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是生非
顏止和慕玦在騎行一刻多鐘之後就逐漸靠近了那塊呈一個角度彎曲擋在面前的巨大山體,此刻的夜色已經完全沉了下去,夜風也起了,但還沒到寒冷的地步,只是驅散了悶熱,冷卻了在白日灼烤下溫度奇高的沙土地。
為了避開西戎夜裏的巡查兵,二人在離駐地三四裏外的殷山腳下就改了道,從山腳進入,繞開毫無遮蔽的大道,沿着殷山支離破碎的幹涸的山谷摸向西戎大軍。
山谷的出口離主道偏離了約莫七八裏的距離,在最後一段狹窄無比,只容得下一匹馬通過,從下往上望去只能看到一條墨色的縫,似乎只是山體開裂形成的。
等他們穿過一線天,才發現已經身處駐地中後的位置,因為出口處地勢較高,可以直接俯視駐地的情況。西戎此次出軍的人數将近玄刃軍的兩倍,所以連駐地也比銅陵關的營區大上許多。
可出乎兩人意料的是這眼前的營區竟全然亮着,不止是營帳前的火堆,甚至是将士的營帳裏,都透出橙黃的燭光。放眼望去,這山崖環繞的原本應當極度死寂的土地,此刻都成了金燦燦的一大片,好似融化的琉璃,委實壯觀。
“怎麽回事?”顏止翻身下馬,轉頭壓低了聲音對慕玦道。
慕玦也牽着馬走到顏止邊上,垂眸一看,許久之後才微微一嘆,道:“此次臨時起意,還是算漏了一點……昨夜許平給西戎傳了信,說這偷襲已經成功,西戎現在恐怕是打算發兵銅陵關了。”
顏止聞言也是狠狠地一皺眉,再度往下看去之時,果然是有身着黑色戰甲的西戎将士從營帳裏出來,在小道上列成一隊,往西南方向行去。
“怎麽辦?”顏止也不知什麽時候就養成了這樣無賴的習慣,只要是慕玦站在邊上,她就懶得動腦了。再往營區的更後頭看去,那兒也密密麻麻地站着一隊一隊的将士,在黑夜裏幾乎難以察覺,像蝗蟲一般快速移動着。金黃的方形營帳之間夾着這樣條狀的流動的墨色,雖然着實整齊,卻讓顏止的心都沉了下去。
她在這邊關也待了這麽段時間了,雜牌軍和主力軍的差距,自然是一眼就能分辨的。而眼前的這些,顯然和之前西戎的軍隊不一樣,這些才是西戎集中了全國上下精銳的軍隊,實力也足夠玄刃軍喝上一壺了。
“顏止,眼下有兩條路走,要麽我們現在就趕回去,在銅陵關做好部署,以十八萬對三十四萬,拼上一拼。要麽還是按照原計劃,刺殺章鳴山,再趕在西戎軍隊之前回到銅陵關,只是這樣會更加冒險。”慕玦回道。
“那不如等他們的營地空了,我們一把火給燒光,一了百了。”顏止聽那兩條路都不太妙,也是有些煩躁地甩了甩手臂,開口道。
“這樣只會起反作用,西戎此次本就是抱着必勝的信念來的,你若還斷了他們退路,只會把他們逼急了,到時候絕對招架不住。”慕玦只是一想便否決了,又道:“不過若是殺掉了章鳴山,他們沒了領頭羊,等第一次攻城又敗下陣來,那時候放火一燒,再招降的話,說不定也就安分了。”
顏止的眸光這才亮了起來,開口道:“這倒是個法子,那還等什麽,那章鳴山,老子必須得弄死。”撂下一話就要爬上馬。
“啧,你下來。”慕玦看着她一副要大幹一場以一人之力滅掉一整個西戎軍的樣子就滿心疲憊,一手就圈住顏止的腰把她從馬镫子上拖下來,“你還要騎着馬進去啊,你當那些西戎軍是真的瞎?”
“嘶——”顏止這才反應過來,頗為尴尬地笑了笑,那群西戎的狗崽子穿得跟泥鳅似的,一時半會兒還真看不清了,再說了她這麽久沒跟她乖兒子培養感情,不也是想帶他多出來見見世面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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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騎馬的話我殺了章鳴山之後不得跑回來啊,到時候也是要對上那群狗崽子的……媽的,你來這銅陵關的時候怎麽不知道帶個百八十萬軍隊過來!”顏止揮手把慕玦的手打掉,轉而就是一大掌拍在慕玦的背上,那悶響只聽過來就覺得疼。
“現在朝堂的局勢你難道不知道?鹹緒皇帝年歲大了,太子的位置又遲遲空着,邊上那幾個國家哪個不是急紅了眼要來挖塊肉走?別說是你這銅陵關,這齊佑哪裏不是在打仗?”慕玦被猝不及防這麽一掌拍下去,便也報複一般伸手摁了摁顏止的腦袋,道:“好了,現在不是該談這些的時候,馬就不用栓了,到時候肯定來不及,還是快走吧……”
顏止雖然面上老不正經其實心裏也記挂得緊,加上慕玦又早早地閃到一邊,把馬背上負着的弓箭取下來背在身上,就懶得跟他計較摁她頭這種大不敬的事情了。
“乖兒子,你在這兒等着,爹把那群狗崽子的頭頭砍完了就回來找你,你看着小紅,別讓他亂跑。”顏止一邊取下弓箭背在身上一邊開口道,順帶拎了好幾包炸藥纏了幾圈綁在腰上,又扔了好幾包給慕玦,道:“帶着些,到時候好逃跑。”
兩人這麽收拾了一番之後就摸出了洞口,為了趕時間也懶得走邊上繞來繞去的小路,直接從一丈高的崖壁上躍了下來,這種高度對顏止來說也不算什麽,畢竟平日那兩丈高的了望臺她也就随便跳跳了……
跟那一幹規矩地往前集合的士卒的速度自然是不一樣,顏止的功夫已是極高,慕玦更只高不低,兩人此刻都是一身青黑色的夜行衣,在崖底飛快地往前竄,幾乎和周遭的顏色融成一體,除非睜大了眼睛死盯着,否則斷然是發現不了的。而邊上的橙黃色的營區在這樣的速度之下便成了一整片奔流的璀璨的光幕,有一半映在顏止的面上,有一半映在慕玦的面上。
甚至連一盞茶的時間都不到,顏止覺得自己的腳下倒是不累,就是眼睛給風刮得生疼,這才看到面前的營帳開始少了下來,已經到了底,而邊上的墨色戰甲的士卒也越發多了起來。
慕玦比了個手勢之後就停下了腳步,在崖壁上緊貼着,微屈了脊背壓低了身子,顏止便也跟着停了下來,走到他身邊略靠後的位置,恰好被擋住了大半,視線從他的肩部越過,往前看去。
這顯然是西戎軍深夜的集結無疑了,離他們大約兩百丈的距離之外,已經有着騎兵打頭列好了陣,一直往西南方向排去,連個盡頭都看不見,每個騎兵手上都舉着火把,就長長地亮了一排。往後就是炮車和戰車,約莫有個十行,那算起來也是個不小的數字了,再後頭則是正在列隊的步兵,這才是軍隊裏數字最為龐大的種類,此刻的營區正源源不斷地沒個盡頭地湧來這些人馬,往列隊的後方排去。
而離顏止和慕玦最近的,則有着一群騎在高頭大馬之上不斷來回踱着步子背對着他們的人,不時還有幾聲催促傳出,按着他們身上鐵甲的成色和頭上的盔甲看來,也必定是個人物,只是還分不太清哪個是他們的目标。
顏止看了慕玦一眼,慕玦便閉上眸子想了想,最後伸手一指最左邊的那人。
那人也是一身黑色鐵甲,但成色顯然就好了很多,腳下騎的是和邊上幾人都不大相同的純黑色的寶馬,乍看和顏止的乖兒子頗有幾分相像。和邊上幾人不同的是,這人只是定定地坐着,沒有說一句話,脊背挺得格外直,腳下的馬也更為安分一些。
顏止看着他裝模作樣地挺像個人物的,便點了點頭,再加上他那地方光線也挺充足目标又很明确沒什麽阻擋,和剛開始想的對着營帳一通亂射的情況好了很多,不由地舔了舔嘴唇,露出一抹森亮的笑意來,一邊轉了轉手腕,伸手從背後抽出一只箭來準備搭上。
慕玦伸手按住她的右手,沖她搖了搖頭,湊近她的耳邊低聲道:“再靠近一些,只有一個機會,朝他側面的頸部射。不管得沒得手都必須馬上走。”
顏止斜了他一眼,也壓低了聲音在他的頸窩處惡狠狠地開口:“你才得不了手。”
兩人此刻的神經都是極度地緊繃,一時半會兒也沒察覺出此刻的姿勢有多麽別扭,幾乎是緊貼在一起的,甚至連對方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雖然敵方在明己方在暗,但畢竟是有這成千上百雙眼睛在這邊上一圈打着轉的,所以顏止也不得已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跟着慕玦一點點地往前挪,而眼睛卻一直盯着章鳴山頭盔和戰甲之間的那段缺口,眼看着那脖頸一點一點轉過來,慢慢地避開堅硬的頸椎骨,開始露出跳動的充滿彈性的柔軟的血管……
顏止不由地捏緊了手上的弓,感受着手中紫杉木細膩的紋理和溫潤的觸感,一時間有些躁動的情緒便緩緩平定下來,本就稱得上俊逸出塵的面容在此刻的夜色下湮沒了一半,但仍舊能領略出那眉清目朗的風姿。
慕玦不着痕跡地垂眸看了一眼顏止緩緩收斂下興奮的神色,甚至是陰險而又嗜血的,卻無法生出半分反感,反倒覺得心下有些複雜,似乎是嘆息一般。
等慕玦的手臂給顏止一拉,生生停下腳步,他才驚覺自己方才竟是在這種情況下出了神,還沒等他在作出什麽反應,便已經看到顏止冷靜而熟練地搭箭、勾弦、開弓、撒放,快得像只是一揮手臂。就已經見到眼前烏光一閃,那根箭在暗夜裏像一陣陰風,只有着末端的箭頭隐約露出了像是孤狼獠牙一般銀白的冷光,甚至沒什麽聲音,就已經靠近了那墨色駿馬上的人。
而箭頭直指的方向,幾乎沒有分好偏差,像是用鐵尺量出來一般精确,正對着那人脖頸的前半部。
“走。”顏止的那一箭只剛射出,按她的感覺自然也是□□不離十了,這會子把弓一收,身形一變,便沿着原路快步離去。
慕玦自然也極快地跟了上去,等那将領一死,按着箭矢射出的方向,西戎自然也是能發現他們方才藏匿的地點,到時候驚慌一過一聲令下,就算遠些的士卒鞭長莫及,近一些的也估摸着有個幾萬,再加上騎兵離得也不遠,馬腿一邁,陷入包圍是遲早的事。
現在兩人所要争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時間內往來時的洞口盡力靠近,離得越近,到時候陷入了包圍也更容易脫身,更多上幾分把握離開。
兩人約莫邁出了近百丈,後頭才傳出一陣騷動,先是一聲馬的嘶鳴,随後便有着紛亂的兵戈之聲響起,還有着驚怒的暴吼。
聽着這聲響自然是說明了方才那一箭并沒有失掉準頭,那章鳴山恐怕是再也見不到銅陵關了。可顏止的心卻并沒有為此放下來,因為兩人都知道,這一箭射準了很簡單,章鳴山死了也很簡單,只是要想順利地逃出來,就沒有那麽簡單了……
“将軍——”
“是敵襲,敵襲!”
“是誰!?搜!必定給我找到偷襲之人!”
身後的聲音逐漸遠去了一些,眼看着已經逃出了兩百五十丈,那騎兵手上火把的火光已經只剩下一團略長的紅色光點,飄忽地浮動在身後,像一只幽幽的血色眸子,而那在黑夜裏顯得不如何壯觀的軍隊,只一下子就消失在視線裏。
“箭是從崖壁的方向射來的,都給我沿着崖壁搜!”
“分不清是哪裏來的嗎?兩邊都搜過去!有馬的都別愣着了!”
“後頭的人都別上來了!都睜大眼睛給我找!”
“逃不遠的!快!”
西戎的大将軍雖然死了,但副将還是在的,也只是幾下的慌亂,很快就反應過來,一道道指令在後頭響起,幾乎是嘶吼地叫出來的,在湧起寒風的荒野裏染上幾分悲戚。
這聲響在慕玦和顏止的耳邊自然是聽不見的,只一靠近就被風絞碎了,此刻的大腦幾乎停止了思考,只能憑着本能往前竄,眼底看到的一切都開始有些不真實起來,好像這濃重得幾乎辨不明朗的色彩是描在一副長卷之上的,在風裏一陣一陣地浮動着,看得眼花。
此刻離那支箭射出已經将近兩分時間,兩人的腳下也已經掠出四百五十丈近三裏的距離,但離那洞口仍舊還有大半的距離。
很快就有着沉重而緊密的馬蹄之聲響起,朝着二人的方向愈發逼進,也不過十來個呼吸就好像已經挨到了腳跟子後頭,顏止甚至能感受到那巨大的馬鼻子在她腦袋後面噴氣。
“叽——”那馬上的人一時騰不出時間,好不容易才掏出竹哨來,用盡了力氣吹出長長的刺耳的一聲,直直地沖上了天際。
“在哪兒!找到了!”
“有幾個人?!圍住!要活捉!”
“兩——”馬上的那人才剛一開口,就發現面前的兩人忽然消失了身影,眼角的餘光略微一閃,便見着一柄大刀直沖他的面首而來,電光火石的一剎就給他抹了脖子,他甚至還在想為何如此笨重的大刀給那人使起來這般靈活,就已經給她一把拽下了馬,倒在地上。
顏止一手已經拽住了缰繩,一面緊跟着那匹馬跑着,一時間竟然沒有拉下多少速度,好容易穩住了刀上的勁把刀往背上一扔,顏止才一蹬地甚至沒去理會那馬镫子就跨上了馬背。在馬上坐穩之後感受了一下這馬的速度,顏止煩躁地“啧”了一聲,狠狠地一夾馬背,罵了句:“垃圾貨色!”
那馬嘶叫一聲,在這樣殘暴的一腿之下,速度一時間也提上了不少。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七夕快樂。
只可惜顏老公不懂風情,好好的七夕只會打打殺殺,還拉上慕美人陪她一起打打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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