗,這種人就不應該讓上門,把府裏姑娘帶壞了。”
……
楚曈在被文壯抱住的瞬間就醒悟過來的,可文壯五大三粗的,手上力氣不小,她原本就弱柳扶風的身條兒,加上早上為了算計明氏沒吃飯,拼命掙紮好一陣卻是掙不脫,反而激得文壯摟得更緊,差點箍得她喘不過氣來。
被這麽個粗壯的胖子摟着,耳邊斷斷續續傳來婆子們的調笑戲罵,只覺得腦子亂紛紛的不夠用似的,索性眼一閉暈了過去。
文壯先前還覺得懷裏的人動彈,怎麽摟着摟着就不動了,低頭一看,人都翻了白眼,頓時額頭沁出滿腦子的汗,手一松,将楚曈摔在了地上。
楚晞尖叫着喊“姐姐”,婆子們也覺得不對勁兒,有的往大房院回事,有的就向外院跑着去請府醫,還有的恨自己心事多,“早知道來看什麽熱鬧,真要惹上人命官司可怎麽活啊?”
就在衆人目不轉睛地盯着楚曈時,沒有人注意暮夏白着臉從假山旁邊的樹後閃過,小跑着奔到四房院屋後,把掖在懷裏的東西往楚晴手裏一塞,癱坐在地上,“吓死我了,我再也不動這玩意兒了。”
楚晴揪着木頭蛇的尾巴笑道:“是個假的,既不咬人也沒毒,你怕什麽?”
“看着就瘆人,”暮夏仰頭正瞧見蛇頭沖着自己撲來,“嗖”一下竄出去老遠,“姑娘,求求你,收起來吧。”
這兩條木頭蛇都是楚景送她的,雕刻得栩栩如生不說,蛇身的關節還是活的,抓着尾巴身子會自動一彎一彎地扭動。
楚晴見了愛不釋手恨不得天天捧在手裏玩兒,倚水閣衆人卻怕得要命,求着楚晴收在了匣子裏。
既然走到四房院了,楚晴就帶着暮夏進去,尋個匣子,把兩條木頭雕刻的蛇用綢布包好放了進去。
杏娘看着楚晴做這一切,突然指了她的耳珰,“太太的,姑娘戴了好看。”
“對,是我娘的,”楚晴又指着頭上的小簪,“這個是大伯母給的,好看嗎?”
杏娘點點頭,“好看。”
“你喜歡什麽樣的簪子,過兩天我幫你鑲一副好不好?”楚晴看她頭上只戴着兩支素色絹花,笑着問道。
杏娘擺擺手,兩眼亮晶晶地笑,“我不要,姑娘長大了,要攢着銀子。”
“那我給你鑲副茉莉花的銀簪吧,銀的不貴,杏娘幫我做兩雙鞋底子,我想給大伯父和二哥哥做雙鞋。”楚晴取過紙筆,伸手比劃着長短,畫了個鞋樣子,“這是大伯父的,大小應該差不多,要不再長一點點,免得小了塞不進去……二哥哥跟大哥哥一樣高,但是要壯實些,就用大哥哥的尺寸,稍微做肥點兒。”
杏娘很認真地記着。
從四房院出來,問秋已在旁邊的小道上等得有些心焦,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楚晴面前,眸裏有遮不住的笑意,“大夫人把那姐妹倆帶回去了,文家兄弟被送到了外院,我來時二太太正張羅着去大房院尋人。”詳詳細細地把适才的情形說了遍。
暮夏解氣地拍手,“活該,再讓她爛心肝算計別人。還想當嫡女嫁到勳貴人家去,做夢吧!”她在假山後頭,可把楚曈姐妹的悄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楚晴仔細回想了遍,叮囑二人,“咱們沒見過那兩姐妹,也沒見過文家表少爺,這事跟咱們半點沒關系,就是問秋找帕子無意中遇到了而已,記住了嗎?”
兩人不住點頭,齊聲道:“姑娘放心,我們明白。”
***
楚晴在汲古閣待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午正時分覺得肚餓才從故紙堆裏擡起頭來。
揉揉眼睛走下樓梯,一眼就看到那個穿着張揚的緋色衣衫的男子正在跟周伯相對而立,氣氛不是特別融洽。
見到楚晴出來,周成瑾氣呼呼地說:“這下我可以上去了吧?”
周伯恭敬地道:“周大爺請。”
周成瑾步子邁得急,擦着楚晴身邊,“蹬蹬蹬”上了樓,擦肩而過的瞬間,飛快地将一個匣子塞到楚晴手裏。
他與楚晟一起來過汲古閣許多次,也曾得到過衛國公的許可,可進來讀書,故而對這裏并不陌生,上了樓梯直奔長案。
長案上,筆墨紙硯擺放得整整齊齊,案邊放着兩冊兵書,還是上次他找出來随便看的。
除了椅袱上若隐若現一縷淡香,就好像适才沒有人來過一樣。
周成瑾在椅子上坐一會,開了木窗往外看,正瞧見楚晴三人往月洞門處走。楚晴居中,披件水藍色緞面五彩花卉紋樣鬥篷,包裹得嚴嚴實實,像端午節的肉粽子。
就這麽個沒長開的丫頭片子,糾纏他好幾夜無法安睡。
他記得清楚,昨夜在夢裏見到那雙秋水般眼眸分明就是她的,似泣似訴、含怨帶嗔地看着他,直到他夢醒,還覺得一陣陣地心虛。
除去那次在四海酒樓他開了句玩笑外,兩人再不曾有過交集,憑什麽她到夢裏都糾纏着他?
大不了他賠個不是就罷了。
周成瑾腦子一熱,尋紙箋寫了張字條,連同上次買的那副珍珠鏈子一道塞進匣子裏,打馬就來了楚家。
門房說四少爺還沒回來,他也不理,急匆匆地往裏沖。
好在一向是來慣了的,門房也未加攔阻,任由他進來。
可進外院容易,進內宅卻難,他總不能再橫沖直撞地闖進二門,況且他連楚晴的住處叫什麽都不清楚。
來來回回好半天,驀地想起來楚晴喜歡往汲古閣跑。
楚晴果然在,可周伯将他攔住了,說府裏姑娘在,他上去多有不便,需要什麽書,可以替他取下來。
他只好在樓下等,一等就是半上午。
看着楚晴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內,周成瑾的心也慢慢平靜下來,關上窗,順着高大的黑檀木書架一排排走過去。
平日來汲古閣的人并不多,書架上蒙了層薄塵,摁上去便是淺淺的指印。
在史部那一排,明顯有兩本是才被人翻過的。
取出來一看,是前朝大事別錄,周成瑾訝然,沒想到竟然愛看這個,還以為她喜歡詩詞歌賦呢。
思量片刻,周成瑾走到書案前,撕了一角紙箋夾進書裏,再度放了回去。
楚晴捏着那只突如其來的匣子不動聲色地回了倚水閣,打開來一瞧,是條珍珠項鏈,珠子圓潤亮澤,個頭均勻,更難得的是還泛着淺淺的粉紅,非常漂亮。
底下有張寸許見方的字條,上面張牙舞爪地寫了兩行字,“上次算我錯,項鏈是賠禮,以後不要糾纏我。”
誰糾纏他了?
真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怒火從心頭升起,楚晴一把将字條撕了個粉碎,又開了窗,連匣子帶項鏈扔了出去。
徐嬷嬷正從外面走來,差點被砸個正着,揀起來一看,這鏈子沒見過,問春喜她們,都說不知道怎麽回事。
楚晴從內室出來,氣呼呼地說:“嬷嬷拆了鑲珠花吧,或者留着賞人也行。”
徐嬷嬷瞧着楚晴臉色不對,當着下人的面兒自不好多問,樂呵呵地說:“謝姑娘賞。”順手将匣子塞進了懷裏,笑着說起府裏的傳言,“……興許就要辦喜事了,說文家表少爺來跟二太太請安,經過三房院旁邊那處假山,誰知就那麽巧,三姑娘從裏頭跳出來說有蛇,表少爺仗義相助趕跑了蛇,兩人這就看對眼了……真是姻緣天定,千裏姻緣一線牽。原以為二姑娘能先成親,不想被三姑娘搶了先,嫁到老夫人娘家去,也算是親上加親。”
楚晴聽着一樂,先前的火氣頓時散了個幹淨,疑惑地問:“蛇是要蟄伏的,這寒冬臘月怎可能跑出來,而且三姐姐昨兒才進家門,跑到假山裏頭幹什麽?”
隔着小半個府邸的大房院,楚溥也正沉着臉問楚曈,“你當真看到了蛇?一大早你不來給母親請安,跑到假山哪裏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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