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晚上的時候我不愛開燈,我住在市中心,B市市中心的夜幾乎燈火通明,只要不拉簾子,底下的霓虹燈就能透過玻璃牆将家裏照得很清楚。
翟屈一開始愛抱怨,說我是見光死,後來他自己也挺喜歡這樣清清靜靜的,需要看書什麽的時候就開個臺燈,還挺有意境的,便随我去了。
浴室花灑順着人體拍打在地上的流水聲清晰得好像近在咫尺,一聲一聲,好像想把我從混沌中打醒。
其實也不意外,我跟翟屈都是快三十歲的人了,結個婚生個小孩什麽的,都算正常。
我還在望着遠處高架上川流不息的車輛發呆,便被一個帶着沐浴露清香的身體包裹起來。
翟屈的胡茬在我的耳後細細摩擦,微微的癢,他偏愛這種小情|趣。
我微微躲開,他在我耳邊輕笑,然後細碎碎地吻着我的耳後。另一只手不規矩地去抽我腰間的帶子,我才剛洗完澡,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及膝的浴袍。我按住了他的手,他便往下滑,從袍子下方往大腿根部探去,一路游走,帶起一陣顫栗。
我倒在他的懷裏,他細碎碎的吻便順着額角竄到我的眼皮,溫潤而灼熱。
我閉着眼,卻感覺到自己可以看見自己嘴巴的蠕動,“你老婆孩子可好?”
眼皮上的吻消失了,袍子下的手停下了。
我睜開眼,他很近地看着我,身上的威壓竟給了我壓迫的感覺,“什麽意思?”
我不說話,只是就着這個姿勢,擡頭看他。
他好像想知道我到底知道了多少,但是我只是就這麽坦誠地看着他,眼神無悲無喜,當然我不知道我的眼神有沒有很好地傳達這一點,但是至少我現在的心情是這樣。
“你知道多久了。”他說完之後又自嘲一笑,“問這個沒意義。其實我以為,你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希望他說我是胡說,說這一切只是一場誤會。但是他這麽幹脆利落地承認之時,我心下卻似乎有一絲的失落。
他的手摸着我的唇,我覺得他在刻意地表現出一種游戲慣了花叢的浪|蕩,但他眼中卻寫着遲疑,“姚穗,你一不愛我,二不打算嫁給我,我有沒有結婚,對你來說并沒有差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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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我一會兒,态度越發平穩,說道,“你不愛說話的毛病還是不改。可你既然開口問我,總該給我一些回饋。姚穗,你為什麽要問我?你在意我有妻子麽?有多在意…有在意到要跟我斷絕關系的地步嗎?”
我不知道說什麽。
翟屈給我們之間的關系定位得很精準。我們之間,更多意義上來說是披着戀愛外衣的互相取暖。B市太大了,兩個寂寞的都市男女相互慰藉取暖,無關愛情,無關道德,只為片刻歡愉溫暖。本質,跟飛蛾撲火沒什麽區別。恩…如果有區別的話,區別在我們比飛蛾膽子小些,知道這樣不會死。不然,其實毒`品是更好的選擇。
“翟屈,你希望我做你見不得光的婚外情嗎?”
“婚外情”三個字好像觸犯了他的什麽禁忌,他面色不虞,但還是摸着我的臉,輕聲細語,“有何不可?”
我很認真地望着他,“你不覺得,如果我想要搞婚外情的話,當初我跟趙尹就沒必要分開麽?”
在我臉上的手僵硬了一下,從我的角度望過去正好是他的下巴線,繃得很緊,隐隐可見微微鼓起的咬肌。
大學時候的趙尹能讓他默默退場酗酒,更何況是如今的趙尹。
他的表情很平靜,但我知道他此時已經暴怒到了頂點,于是很知趣地從他的身上起來,在窗臺上與他面對而坐。
他問我,“所以你現在是在和我提分手,對嗎?”
我點頭,“對的。”
他起身從沙發上的外套上抽出一包煙,快步走去陽臺,不一會兒我就聞到了煙草的味道,我受不了二手煙的味道,不自覺地微微咳嗽,起身躲去了客廳。
算起來,交往四個月,這是他第二次在我面前抽煙。
我在客廳等了半個多小時,他才從陽臺進來,身上逃逸出來的煙味讓我不禁皺眉,他背對着光看我,我只能看到他身體的輪廓,看不清表情。他問我,“姚穗,如果我離婚,你願意嫁我嗎?”
我不由得笑了,“你抽了半個小時的煙,就在想這個?”
這回卻是他不說話了,我大概能夠感覺到他對我這樣輕慢的态度十分不滿意。這個決定對他,不容易。
“你知道我為什麽把自己活成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嗎?”我跟翟屈其實不怎麽聊心,其實我跟誰都不聊心,包括趙尹。眼下這個時間節點算不上合适,但是我忽然想找個人聊聊心,也許我之後會後悔。
“我來自農村,其實也不是很農村,經濟跟上了,價值觀還在幾十年前的那種。本來,在那樣的大環境下,我應該嫁個差不多門當戶對的人,呵~你別覺得門當戶對是個高大上的詞,說人話就是找一個跟我爸差不多得了的那種,湊活一大家子過活。男人出去賺錢,女人在家拼命生娃,生女的還不行,得有倆男的,運氣不好生了幾個都是女的,那就一直生到有男的為止。然後女人就一輩子待在家裏當男方家庭的保姆,孝敬長輩,親近妯娌,教化兒女,做個黃臉婆。你別覺得我的話長,這寥寥幾句,本是我的人生。”
翟屈似乎很驚訝我會對他說這些,愣了一下說,“也沒那麽誇張。”
我不理他,用手捂着額頭,一邊繼續說,“我爸,吃喝嫖賭樣樣沾,不如意了,就抄家夥打我媽,大家都勸我媽忍了,說男人都這樣,我媽竟也這麽覺得,忍了三十幾年。我姐,婆家的伯母生了幾胎都是女的,婆婆一邊責怪她肚子不争氣,一面緊鑼密鼓地在她月子期間給自家大兒子找小三生男孫,我姐也覺得正常,還自鳴得意于自己生了男孩。我小時候特崇拜我姐,她是大學生,跑到大都市讀書,價值觀念都很前衛的,我一步一步看着她變成今天這樣,真挺無力的。翟屈,大環境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我不願做第二個我媽,第二個大伯母,第二個我姐。我接受了九年義務教育,上了高中,上了大學,一路真跟過關斬将似的,難道是為了過這樣的人生的嗎?我意難平!所以我逃了。逃到大學,逃到趙尹身邊,逃到B市,想将那本來可能安在我頭上的人生抛得遠遠的。”
翟屈在我的對面坐下,聽着我娓娓道來往事。那些連趙尹都不曾說過的往事。其實這些話,真不該對翟屈說。我在他面前,一向還算是完美,如今把這些揭露出來,大概也碎了他大學至今的一廂情願吧。
“翟屈,其實我于你,也是一種意難平吧。只是你嘗過,經過,差不多就撒手吧。今日心間朱砂痣,明日牆頭蚊子血。”我輕笑了一聲,“喔,還挺對仗。”
我真的不善言辭,說了這麽多,也不知道翟屈能不能知道我到底想說什麽。
這四個月其實我對翟屈也算是有一點了解,他傲,也許是當律師這些年看多了人性的龌龊陰私,也當了太多次委托人追捧的的救命稻草,所以他免不了有一些的優越感。不吃小飯店,不穿優衣庫,不看時下的國産片都還算是小毛病。這些挑挑揀揀的小毛病若是落實在婚姻中也很正常。
翟屈問我,“你意平了沒?享了花花世界,願意嫁回老家了沒?”
我搖頭,“我一輩子都不回去。”
他輕笑,“那你憑什麽就以為我會回?”
“D市可不是我們那種小農村。”
翟屈搖頭,“姚穗,其實A市沒有改變你,趙尹也沒有改變你。你本質還是那個農村出來的灰姑娘,單純得很。現代生活跟溫水煮青蛙似的,一輩子不動就那麽活着也就罷了,大把人這樣過活呢。可是年少時候那個意氣風發的小夥子在心裏老是不願意死掉,他若死了,一輩子這麽過着也就算了,偏偏他不死,還要叫嚣着,時時刻刻咒罵着現在生活的不幸,咒罵着現在的自己的無能。我的意難平,不是嘗嘗鮮就夠了,我想把那個小夥子放出來,我才二十九歲,還沒三十呢!我的人生不能就這樣算了,不滿意的都該改改,都該換換,我顧忌着這個念及着那個,我自己怎麽辦?我要被道德約束一輩子嗎?”他冷笑,“道德算什麽東西?他憑什麽阻攔我一生呢?姚穗,你跟我是一樣的人,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麽不一起對抗呢?”
我第一次望着他的這張臉失神。
他走過來抱住我,“我知道我說服了你,姚穗。”
我知道他跟我是一樣的人,所以當初兩個人才能那麽輕而易舉地就決定在一起。我們不是對方最愛的人,但也許我們真的是最合适的人。如若跟他一起,其實,也擔得起幸福兩個字。至少,是幸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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