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冰火會

“将軍何出此言?”慕玦笑得頗有幾分天真良善,只是腳下卻分外誠實地湊近了,拖出椅子來坐了進去。這樣一來,便是顏止在上慕玦在下,整一個睥睨之勢。

“慕玦,我知道你是聰明人,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顏止冷笑了兩聲,眸色一厲,微微俯下身去問道:“你說這內奸,會是誰?”

慕玦一聽這話面色也嚴肅了不少,只是仍然還笑得随便,好似顏止問的不是什麽通敵叛國的大事一般,下一秒便輕飄飄地吐出個名字來。

顏止聞言先是一挑眉,轉而便笑了,伸手勾住慕玦的下巴輕輕一擡,開口道:“小弟弟挺聰明,爺請你喝酒去。”說罷便提了慕玦的領子往外走去。

那方才碰過人家臉蛋的手在衣服上不着痕跡地蹭了蹭,心裏還嘟囔了一句,雖然說像女人吧,可也不能像的這麽徹底啊,連這皮膚的手感都和女人的差不多……不對,至少比她要好得多。

這二人看似打啞謎一般的對話,卻也并不難理解。方才韓子胥的話中已初現了端倪,那三種可能只要稍加排除便只剩下一種。

若是那城內的探子出了問題,又為何會在信裏留下十五日這樣的馬腳,直接篡改了時間不是更省力。若是信在途中被截下,說明這探子已然暴露,按照西戎清洗軍營內眼線的手段,必然也是力斬刀下,又怎麽可能有第二封第三封。就算是有,也不可能延誤十日,定是八百裏加急地送來。

若是這樣,便只剩下最後一種可能。

這銅陵關裏的人,出了問題。

而方才在帳內的五人,除了袁超是真的沒有意識到,其他人的心裏,可都是想了個明白。這也是為何在韓子胥想要繼續往下說的時候,顏止打斷他的原因。

之後的那些個鬼話,就全然是沒有意義的了。既然知道這許平有鬼,又怎麽可能會真的聽他的意見,顏止擺出事事聽取他意見的模樣,不過是為了放松他的警惕。

雖然顏止現在還沒想好這顆倒戈的棋子有什麽用,但還是先放着,說不定慕玦能用。

顏止幾個轉彎便把慕玦帶到了膳堂門前,把他往那兒一扔便拍拍屁股往裏頭走,一邊道:“這兒等着。”

那膳堂說起來也就是搭了個棚的空地,上頭壘滿了土竈,密密麻麻地排着,少說也有上千。桌子椅子什麽自然是沒有的,将士們到了飯點自個兒端個盒飯過來,燒什麽就吃什麽,要麽蹲着要麽站着,簡單得很。不過此刻除了幾個營的放哨的人便再也沒有別的活物。只是這膳堂前頭的火堆生得呲啪響,明晃晃地映人。

慕玦被這麽随便地扔下來之後也就老老實實地湊到火堆後邊等着,順手扒拉了塊稍微幹淨點的地坐下,一邊也給顏止扒拉了塊。

顏止不過片刻便從那最裏頭的小石頭房裏出來了,一手拎着兩壺足有腦袋大的酒壺,這估摸着少說也有四五斤,一手拿了兩只酒杯。看這樣子就知道是從自個兒的小竈裏摸出來的,這軍隊裏不得飲酒是律令,可她這一手倒好,羨煞了那十八萬三千的酒鬼們不說,還直接帶頭破壞軍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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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也就只能她過過嘴瘾,也不知道多久前有個不怕死的提出來要麽大家一起喝要麽大家一起饞,這顏将軍聽了二話不說三斤濁酒下肚,一手摔了酒壺一手打翻了十幾個大漢,打完了之後毫無醉态目光如炬,從此之後就再也沒人敢去送死……

“顏将軍好——”邊上巡邏的一不小心路過撞見了,這荒山野嶺篝火夜色孤男寡女以酒助興的……怕是要發生什麽不好的事了……這會子一邊浮想聯翩一邊給顏止涼嗖嗖的眼神吓得趕緊跑走。

“讓別的人都別靠近這裏一步,要讓老子看到了,老子扒了他的皮。”顏止岔了腿坐下,把酒壺“哐當”一聲往地上一放,一邊沖着那落荒而逃的将士吼道。

“是!”那将士在匆忙中應了聲,心下抖得厲害,方才這麽黑顏将軍應當沒記住他的臉吧,打擾了顏将軍的好事,他往後還不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拿着吧。”顏止看那将士屁滾尿流的樣子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她帶了兩年的小崽子,還能不知道那腦袋裏想了些什麽?不過現下仍舊是滿臉雲淡風輕地把酒壺遞給慕玦。

慕玦接了過去,撥開酒塞往裏頭看了看,但其實什麽也看不見,只能看到黑壓壓的一團,還有濃烈嗆人的酒香,這便優雅地皺起了眉頭。

顏止歪着頭看他那副小公主模樣也只是一笑,撥開酒塞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之後才半阖着眼開口道:“慕将軍貴為燕都的七皇子,這樣的濁酒怕是入不了口吧。”

這話本來也應當沒什麽惡意的,只是從顏止的嘴裏用顏止的聲音顏止的口氣說來,莫名就會帶上幾分邪邪的嘲笑和威脅。

慕玦這才給自己斟了一杯,輕抿了一口,頓時那又辣又嗆的氣息順着唇齒沖得連眉頭都卷起來了,好半晌才品味了過去,勉強開口道:“不敢。”

“既然來了軍營,那軍中的酒還是要嘗嘗的,那燕都盡是什麽花香果香寡淡如水的東西,如何算得上酒?”顏止莫名地覺得有趣,不免就生了幾分戲弄之意,好似已經忘了正事,一邊開口道:“慕将軍若是不嫌棄,不如今日舍命陪君子,同我一醉方休如何?”

慕玦頓時給這話吓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可面上還是挂着笑,咬咬牙應道:“顏将軍既有這般好興致,又有何不可?”說着好像是為了給自己斷了生路,擡手把杯裏的酒狠狠地往嘴裏灌下去。

“好好好……”顏止這回笑得更開心了,便也幹了一杯。也不知道是不是許久沒喝了酒氣上腦的緣故,她竟然覺得面前這個小乖乖還挺可愛的嘛。

慕玦的那口酒下肚,只覺得整個人像是給一柄燒得發紅的利劍劈開了一般,從上到下都血淋淋得燒了起來,甚至還能聽到血液從腦殼“嘩嘩”地往下流的聲響。而那張芙蓉秀面,頓時便騰起了紅雲,一雙桃花眸眼波流轉,紅霞密布,媚态叢生。

他往常自然也是飲酒的,可正如顏止所說,那些個都是什麽桃花釀荔枝春,酒色清如水,酒香淡似霧,現下乍地喝這樣混沌拙劣的東西,似乎直接就從酒糟裏打上來了,連濾都沒帶濾更別說餾,一時間便暈暈乎乎了。

此刻眼前的火堆也不知是不是聞了酒香的緣故,燒得格外烈,幾乎要跳出人的眸子在空氣中迸開來,這會子就連顏止的面色也給熏得發紅,像是暈染得極好的胭脂,總算把那清俊疏朗的眉目軟化下些許。

顏止把酒壺往火堆邊上推了推,一邊用手撐着身子擡頭向上看。在那火光映照的一片氤氲之中,似乎是藏了彎暗淡的月。便随手用胳膊肘捅捅邊上那人,問道:“是不是有月亮?”

慕玦此刻雖然頭暈乎着,可腦子還是清醒的,聽了這話也擡起頭來,露出一截弧度優美的脖頸,眯着眼睛瞧了好半天,才開口道:“是新月。現在是月初麽?”

“是吧。”顏止點了點頭,伸手舉起酒杯喝了口。現在喝順暢了,這酒在顏止看來和水也差不多了。

慕玦便低下頭來,似乎也覺得顏止糊塗了,明明不是為了喝酒而來,現在喝着喝着好像已經忘了正事兒了,便開口道:“顏将軍找我來,恐怕不是喝酒這麽簡單吧。”

“自然。”顏止點點頭,回過神來,便又咕嘟咕嘟喝了個幹淨,開口道:“慕将軍與軍師不過初識,就算知道這軍營裏頭出了問題,怎就料定了這內奸是他?”

“就今日而言,那軍師大致有三個反常之處。”慕玦給自己斟了小半杯,沾了沾唇瓣後道:“第一,他說這信是午時收到的,既然信上的內容危急,又不是沒有和你碰面的機會,他為何不報?為何要生生拖延半日?第二,那信上的十五天分明有些問題,他身為軍師為何看不出來?為何在我們提出一點之後,還試圖圓說?第三,他今日同你講的話,沒有絲毫用心之處,反倒是搪塞敷衍了事,這西戎此次分明來勢洶洶,連細作都鏟了個幹淨,又怎會沒有改變,還按往前三次的計策前來?”慕玦雖說喝了酒,思路卻還是清晰的,甚至語速比不喝酒還要快些。

“只是有一點我想不通,這許平為何不改掉那十五日,若是改掉了,也許就少了個疑點。”慕玦說到這裏之後,話音一頓,看向顏止。

“你這點都想不通,又怎能如此篤定他是內奸?”顏止的面色仍舊毫無波瀾,反問。

“不管我這點想不想得通,第一點和第三點都會成立,加上那許平神情舉止都有些詭異,韓副将在面對他時的表情也有些古怪。所以這個推測,□□不離十了。而且我相信,顏将軍心裏也有一份答案。”慕玦只輕輕一笑,小啜一口。

“派出去的近百人,每個人的字跡都有收錄,這些收到的信件我都會讓韓子胥過目,他的腦子裏,把什麽人什麽字都記得清清楚楚,若是一修改,就必定能看得出來。”顏止哼哼了一聲,還是勉為其難得告訴了慕玦。

慕玦點頭,卻也并沒有什麽意外,只問了句:“這軍師來銅陵關多少時日了?”

“三年前,他在我爹身邊跟過一段時間,不過那時候還只是個軍師參謀,沒什麽露臉的機會。”顏止答道。從她嘴裏冒出來的顏非,也只是平淡無奇的一個名字,好似什麽都不代表,什麽都不寄托。

慕玦的眸色暗了暗,卻沒把那個猜測說出口,只道:“這麽看來,那些西戎軍隊裏細作的消息,怕也是他透露了。”

“我才接手這裏不久,西戎的動作又頻繁,起先也只是懷疑,沒工夫理他,只是現在才坐實了這檔子。你覺得該怎麽辦?”顏止揉了揉眉心,心下也不得不承認今日韓子胥的那番話是對的。這慕玦,很不簡單,還好是站在自己這一方的,不然就有她愁的了。

“眼下還是先留着他,免得驚動了西戎那方,只是今後調兵之事,都要繞過他這一環。韓将軍定是猜到了,就差個袁将軍。”慕玦想了想,誠懇老實地道:“袁将軍還是別讓他知道,他演技看起來不怎麽樣……現下還是要把許平這人穩住。”

顏止點頭,又問:“那西戎此次的進攻路線,你是怎麽想的?”

“許平今日說的自然是半個字都不能信,我想着這回西戎的發兵的數目絕對超過三十萬,路線也會有很大的變動,畢竟此次已是傾巢而出,若還是不成,恐怕十年內都休養不過來了。”慕玦斂下眸來滿上酒杯,一邊道:“我今日也只粗看了那地勢圖,只略有些眉目。還是等明日和韓将軍一道再商議。”

顏止聽了這話也沒再開口,那火堆前的酒壺已經半熱,開始冒出些許白氣兒來,只是這酒香禁不住烘烤,早就已經散得很濃烈了,呼吸之間都滿是醉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好像這一片空寂的荒原已經消磨了時間的概念,只能見着那勾新月從東邊跟着些許暗色的雲一道飄,一直飄到頭頂上來,卻也仍舊沒什麽顏色,寡淡冷清的緊。

“慕玦,你到銅陵關來,是為了什麽?”顏止的嗓音已經染上微啞,不似平時那般提起來的精神,而是随便了許多。

“顏将軍一來,就問這麽尖利的話麽。”慕玦只是淡淡一笑,又沒了個正形,舉酒淺嘗的模樣簡直把這裏當成了九層的風月樓,只是這回倒不再是頭牌,而是撒了大把銀票來消遣的榨幹了身子骨的公子哥兒。

“我向來不喜歡說廢話,也懶得看你那宮裏虛與委蛇的一套。只是你現在要出手幫我,無功不受祿,我不想稀裏糊塗地欠你人情。”顏止晃了晃那酒壺,裏頭酒水拍在上頭的清脆水聲都能聽得見,看樣子也沒剩下多少了。“你開個條件吧,想要些什麽,若是我能做到,就光明正大地欠你人情,戰後必會奉上。”

慕玦此刻的眼中已是醉意朦胧,桃花眸只半張半阖着,一張臉也還是殷紅,那火堆的光半打在他的臉上,輕輕搖曳着,便把那眉骨和鼻骨的陰影落得格外深邃,連烏黑的眼睫上都滾了一道金邊,就算此刻毫無形象地盤坐在地上也還是生生帶上了貴氣,此刻看來仍舊是美得驚心動魄,卻不再生有媚态,反像是傳說中隐沒了輪廓的俊美冥主。

而這人此刻仍是笑着,微微側過了身子,偏頭倚在顏止的肩上,貼近了她的耳朵,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開口道:“如果我說我要你呢?你答應麽?”

作者有話要說: 恕我直言,上面的兩個人都是變态。

(迎風流淚等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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