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溫淺一直走,告誡自己不能回頭,她知道他在原地看着她,她不能軟弱,不能心軟,她幾次想走回去,走到他身邊,可是她害怕像安然,走過去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溫淺進屋,開了燈,身心更加疲憊,為安然的事,簡帛硯的出現,又在她心裏掀起波瀾,拒絕這個男人,她要用盡平生的氣力,她覺得渾身虛軟,腳下無根,兩頓沒吃東西,一天經歷兩次情感的大起大落。

她餓的發慌,心和胃都空着,陽臺裝糧食的矮櫃裏,下午她買了一小袋大米,兩匝挂面,菜筐裏一把嫩綠的小油菜,她摘了兩棵菜心,草編的筐裏有十幾個白皮雞蛋,她拿了一個雞蛋,用小鍋燒開水,卧雞蛋,下了一小把寬面條,調了醬油、香油、雞精、耗油汁,把一段蔥白切碎,拿了一顆香菜,洗幹淨切段,面條熟了,把調好的汁倒入鍋裏,撒上蔥末、姜、香菜,小廚房飄着香味,溫淺饞的直要流口水。

湯清面白,上面飄着綠,溫淺熱氣騰騰吃了一大碗,心裏郁結,散去了,填飽肚子,她刷牙洗臉,回到卧室,綠色暗竹葉紋窗簾,擋住外面的黑暗,她心裏有事,不安生,遂把卧室的燈關了,走到窗前,把窗簾撩起一條縫隙,朝樓下看,樓下已經沒有黑色保時捷的影子,溫淺終于松了一口氣。

八點半,上床睡覺,太累了,連感興趣的肥皂劇也不看了,睡得早,夢很長,夢見孩提時代的安然,梳着短頭,開朗活潑,簡帛硯沒出現在夢裏。

一夜夢裏全是安然,早起,溫淺心裏不安,吃了個煮雞蛋,喝了一袋奶,七點過點到了醫院,她輕輕推開病房門,病房裏只有安然的母親在,安母聽見身後門響,回頭看見她,愁眉不展,“小淺,你來了。”

溫淺走到病床旁,看見安然瞬間心揪緊,安然平躺着,眼睛望着棚頂雪白的牆壁,目光呆滞,臉跟牆壁一樣白,安母低聲說:“然然,小淺來看你了?”

安然收回望天棚的目光,看了溫淺一眼,眼珠動都沒動,沒有任何反應,溫淺心酸,安然的眼裏再也燃不起熱情,從前周圍人都反對她跟羅遠生,她依然執着的堅持,帶着飛蛾撲火的熾熱,然而大火燒燼後,只剩下一點餘灰,溫淺懷疑她這一生還能在愛嗎?用盡了平生的力氣去愛一個人,還能有力氣愛別人嗎?

溫淺酸澀地叫了一聲,“安然。”

安然靜靜的,沒有回應,目光不知道落在何處,溫淺想說點什麽,此刻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安慰她,鼓起她生活的勇氣,可是說什麽都是徒勞的,因為安然的心掏空了,一個沒有心的人,對周圍事物沒有了感覺。

溫淺漸漸發現她不對勁,她進門到現在安然一句話不說,對她母親也沒說一句話,安母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出去說。

溫淺跟着安母走出病房,來到醫院走廊上,安然的母親經過一晚跟來時精神狀态截然不同,五十幾歲的人,看上去憔悴蒼老,“小淺,安然她不能說話了。”

溫淺剛才就覺得安然哪裏不對,果然,雖然她差點丢了命,老天還是沒放過她,溫淺頭皮發麻,安母愁苦地說;“我問過大夫,大夫說大量服用安眠藥,搶救過來,留下後遺症導致神經系統出毛病,失憶、失語。”

安然失憶了,沒有,她萬念俱灰的表情,說明她什麽都記得,但是她失語了,她記得所有的痛苦,卻不能說出來,這是一個很殘酷的事實。

好半天,溫淺艱難地問;“大夫怎麽說?什麽時候可以恢複語言功能?”

“大夫說不好說,也許短時間能恢複,也許很長時間,看各人情況,她自己的意志。”

醫學上有很多不确定性,安母看着她,“小淺,我聽大夫說了,安然是自殺的,是不是因為那個男人?”

“安然跟那個男人分手了。”

溫淺瞞不住,實話說了。她這段時間收拾房子,收拾自己的感情,沒空關心安然,其實之前安然情緒很低落,溫淺想起非常後悔,她應該多陪陪安然。

安母的心境是痛苦和悲傷的,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她應該承受的結果。”

安然父母都是有文化明理之人,事到如今,只能盼着安然好起來,能說話,能忘卻之前的傷害,正常生活。

安父提着醫院食堂打來的飯菜從走廊一頭走來,溫淺對安母說;“伯母,你們進屋吃飯,我在這裏呆一會。”

“小淺,這麽早過來,你吃了嗎?”

“我吃了。”

安父和安母進病房裏,醫院裏一股刺鼻難聞的消毒水味,溫淺推開走廊窗戶,站在窗戶邊吹吹風,看見羅遠生從拐彎處走出來,羅遠生臉色不好,大概一夜沒睡好覺,走到她跟前,羅遠生站住,不敢直視她清澈的眼睛,“安然,怎麽樣了?”

溫淺冷冷地說;“她不能說話了,大夫說神經受到刺激,失去語言功能。”

羅遠生一愣,痛苦愧疚地低下頭,“我害了她。”

他喃喃地說;“我以為安然很堅強,她不應該這樣軟弱,我……”羅遠生茫然無助地看着她,“我該怎樣彌補?”

“永遠別在她眼前出現。”傷害已經造成,無法彌補,溫淺說完,轉身進病房,留下羅遠生一個人站在那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想進病房,又怕見安然父母,他一生都愧對這個女孩,他害了一個人,一個曾經鮮活的女孩變成如今這樣,沒有一點生氣,不能開口說話。

安母坐在病床邊喂安然吃飯,安然不拒絕吃東西,安母喂一勺粥,她機械地張嘴吃着,沒有喜怒哀樂,猶如一潭死水,激不起任何波瀾。

溫淺看着難受,對安然父母說;“叔叔阿姨,我先走了,改天我來看安然。”

安然父親說:“謝謝你,小淺,多虧你救了安然一條命。”

安然對誰來誰走,一點反應都沒有,像是沒看見一樣。

溫淺從病房出來,安母跟在她身後送她,“小淺,你忙不用來了,大夫說然然可以出院了,我和她爸打算明天給她辦出院手續,接她回家住,報社請了長假,小淺你有空來家裏玩,陪陪安然,跟她說說話,也許她能恢複快些。”

“我會常去看安然,安然像現在這樣,我心裏也放不下。”

安母盡是無奈,醫院的治療只能到此為止,至于安然什麽時候開口說話,只能聽天由命。

安然的事情只能這樣了,溫淺從醫院出來,想打的去單位,摸摸口袋裏的錢,全部財産兩千塊錢,現在她有地方住,還能吃上飯,不算最慘。

一味節省,安于現狀,是大爺大媽們的生活,因為他們已經不再年輕。

溫淺招手叫了一輛計程車,回單位,搜集了a市s.d集團所有相關資料,快中午時,小楊問:“溫姐,用不用給你訂飯?”

“不用,我明天出差,下午回家收拾東西。”

“溫姐,你要出差,去多久?”

“少則半個月,多則一個月。”

時間長短還是溫淺保守估計,也許一個月無功而返,搭上車費飯費住宿費。

把詢證函等資料裝進檔案袋,她去營銷部長肖雲龍辦公室,打聲招呼,肖雲龍叮囑說,“小溫,你一個人去注意安全,有事及時跟單位聯系,或者給我打電話。”

“放心,頭,我不是第一次出門。”

肖雲龍走過去把門關嚴,溫淺看他表情變嚴肅,不知又出了什麽岔子。

“小溫,你知道彭文光想另起爐竈?”肖雲龍繃着臉問。

溫淺搖搖頭,“不知道。”

“小溫,你跟小彭關系好,難道沒聽到一點風聲?”肖雲龍半信半疑,狐疑地眼神看着她。

“沒聽說。”

“小溫,你工作幹得很出色,我準備推薦你做營銷部副部長,我知道你跟彭文廣關系好,如果知道有人損害公司利益,不管是什麽關系,什麽人,覺不能姑息,同事關系都不錯,覺得為難,你可以跟我說,我保證不漏半點口風。”

肖雲龍對彭文廣處處提防,彭文光如果留在營銷部,對他是個威脅,肖雲龍處處打壓彭文光,一直想抓住彭文光錯,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彭文光在外面有業務,要抓住彭文光把柄,撬走合同損害公司利益,如果屬實,公司上層不會姑息,有人的地方就有争鬥,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彭文光想離開,跟部長肖雲龍不無關系。

為升職,打小彙報,出賣朋友,溫淺不屑這種行為。

溫淺中午回她媽家吃飯,順便告訴她媽出差的事,季淑雲一個人在家,“淺淺,我今早蒸包子,正想給你打電話,讓你來取,白菜肉餡包子,你不吃肥肉,我放的全是精肉。”

“媽,我明早出差,這次出差時間挺長。”

“淺淺,單位就你一個人去?”季淑雲不放心。

“我一個人去,不遠,a市,坐火車三個多小時。”

“淺淺,你一個年輕姑娘,一個人出門,萬一有什麽事,沒個照應,跟單位領導說說,不去不行嗎?”

溫淺怎麽能跟她媽說,兜裏就剩下兩千塊錢,如果要回一筆工程款,當時兌現,有點進項,現在是坐吃山空。

溫淺怕她媽惦記,撒謊說;“媽,沒事,對方公司是我們公司的老客戶,我到地方有人接站,對方安排吃宿。”

季淑雲真信了。

溫淺進屋裏給彭文光打電話,彭文光不知道在哪裏喝酒,周圍環境很嘈雜,說話聲她要仔細分辨才能聽清,“溫淺,你找我有事嗎?”

“我告訴你一聲,肖部長可是留意你的動向,你注意點。”

“我怕他?居心叵測,陰險小人。”

“我就是提醒你一聲,我明天出差。”

“溫淺,我晚上給你踐行?”

“我晚上有事。”

“你回來我給你接風。”

季淑雲在廚房喊:“淺淺,吃飯了。”

溫淺答應一聲,“來了。”

結束通話。

溫淺長這麽大還真沒去過a市,把所有大學同學過濾一遍,沒有a市人,人生地疏,溫淺決定乘明早火車去,坐硬座,三個多小時,普快到a市硬座車票三四十元,動車一個半小時到,二等座九十多塊錢,差一半,差旅費公司不報銷,個人負擔,溫淺手頭緊,僅有的兩千多塊錢,住宿吃飯,一個月開銷,溫淺充分估計了形勢,總公司派出清欠的業務員有的在外地住兩三個月,都不一定能要回一筆款,行業內工程回款差,要錢難的現象司空見慣。

a市

傍晚,整個城市一片燈火輝煌,簡帛硯坐在車裏,街道兩旁高樓大廈,從視線裏匆匆掠過,幾年沒來,a市變化很大,他出差經過a市,中途下飛機,準備在a市逗留梁天,s.d集團老總秦世明,跟他有有些淵源,兩人曾經一起參加優秀企業家交流會認識,此次應他之邀,中途下飛機,過來探望。

王世明在本市最大的酒店給他接風,兩人見面,秦世明熱忱握住他的手,“帛硯,一直想去看你,總有忙不完的事,今晚你我兄弟好好敘敘舊。”

秦世明比簡帛硯大幾歲,以兄長自居。

“秦兄,你這幾年生意越做越大,沒有閑功夫聚聚,我這次行程,打出在你這裏落腳的時間。”

“帛硯你來,多住幾日,我陪去新區轉轉,a市地産業經過幾年低谷,雖然我手裏沒多少囤積房源,整個大形勢不好,我的日子也不好過,今年銷售量回升。”

秦世明的作風是穩紮穩打,兩人碰了一杯,秦世明又道:“現在高品質樓盤熱銷,新開發一些小戶型,适合工薪階層,年輕小夫妻,配合各種銷售策略,花樣百出,難為我們營銷人員,新開發幾個樓盤,就剩尾盤。”

簡帛硯笑道;“是你這個領頭人英明睿智,你帶的隊伍過硬。”

秦世明按了按太陽穴,“戰略方針對,別的都好說,說起營銷隊伍,寒城企業的營銷業務員讓人頭疼。”

“秦兄,還接觸那些寒城人,能讓你老兄頭疼?”

“說來,我不得不佩服,你們寒城的一個業務員,每天追着我要錢,追到廁所門口,堵着我要錢,無孔不入,死纏爛打,這一個月鬧得我,神經恍惚,不知道她什麽時候突然冒出來,就像從地底下突然鑽出來。”

簡帛硯感興趣地問;“這樣敬業能幹的人才你不挖過來。”

秦世明笑着說:“我正有此想法,不光能幹,還令人賞心悅目,是個美女。”

簡帛硯斂了笑容,“她叫什麽?”

“溫淺,我可不是好色,追了我一個月,硬是從我這裏摳出來二十萬,當初,她那個公司派人來要工程款,我面都沒見,讓助理打發了,這個姑娘這股韌勁打動了我,我也是不勝其煩。”

“她現在還在a城嗎?”

秦世明善于察言觀色,“怎麽,帛硯你認識她?”

簡帛硯無奈笑笑,“認識。”

“那我打電話叫她來,你們見見,正好一起在a市玩玩。”看簡帛硯沒反對,秦世明找出溫淺的電話號,打過去。

電話響了半天沒人接聽,秦世明有點奇怪,“她還在a市,怎麽不接電話?”

電話又響了一會,接通了,半天,電話裏傳來微弱的聲音,“秦總……”包間隔音,極安靜,簡帛硯清楚地聽見電話裏粗重的喘息聲,一把搶過秦總手裏的手機,急切地問:“溫淺,你在哪裏?”

電話裏微弱的聲音說了一個旅店名,又斷斷續續說:“在s.d集團對面胡同的小旅店。”

簡帛硯放下手機,急切地說;“快帶我去。”

秦總的司機開着車,十萬火急地開到s.d集團對面一帶,往一個小胡同裏拐進去,胡同兩旁開着一些小旅店,小飯館,雜亂無章,路越來越窄,幾個人只好下車步行。

多虧秦總的司機對這一帶熟悉,經常來這裏小飯館吃飯,前面帶路,幾個人往左拐到另一條胡同,簡帛硯看見一個挂着紅燈籠的小旅店,門臉上挂着一塊牌匾,如意旅店。

簡帛硯箭步沖進去,進門對面是一個窄窄的陡峭的樓梯,僅能一個人通過,他高大身材踏着木制樓梯咯吱直響,像是承受不住這個高大男人的重量,一個中年婦女從樓梯口往下看,問;“住店的?”

簡帛硯簡短地說:“找人,有個叫溫淺姑娘住在那個房間?”

“你找溫淺,那不是,205房間,她這一天沒出屋,好像現在還在屋裏。”

狹窄的走廊,兩側幾間客房,簡帛硯看門牌號205,腳步沒有遲疑,直接撞門進去,裏面門沒鎖,簡帛硯剛進屋,屋裏光線暗,一時沒适應,這兩排的房間沒有窗戶,只有門上面一塊玻璃,走廊微弱的燈光透進點光亮,屋裏沒點燈,這種沒窗子的房間,白天跟夜晚一個樣,屋裏不打燈,看不清裏面情形。

老板娘跟過來,不知道在什麽地方摸到開光,打開燈,房間驟然亮了,簡帛硯看見溫淺合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沖到床邊,急促地叫了聲;“溫淺。”

溫淺擡起眼,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閉上,簡帛硯聽她微弱自言自語,“幻覺,不是真的?”

簡帛硯看她臉色漲紅,探手摸她額頭,燙手,顯然,溫淺高燒,簡帛硯二話沒說,把她扶起背着她朝外走,這時,秦世明跟過來,“溫小姐病成這樣,怎麽不去醫院?”

旅店老板娘跟在二人身後,“我納悶,溫姑娘平常閑不住,怎麽會一整天沒出屋,客人的事,我們也不好過問。”

簡陋的木制樓梯,簡帛硯三步并作兩步沖下樓,秦世明跟在他身後,跑得氣喘籲籲,司機把車開過來,簡帛硯把溫淺放到後座,然後自己上車,坐在後座。

秦世明坐副駕駛位置,告訴司機,“快,去市第一醫院。”

簡帛硯坐在後座上,抱着溫淺,聽她呼吸沉重,人燒迷糊了,低頭看她嘴唇都燒裂了,簡帛硯抱着她,隔着衣裳,感覺她的身體像火炭似的,心急,催促,“快開。”

司機猛踩油門,在車流中穿行。

溫淺好像身體打哆嗦,發高燒冷,簡帛硯解開上衣把她裹住,溫淺無意識地往他懷裏靠,尋求溫暖。

清晨,醫院一間病房裏,天藍色的窗簾,透過晨曦微光,溫淺睜開眼,朦胧光線裏,窗前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籠着淡淡的光暈,溫淺想張嘴叫,口幹說不出話。

簡帛硯聽見身後聲音,回過頭,床上之人睜着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望着他。

簡帛硯走到床前,俯身摸摸她額頭,冰涼,燒退了。

“你生病為什麽不去醫院?”低柔責備的話語,透着關切。

“我吃藥了,帶的錢花完了,留着錢買火車票回家。”

她水潤的大眼睛,怯怯地望着他。

簡帛硯的心狠狠地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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