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火生冰

将士們紛紛偏頭相互對視一眼,舔了舔嘴唇,彼此都是看到了對方眼底的惡意。

“你就是我們新上任的副将?”終于是有人敢于挑戰美色,率先出聲喝道。

慕玦看着這一片片惡膽向邊生變臉十分快的将士先是微愣,似乎是有些迷茫也有些羞澀,轉而才是回過神來輕輕點了點頭。

這将士們見他那一臉的小媳婦模樣也是頗為諷刺地咧嘴一笑,不懷好意。

袁超就算神經再大條也隐隐覺得這氣氛不太對,不着痕跡地向顏止遞了個詢問的眼神,卻發現那厮竟一副此事與我無關的神情,順便轉過了頭。

這靖安王……恐怕又要吃苦頭了。袁超一看這顏止的态度也猜出了一二,只在心底默默嘆息一聲。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你憑個什麽?這副将是你想當就能當的?”那将士輕嗤了一聲,轉頭看了看身邊的一大幫漢子們,又道:“你倒說說,你覺得你會比我們中的哪一個強?”

那慕玦聽了這話只是微微偏了偏頭,想了一會子後抿唇搖頭,那眼底的神色清澈透亮,誠實至極。

顏止看似事不關己的模樣,可那眼角的餘光卻一直在這裏掃掃蕩蕩,等看到了慕玦可稱得上安靜乖巧的反應之後,狠狠地一皺眉。到了這個份上還能忍得下去,要麽,就是真的腦子有些問題,要麽,就是圖謀極深眼光甚遠……可這人既然是主動請纓而來的,想必只會是後者。

那群莽夫們可是沒見過這般沒脾氣的人,平日裏哪個不是一言不合就捋起袖子要動手動腳了。此時見狀只得狠狠地一怔,轉而爆發出一陣哄笑。

“這娘們不愧是娘們,脾氣好的沒邊啊……”這是啧啧稱奇的。

“也沒白糟蹋了這皮相,以後來好好伺候伺候大爺我啊……”這是色膽包天的。

“還算有些自知之明,那這副将之位,還是自行廢了吧!”這是剛正不阿的。

“是啊是啊,你瞧瞧我們顏将軍,那才是大将之風!”這是溜須拍馬的。

到了這地步連袁超都開始替這楚楚可憐的靖安王着急了,可他倒仍舊是不愠不惱,意味深長地偏頭看了一眼顏止,這素來臉皮厚的勝過城牆的人竟被這輕飄飄的一眼看得有些心虛,這才是垂眸輕笑了一聲,開口道:“諸位恐怕是誤會了,方才搖頭,只是想說,不止比你們中的一個強,而是比你們所有人——都強。”

那嗓音仍舊是風流無限,春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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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止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轉過面來之時,嘴角已經挂上了一抹玩味。終于是忍不住了麽……

只是玄刃軍聽了這話卻炸了鍋,方才還以為這件事就這麽輕松地解決了,還以為時候也不早了太陽也老高了兄弟們都能勾肩搭背地去吃飯了,現在聽這小白臉的一番話,合着……還是想和他們打上一架了是吧?

“嗨——這還有脾氣了是吧!”

“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都別說什麽廢話,就問一句,打不打?”

“那是自然。”這慕玦仍舊是那副溫軟如玉的模樣,好似他說出來的只是今日的菜色不錯,而不是放了狠話要跟這十八萬三千人杠到底。

“慕兄弟,你可別生氣啊,別沖動啊,別這麽早應下來啊,你再想想啊……”袁超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吓壞了,怎麽瞧那慕玦的小身板也不像是能打的,趕忙推了推身邊那人,哆哆嗦嗦地出言勸道。可還沒等他把話講完,就迎面收到了顏止的一記眼刀,這才匆匆閉了嘴,取下肩上搭着的粗布擦了擦頭上的大汗。

“袁将軍大可放心……”慕玦安撫性地沖他微微一笑,轉而對着那一個個不知什麽時候摞起了袖子擺開了架勢的莽夫們開口:“方才在路上聽袁将軍講,今日訓練前顏将軍以一當十好不威風,既然是初來乍到,便也不好奪了顏将軍的彩頭,索性也就應付十人,可好?”

就連顏止聽了這話都吓了一跳,更別說這玄刃軍。原本想着他怕是打一個都要吃不消替他捏把汗來着,可現在倒好,不單單是要打,還一打就是十個。

“你的意思是你比顏将軍還能打?你好大的口氣啊你!”

“顏将軍,這人竟敢不把你放在眼裏,等兄弟們好好教訓教訓他!”

“都讓開,讓我來!”

“好了,都道新官上任三把火,這靖安王既然已經把話放在這兒了,我便也來做個見證。”顏止這才移步走近,在慕玦的面前站定,朗聲開口道。

雖然這打還沒打,顏止的心下卻已有了定論。原先還以為所謂的靖安王會是那等弱不禁風酒囊飯袋的風流纨绔,存心找着個由頭來銅陵關湊熱鬧,想等打了勝仗以後回去邀功……可事情到了現在,就連顏止也只能承認是她看走了眼。這擺明了人家心思極深心性沉穩,如今提出以一對十,定也是有所倚仗,恐怕這群小崽子們,今日不單吃不上午飯,還得要挨揍兩次了。

“如此甚好。”慕玦微微低頭,正對上顏止的眸光,應下。

顏止迎着那眸光,縱然是有所準備也還是狠狠一怔。此刻如此近地看到那雙桃花眸,在長睫一片細碎的陰影之下,那瞳仁似乎藏盡了天下異彩,帶着莫名的蠱惑人心的力量,而這力量又在微眯的眼眸裏,被那人畜無害的溫柔所包裹。

甚至像那滿岸的桃花,在□□裏灼目地燒着,燒得連天邊的雲彩,都要給熏成嬌豔的酡紅。

如此顏色,當可稱得上盛世風流,冠蓋滿京華。

顏止在下一刻便狠狠地打了個激靈,心中暗罵,竟又被這妖精迷惑了心智,轉而清了清嗓子,一臉雲淡風輕地移開視線,對着面前那群待宰的羔羊道:“想打的站出來。”

那群莽夫早就耐不住性子,只聽這一聲令下就齊齊跨步而出,剩下的因為人潮擁擠鑽不出來的緣故,只得在後頭一邊低聲喝罵一邊幹着急。

袁超和顏止見狀都是緩緩退開了幾步,把地兒讓開來給這十一人好好發揮。

此刻的校場門口卻默默地出現了兩個人影,看着裏頭的情況不對,便逮着邊上的守衛一問。聽了那人的回答也是眉頭一皺,這下樂子可大了……

便匆匆向那一小塊空地而去。

不比那兩人的一頭霧水狀況之外,這靠的近些的将士看着裏頭的狀況給吓得幾乎是活見了鬼,這簡直和早上的情形如出一轍,甚至比早上的還要更詭異幾分。

就只見着那紅衣在一大票光着膀子的人群裏邁步穿過,姿态如若閑庭漫步獨賞曉花,那陽光正烈,更襯得紅衣翩跹,連袖擺細繡的金線都流水般閃爍着。可詭異的卻是那十來個将士在他的對比之下就如同木頭似的一動也沒動,甚至連一次出手也沒有。就只聽得緊密得像是山雨敲竹瓦的“砰砰”悶響,一聲一聲似乎把心跳也驟然拉快了起來。

等那紅衣優美地穿行而過,似乎完成了第一幕的登場,又或是不做停留的謝幕,那聲音也在片刻間消融,只聽得幾乎是同時的落地的重響。那十名将士就和編麻花辮似的整齊地倒下,連聲哼哼都沒有。

“多有得罪,還請見諒。”慕玦取出手帕來拭淨沾上汗水的手掌,撫平微有些淩亂的衣袂,轉過身略帶歉意地開口道。若不是親眼看了這人是如何快得連手都看不清地劈暈這群将士的,恐怕那些個玄刃軍還以為是見了大慈大悲的活菩薩……

“咕嘟——”

滿滿都是響亮地吞口水的聲音。

連顏止的眼皮子也忍不住跳了跳,就這般看來,這慕玦的戰力,不比她弱上多少,甚至速度,還要比她快上三分。別人或許不清楚,可她卻是看出來了,這騷氣沖天的人在劈暈她的小崽子的時候,還一邊顧忌着不想弄髒自己的衣裳,身形躲閃了好幾下……

袁超連粗布都顧不上了,伸手抹掉額頭上挂下來的汗,眨了眨眼仔細瞅瞅那颀長清瘦的人影,這簡直要了命了……

那剛剛到場的二人見到這樣的場面也紛紛一怔,頗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看慕玦,看看顏止,再看看袁超,以及身後那黑壓壓一片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的玄刃軍。

這簡直要開始自我懷疑了。

到底是他們這齊佑第一軍的名頭易主了,還是這世道變了。

被他們将軍揍,他們也是給揍得心甘情願理直氣壯毫不羞愧,可緊接着又給這個看起來手無寸鐵弱不禁風的男子揍了,這簡直不符合常理簡直不願相信啊……

“你叫什麽名字?”顏止目視前方,也不知道在和何方空氣講話。

“慕玦。”那人仍舊是波瀾不驚,好像自己只是喝了口不太塞牙的涼水,開口道。

“我記下了。”顏止的嗓音仍舊冷硬,可口氣倒變得認真了起來。這軍營裏頭,誰的拳頭大就服誰,既然這慕玦的拳頭不小,她自然也不會抱有偏見。轉頭看着這一個個失魂落魄給雷劈了似的玄刃軍,開口問道:“知道自己輸在哪兒了嗎?”

那一個個都和拔了毛脫了水蔫壞了的公雞一般,低着頭沒有說話。

“速度。你們太慢了,慢,就被動。在戰場上,丢失了主動權,被敵人牽着鼻子走,就是失敗!”顏止緩緩開口,頭一次有了些身為大将軍應該啓發啓發民智的覺悟,只不過下一秒就立刻變回了原型,道:“繼續早上剩下的五圈,給你們一刻鐘時間。跑完了滾去吃飯,下午老子給你們好好拉拉筋,練練你們老、王、八都不如的速度!”

“是!”那幹将士們這會子自然是沒有分毫怨言,慕玦的這一場給他們敲了很響亮的警鐘,也許這玄刃軍,也并沒有他們想象中那麽天下無敵,便只一聲令下就利索地轉身,一大群一大群又開始跑了起來。

“韓子胥!”顏止莫名地喊了一個名字出來。

那後兩個到場的人其中之一,赫然便是難得清俊的另一名副将,這會子也只是毫無表情地走近顏止,似乎這軍營裏只剩一個他,對顏止的淫威沒有屈服了,不過現在,似乎又多了個慕玦。

“一月前的聖旨,這麽大的一件事,你為何沒有跟老子提?”顏止眯起眸子,這是找他秋後算賬來了。

“我若是說了,你定會不同意。可我保證,靖安王,絕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些,他,不會讓你失望。”韓子胥仍舊是冷着一張臉,如實開口。

顏止聽了這話只是扯了扯嘴,很快便也冷靜下來,只道了一聲:“好,那我便等着。”

可慕玦倒是頗為訝異地看了看那身軀筆直的男子,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

“哈哈哈,既然這樣,那今後就都是一夥兒的了,眼看着時候不早了啊,你看這太陽都曬頭頂了,不如一起去吃個午飯,你說怎麽樣啊許先生?”那袁超看着這氣氛僵僵的,只得打了個哈哈,轉向一直沒有發話的那人。

“甚好。”那被點了名的男子便是先前同韓子胥一同出現的人,姓許,單名一個平字,此刻也只是點了點頭,應道。

“慕兄弟,順便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營裏的軍師,許平,平日裏都躲營帳裏不大露面的。”袁超伸手拍了拍那許平的肩,開口道。

“幸會。”慕玦仍舊是教養良好地颔首一笑。

“早聞靖安王大名。”這許平只是平常相貌,身量不高,在袁超身邊生生矮下了一截,這便沖慕玦作了個揖,一邊應道。

五人跟着袁超的吆喝一道去了膳堂,除了顏止官最大自個兒有個小竈吃飯之外,其他四人只得可憐巴巴地湊到一起吃大鍋飯去了。

這營裏的哪個人不知道,這顏将軍的小竈,可都滿滿都是肉、肉、肉啊!這光是想想都要流口水的……

整頓飯自然都只有袁超在活躍氣氛,除了許平偶爾會搭上一兩句,慕玦大部分時間都在認真地微笑之外,韓子胥幹脆和沒聽到似的,捧着自己的飯碗安分地吃了兩碗,半個字的廢話都沒漏出來過。

等他們這一幹領導吃完飯後,玄刃軍們也終于是脫了層皮似的跑完了,這會子和洪水一般齊齊地湧進膳堂,沖得裏頭七零八亂,吓得四人趕緊從裏頭擠出來。方才奮力講話的兩人也是累了,外頭太陽又毒的很,便鑽到自己的營帳裏頭歇息去了。剩下個韓子胥只得頂着大太陽負責帶慕玦去找他的營帳。

營區和校場中間只隔了膳堂,南面便挨上了駱山南脈,銅陵關是齊佑西面第一防線,玄刃軍也是常年駐紮在此地的,因而這營區的面積極大,一頂頂營帳也頗為嚴密工整,甚至每頂營帳都有編號,顯然不是随随便便一朝一夕就建成的。

而營區最前頭那頂抵得上尋常營帳三倍的特豪華營帳,更是金光閃閃逼得人不敢直視,自然是顏止禦用的無疑。一般來說,官越高的營帳越在前頭,一遇到突發的狀況,也能第一時間傳達到消息,若是怕死設在後頭,恐怕等他從營區跑出來,人家偷襲都結束了。

韓子胥便帶着慕玦在營區裏頭七彎八拐地走起來,越往裏頭走也明顯能看出營帳的等級越往下降,慕玦每走一步都忍不住心肝子一顫,恐怕這全營區最爛的營帳,就要落到他的頭上去了吧……

就在慕玦脊背發麻惶惶不安的時候,韓子胥卻好像沒意識到這一點一般突然開口道:“顏将軍畢竟年紀小,生性又耿直些,今日的事,還望殿下不要放在心上。殿下今後,會明白她其實是嘴硬心軟的性子。”

慕玦這會子倒是沒有挂着笑,只是點了點頭。

不過等他到了他所謂的營帳之時,他真的是想笑也笑不出來了。

雖然說他只有一個人吧,那這營帳未免也太小太破,人家将士标準的營帳也是六具床榻六張椅一張長桌,底下一層地布一層稻草再一層草席,床榻好歹也是塊木板鋪了些被褥的。可這眼前的營帳倒簡單粗暴了太多,底下的地布都破的能看見大洞,帳裏頭也漏着風,地上堆了坨稻草稈子,再挂了一大塊麻布就沒有更多……

慕玦見狀只得苦笑了一聲,似乎頗為無奈,對那顏止也毫無辦法。不是說好的大将之風麽,怎麽這麽斤斤計較啊……

“慕兄要不還是到我的營帳裏擠一擠……這未免……”韓子胥看到這場景也是頗為尴尬,連平時的板磚臉都有些松動,他吃了飯之後給顏止叫去,說把慕玦安排到一八三三號營帳裏去,可沒想到這顏止……竟能狠成這個樣子。

似乎覺得剛給顏止說過的好話這會子就自個兒打臉了……

“還是不必了,勞煩韓将軍帶我找了這麽遠的營帳,若是實在住不慣,我會自己和顏将軍商量。”慕玦只是擺了擺手,謝絕了韓子胥的好意。

“自然是應該的,那慕兄……保重。”韓子胥也頗為汗顏,想了想後道:“若是顏将軍不同意的話,我會再跟她說。”

慕玦點頭,仍舊是笑着。

他會讓顏将軍答應的,不管什麽辦法……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開始咱們就不玩體力活動了,改玩腦力活動。

目前人物已經到齊了,可以開始進入正題了。

最後,讓我看到你們可愛的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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