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聚賢坊內,牆上的一幅月夜觀潮圖,吸引了不少文人才子觀摩。

既然是月夜觀潮,顧名思義,畫中便要有月,有夜,有潮,當然也有人,在當下才子畫浪花還是用一道道卷起的線條表現時,這樣的一幅從上到下,只用黑,白,藍三種顏色的大片渲染出來的,如身臨其境的畫面,足夠讓這些文人書生驚奇莫名。

“這是如何畫法?無山無林無參照之物,便能畫得出水,當真聞所未聞,李兄可曾見過?”一白袍書生眼不離畫的向旁邊的人問道。

“在下也是孤陋寡聞,第一次見到這般畫技。”旁邊的人慚愧的道,

“我知道有游絲描,琴弦描,行雲流水描十數種描畫法,可還未見過這般身臨其境的筆法畫技,實在奇妙。”本就精通各種線條的畫法,通過千變萬化線條的描繪,如今卻是看不出其用的是哪一種,似乎哪一種都不是。

“此畫若說是工筆,只人物寥寥幾處,若說寫意,卻又與旁人的畫法不同,畫面多以色彩而少線條,深入而有張力,眼中有畫,耳邊有潮聲湧動,這樣驚豔動人的畫技,恐怕也是絕無僅有,或是這桃花屋主自創的畫法罷。”

幾人傳來陣陣贊嘆的聲音。

他們面前的這幅六尺橫向畫卷,只用了黑藍白三色,全以色彩或深或淺,交替出現,将三種顏色的變化無窮在一幅圖中,用到了極致,渲染出一片清冷動人的月夜海潮觀。

畫中,層層疊疊,變幻莫測的雲層,一輪銀盤明月高懸其中,亮霜一般的光芒自雲層的縫隙,撒落海面,倒映出一片波光粼粼潮海。

遠遠一人背手而立于岩石之上,身着白衣,仰頭望月。

看畫的人,皆将自己代入到畫裏那個身影之中,體會到一人對海,那般令人心中震憾之感,如暗夜裏,聞着無邊潮聲,獨守一盞心燈,凝望上空蒼涼無垠的月色,獨自品味着那份空曠清遠的孤獨。

許久,終于有人看出了端倪,“這般身臨其境的畫法,恐與海面的那道月光有關!”

衆人再細看,果不其然,正是那道明月撒在海面上的光亮,使得畫面變得延長,海也變得深邃起來。

“這樣光照的畫法,确是絕妙,正如同我們的人與地上的影兒,結合一起的畫法兒。”将人與地上的影一起畫,确實有一種真實感。

“豈止如此,林兄且看,這幅畫中,海面因月光的照映,變得栩栩如生,仿若整個海面動起來一般,再看其細節處理處,無一不是人與影兒的畫法,不止海面,連同整幅畫,及人物的衣袍的寥寥幾筆,處處帶着人與影的妙處。

這只是一張簡單不過的人,月,潮構成的畫面,可裏面卻處處不簡單!愚弟認為,這般細膩生動的技法,應屬工筆畫法,但又參的是寫意的氣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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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兄的意思?”

“恐怕這位桃花屋主的畫技,早已爐火純青,變幻莫測,可笑我等以為,工筆不過末流畫技,上不了臺面,如今看來不免坐井之诮矣,畫技從無劣技末流之分,不過是用于何人之手而已。”

察覺此畫的妙處,已引的幾人争相欲買此畫,拿回家細細琢磨。

本是開價五十兩,結果因幾人互不相讓的争搶,竟是擡起價來,當由五十兩漲至八十兩時,許掌櫃的手一抖,胡子差點沒拽掉幾根。

等到有人真以八十兩拿走畫卷後。

許掌櫃送了貴客出門,立即将店裏的兩個夥計招了進來,“剛才賣走的那幅畫,我收的時候花了多少?”

兩個夥計有些二丈摸不到頭,提醒道:“掌櫃的逗我們呢吧,這才昨日的事,畫明明是您老收的,親手交了那位姑娘八兩銀子……”

“八兩……”許掌櫃一巴掌拍向自己腦袋,“哎呦,我怎麽就給了八兩呢?”

兩個夥計聽着更納悶了:“八兩對啊,按說好的價兒,那畫兒只需給五兩銀子,掌櫃還多給了三兩呢。”

“蠢貨,兩個蠢貨!”許掌櫃指着他們氣急敗壞的道:“你們怎麽就不想想,我問你,那位姑娘先後賣給咱鋪子幾幅畫?我們轉手又賣了多少?”

“先是兩幅,您一共給了八兩銀子,轉手賣了六十兩,第二回 是個大幅的五美圖與一個小幅,您算了姑娘七兩銀子,大幅按說好的應是給五兩,小幅一兩,您多給了一兩,轉手賣了六十五兩,這第三回,雖然只是中幅,但您只付了八兩,就賣了八十……兩。”

兩個夥計說着說着,竟是越道越小聲,他們雖是店鋪夥計,本應心向掌櫃,可是這時候都不約而同的在心底道了句,“黑!真黑!人家姑娘辛辛苦苦畫了四幅畫,總共賺的錢,還沒有掌櫃賣的一幅賺的多……”

掌櫃心急火燎道,“我說的便是如此,先送的兩圖,又了兩幅,可這一次卻只有一幅,你們說這是為何?”

“為何?”

“這是嫌先前銀子給少了啊!”許掌櫃焦急的來回走,“不行,說什麽也得把這財神爺拉攏住。”他立即回頭鄭重囑咐道:“下次那個姑娘再過來,她的畫,無論什麽幅,一律按二十兩……不,二十五兩收!”

……

檀婉清将手中的畫完的喂鴿圖,拿起來,對着窗外的光線,看了看顏色,正端量間,瑞珠從外面進來,随即高興的坐在小姐身邊,小聲的道:“小姐,我路過聚賢坊,進去看了看,小姐的畫好像又賣掉了呢,那掌櫃還說……”

見瑞珠停了下,檀婉清回頭看了她一眼,“說了什麽?”

“他說,小姐若再有畫,便往他那送,一幅……二十五兩收,價錢好商量,絕不會讓小姐吃虧的。”

二十五兩?檀婉清怔了怔,沒想到漲的這麽快,前兩天還一幅六兩,這才幾日,便翻了四倍,許掌櫃将價一下子擡得這麽高,怕是擔心她将畫賣與了別人,想來之前賣出的幾幅讓他賺了不少。

如今。

檀婉清反而不慌不忙的将手中的喂鴿圖卷了卷放至一邊。

“小姐,可是要拿去裱背。”

“不急。”

“怎麽能不急呢,那聚賢坊的許掌櫃可是急得很,打聽了我好幾遍。”一幅二十五兩呢。

“就因為他急,所以我們才不着急。”檀婉清慢悠悠道,見她不明白,耐着心解釋:“前些日子你也說過物以稀為貴,正因為稀少難以得到,才會顯得珍貴,才有價值,而且我也累了。”說完便開始收起桌上的筆墨顏料。

這般一說,瑞珠才明白過來,趕緊搶過檀婉清手裏的筆,讓她快快休息,一人便将桌子拾了個幹淨,并将那張未裱褙的喂鴿圖小心冀冀,像捧着一樣易碎品一樣送到高處,生怕碰了劃了。

實際不必如此誇張,并不是什麽絕世好畫,對檀婉清來說,這樣的作品并不難,随手為之,難的是顏色太少,單調的難以調制,除了大紅,其它都是極其清淡,無法濃墨重彩對作畫人來說,是極大的局限。

畫會賣的好,她也早有預料,如何能賣不好?她有着這裏的人沒有的畫面經營經驗,人物要放在整個紙上哪個位置,會是焦點視線,哪裏留白最适合,哪裏該填滿,如何黃金分割畫面才會美,畫面的遠近大小,墨色的濃淡虛實,筆法走勢各異,這些都是他人沒有,她卻已是随手便來之事。

說到底,買畫人喜歡的并不是她的畫,不過後世凝結的那些經驗瑰寶罷了。

本想出去走走,但是這幾日精力透支,感到乏力,她這副身子骨,實是受不得勞累,還是順應的躺下休息,合眼前,讓瑞珠多去東街打聽,看是否有租房的人家,心裏想的是,這幾日賣畫的錢有二十兩多吧,租個簡單的小宅院,應是夠了的。

冬日的早晨,陽光正好,窗外鳥兒叫聲清脆,屋裏暖炕又燒得暖熱,檀婉清本來打算安靜的小睡一會兒再起,可是剛剛合眼不久,就聽得院子大門響起敲門環的聲音。

檀婉清本就淺眠,只兩聲便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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