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後半夜火光漸弱,雖地屋裏蓄了一室暖熱,随着時間,也漸漸的變冷。
檀婉清因身上的凍傷與烏青,一夜也睡的頗不安穩,一直在下意識的尋找着暖熱,如抱着以前懷裏偎的南瓜湯媪一般,緊緊的摟貼,舒熱的觸摸。
只覺那觸感比任何時候都要好,熱度也足以在寒夜裏,能給人帶來最安穩的滿足感。
一直到腿側被貼着一物,不甚舒服的觸感如附骨之疽讓檀婉清不悅的皺眉,她伸手過去移了又移,可越是如此,越是擾人清夢,且糾纏不休,十分讨厭的很,她寒夜最是貪睡,最煩人擾,何況是在夢中,微微蹙起眉尖,甘願離開那片喜歡的暖熱,往冷處躲上一躲,豈圖避開這樣的憂擾。
可身體剛一磨後,便被人有些粗魯的緊緊拉近,或許是力道大了些,又或許碰到她膝蓋烏青地方,讓她自朦胧的睡夢中悠悠轉醒。
意識清明的那一刻,就十分清楚的感覺到,自己正窩在一具渾身上下充滿着陽剛氣息,又與女人絕對不同的身體上。
方寸幽閉的地屋,那緊貼着她發絲的喘息聲,與腿側的火熱滾燙,都讓她十分清楚的知道身邊這個人在做什麽,即便,他掩飾的很好。
但檀婉清是何人,她并不是那些養在深閨,毫不知男女之情的天真少女,只稍稍一想便清楚的很,這絕對是她最不想見到的事,尤其是旁邊的這個,帶着赤果果的意圖,心頭又對她充滿仇恨的人,這讓她的臉色很差。
但她并沒有立即起身或躲閃,只是微掩着心頭的怒斥,裝作剛才熟睡一樣的姿勢,一動不動的躺在那兒,因為,這個時候,只能堪堪忍着,因為無論是反抗被激怒,還是吓得這道貌岸然的謝大人從此不舉,懷恨在心,皆不是明智之舉。
直到漫長一段時間後,箍住她腰側的手,終于松了松,那一刻,檀婉清借機伸手推開他,坐了起來。
她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為何周圍如此的昏暗,右方的出口似有些光亮,那是唯一可視物的光線,除了身下與蓋在身上的柔軟皮毛外,四周皆是濕濕幹幹,又坑坑窪窪的泥土,這到底身處何處?
但她什麽都沒有問,只是看了看身上外衫,并沒被動過,全身上下也并無不妥,心頭的惱意才慢慢冷靜下來,甚至于狹小空間裏那種并不難聞,卻又不想聞,避無可避的男子氣味,檀婉清是吸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得難忍着起伏的胸腔,冷靜了下看向對方。
謝大人身上的單衣有些松開,正露出隐隐的精壯的胸膛,還有那一片掩于衣衫陰影裏一抹堅硬有型的腹肌影子,他的臉上還有些一絲錯愕又狼狽的樣子。
檀婉清其實并沒有平日裏看起來那般婉柔,她骨子裏的東西,不可能真的與自小三從四德的女子相同,即使有同化的部分,也不過被逼的可以掩飾與妥協的部分罷了。
所以,當她神情肅穆,眼神居高臨下,小觑你的時候,那般的淡漠氣勢,便是身着褴褛,看在人眼中,也是那般高高在上,神聖而不可侵犯,那是多年伴父左右,熏陶養成的氣勢,加之骨子裏便從不覺低之人下的傲氣,這般由內而外,自是不亦随意亵渎。
雖還是平常一般的柔聲,但神情卻淡淡,她道:“蒙大人相救,心中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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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女自知,像大人這樣铮铮鐵骨,血染沙場,救黎民于水火的好兒郎,日後當配得二八芳齡,豆蔻年華的如花美眷,婉清已年紀頗大,且是罪臣之女,實不敢獻出來玷污大人。”
她頓了頓,也不知如何言語,便只學了男子随便一拱手,道:“之前将宅邸的藏銀告之大人,除去感動于大人的愛民之心,也有向大人懇求之意。
當年的檀婉清已死,只剩現在的沈珍珠,看在民女如今的下場凄涼,大人大仇已報的份上,還請謝大人高擡貴手,放過民女罷。”說完也不看對方臉色,“民女在此謝過。”便匆匆掀開皮毛起身,急不可耐的尋着出口出去。
雪後的天氣,仍是寒冷,卻因大陽升起,陽光暖融,而驅走幾分陰涼。
幾十騎兵休息一夜,早已自地屋起身操練,并整頓兵馬糧草,在校尉王骥的再三叮囑下,無一人敢去守備大人的地屋周邊走動騷擾,甚至遠遠的繞開在另一邊空地,升起了火,熬煮了兩大鍋肉幹湯汁,并就着火堆烘烤着一塊塊夾了肉的硬馕,待燒的軟了,放到嘴裏一咬,滿嘴的羊肉香。
許多從未吃過的兵士心中暗道,這蠻人的食物也是不差,尤其在這樣寒冷的天氣下,若是能圍坐喝上一碗熱氣騰騰有肉湯,還配上燒熱的馕餅,也是一種不錯的享受。
王骥昨夜還會心一笑,覺得大人終于得償所願,不再過得像個苦行僧,可結果萬萬沒想到,早上起來,回程的路上,一個連眼神都欠奉,寧與那些落難的女子坐與一處後,也不願碰大人一下馬。
這便罷了,可大人表情同樣也是一臉陰霾,看了眼她之後,轉身便上了馬,目光陰沉寒冷,一言不發,只路上不斷的策馬快行,往日需得一個時辰的山路,半個時辰便沖了出去。
颠的一輛馬車差點散了架。
對檀婉清而言,也極是難受,一路上颠簸到傷口,不說痛得死去活來,也是臉色發白,好在,帶着幾個女子的車棚,經過改良,車周圍都挂上了不少皮毛遮掩風寒,便是連坐的地方,都是蠻人帳篷裏搜出來的厚襖鋪墊。
瑞珠一夜提心吊膽,此時才敢拉着小姐,仔細的看着,發現小姐下巴,耳朵,手指手腕幾處,雪白嬌嫩的皮膚上出現了一小塊一小塊的桃花色的紅印子,就像擦了胭脂一樣,她知道那是凍的,小姐冬天比常人容易凍傷,以前偶而出行時間長了,就會有這樣的斑塊,但後來有經驗注意保暖後,已好幾年未見了,誰知這一次大雪,凍傷這麽多地方,連臉都有。
又無太醫開的最好的紫蘇膏可用,還要坐在車裏挨凍,不由更心疼的揉着小姐的手。
檀婉清也是長長的嘆了口氣,心中知曉,再斟酌言語,再無口吐惡言,可那番話還是将人得罪了,得罪就罷了,本就關系惡劣反複,也不差多增一樣兩樣,可是,她也實在不知往下的路要怎麽走了,個升鬥小民,不用再提心吊膽的活着,怎麽就那麽難。
檀婉清迷迷蒙蒙,帶着沒睡好的慵懶之意,坐在鋪了厚襖的簡陋車板上,看着随着車颠簸透着光線皮子,她從瑞珠溫暖的手心抽出手來,輕輕的掀起,看向了外面。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多麽貼切,眼前的整個林間,枝頭盛開着大片的雪白梨花,似經過一夜風雨催殘,飄飄撒撒,稀稀疏疏的鋪了一地,映在第二日的暖意的陽光下,花如雪色,雪色如花,實在是優美如畫的意境美景。
只可惜,花易謝,雪易化,這樣的美好總是短暫,她輕輕的蹙起眉,可眉間卻皆是心頭不知如何是好的擔憂惶惑。
同車的幾個女子,神情苦楚,哀哀凄凄,都是被蠻人強搶擄來的,幸得被謝大人的人馬所救,才方得自由,可即便如此,那些日日的情景也是終身都抹不去的傷痕,其中有的家人已死,無處容身,有的甚至離家數目,難有面目再見親人,皆都惶苦的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在看着臨車門坐着的女子,也露出同樣的神色,有幾個還在流淚的人,不由止了眼淚,呆呆的看着,慢慢神色裏也泛起了同情。
這女子生的可真美啊,冰肌瑩徹,雪膚花容,進來時便一車的芳香襲人,連這樣的美人都被那些蠻人糟蹋了,不知怎麽竟讓她們心頭更泛起了可憐之情,竟是人人收起了苦色,勉強自己去想日後的出路。
一行鐵蹄自山上而下,到達平坦道路時,已是到了太陽高高升起的巳時,衆人原地歇息片刻,車內的幾個女子皆分到了煮熱的雪水與馕餅,甚至還有一碗濃稠的米粥,泛着香氣,直讓人忍不住咽口水。
衆女哪想到,能受此優待,不僅早上有肉湯與餅,此時竟還有粥可喝,這粥熬的極糯,裏面還填了肉丁,十分香口,皆是起身下車,謝過大人。
檀婉清也不理,只是坐在車上懶懶未動,瑞珠将她的粥端了過來,她卻是搖搖頭,這一路的颠簸,連胃都要被颠出來,直往上反,哪還能吃得下。
瑞珠再三勸說無果,只得将手裏白白的粥餅送回,分與其它人。
看到那滿滿的碗怎麽端去又怎麽端回來,王骥見到大人一番苦心如付流水,不由回頭看向大人,只見他手拿着碗,用力攥緊,只停了停,便将最後一口飯倒入口中,然後倏地起身,轉身向馬走去,步伐邁得又快又疾,便是王骥都能覺出幾分狼狽。
一行騎兵隊,加上十數馬車,一路趕回衛安城時,城門口竟是聚集了許多人,知大人出兵繳匪,大雪封山,一夜未回,內城門圍了許多城中百姓,皆是議論紛紛,生怕大人出了什麽事,直到有人遠眺張望,見到大人的人馬返回。
城門內立即湧出了大批百姓,不止是受過謝承祖恩惠,還有曲家,施家及城內十幾家糧米布商,聚集于此。
在見到自家的五車綢緞布匹,三大車糧米皆一分不少的從蠻人手中劫回,原數返還,曲施兩家喜出望外,一路迎出大門,對着翻身下馬的謝承祖,皆躬身行禮,并不是幾車糧米布匹的事,而是有了大人,他們日後生意的安定,也不顧對方年紀,紛紛行下大禮,感恩之話自不言說。
“快起,快起,不過是謝某應當做的。”謝承祖擡手扶起欲跪的幾人,便讓身後兵士将糧草布匹交還,兩家自願将車物獻于謝大人,以作軍用,謝大人道堅持原物奉還,此事不可一概而論。
兩家收下後,曲家主事滿面紅光,他道:“大人與各位軍士為百姓一路辛苦,小民與施掌櫃包了鴻福樓,大人定要賞光,讓小民為各位接風洗塵,否則實在心下不安啊。”
一直站在曲老板身後的曲家二小姐,輕輕走到謝大人身邊,年芳十六歲的她,正是最鮮活的顏色,身形婀娜窈窕,芙蓉面柳如眉,此刻含嗔帶羞低着頭,彎腰在橫刀力馬的謝大人面前,輕輕柔柔嬌滴滴的道:“大人,家父一片心意,請大人勿必前往。”
此時的檀婉清已與瑞珠下了馬,正要往城門去,謝承祖本心拒絕,但目光在看到下了馬車,冷若冰霜,看也不看這邊的眼的模樣,竟是眼中怒意閃了閃,抿了抿嘴,脫口而道:“恭敬不如從命!前面帶路。”說完,回身上馬。
曲施兩家大喜過望,謝大人可是極難請的人物,這般輕松答應,可不常見,急忙命手下人先去張羅。
檀婉清進入城門,身邊是急馳而過的馬蹄聲,與掀起的煙塵,瑞珠忍不住掩住口鼻,瞪目過去,正是謝大人一幹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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