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悲生喜(下)

“那我便應你。”那副将莫名得很是疲憊,畢竟腦袋不如人家靈光,在同樣的時間裏,相同的運轉量,總是會思考得很辛苦。

身後的軍隊在那一刻不可抑制地傳出一片噓聲,像是松了一口氣,在他們看來,慕玦提出的這個想法簡直再合他們心意不過,畢竟幾天前那些精銳突襲成功的捷報以及銅陵裏頭軍隊的情況對他們都是絕對的有利,昨夜顏止的突然出現實屬意料之外,章鳴山的死也是很大的打擊,但最後聽說那顏止也受了傷,那就很值了,說得難聽些,死十個章鳴山也值。

利己又損人的事情落在他們頭上,自然是膽戰心驚的,卻不是怕那紅衣之人行那欺詐之行徑,而是怕那光杆司令一根筋,硬要拉他們去橫脖子。

銅陵關裏頭盤腿冥想的将士雖說不睜眼只迷暈着睡,卻從始至終都把城牆上的動靜聽個清楚明白,本來這一仗也給那些高層弄得神神秘秘如隔迷霧,現在也總算有了些脈絡,合着這慕玦是要直接勸降,連打都不屑。也難怪今日兵臨城下,他們卻沒收到什麽指令,只叫坐這兒養精蓄銳別出聲。可依那慕玦的狐媚本事,怕真有可能成事,那時候就有的玩了。

莫名其妙的,這慕玦在這幹玄刃軍的心目中,竟已落到這個地界。若是再想想那不過幾日前放出的要痛揍這小白臉的話,怕是要把臉皮羞成擦腳布。

“既然将軍應下了,那在下也不敢裝神弄鬼,便直說了。”慕玦方才還一副好商量的口氣,此刻全然轉了個調調,聲色頓時冷硬了許多,好像這既然已經用捕獸夾子套牢了這麽些個活物,那麽後頭是拖是拉便也不必分什麽溫柔粗暴了,反正都是一死。“将軍前夜可是收到消息,說這銅陵的糧倉被毀?糧草被燒?”

“是……如何?”那副将只一聽這口氣就覺得事情不對了,哪有人自家糧倉給毀了還這麽雲淡風輕面皮不亂的?大腦頓時便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幽幽旋轉的名為假設的洞穴,口上連吐出一個字都覺得費力。

微微擡頭上望,只覺得那遙遙的紅衣忽然成了一星鮮血,融融地懸成一灘,開始輕輕飄飄朦朦胧胧地蕩起來,越蕩越大,那血色卻越來越濃,一直穿過他的身體,融進來,攀附在脊柱的下端,溫柔似癡地笑。

“西戎原先當是有三千精銳,從西北角斜插入駱山,順着大澤直逼我銅陵駐地,意欲燒我糧草。不過我軍起初已從南山關收到了消息,派兩千将士前去剿滅。現下那三千精銳的遺骸仍在大澤兩岸,事後還請去收拾一二。至于我們銅陵的糧草,現在安好。”慕玦的語速不再像先前那般抑揚頓挫優美圓潤,反而是像吐珠子一般毫無感情并且頗為急促,每一粒珠子落地清脆的聲音都粒粒分明。好像就是這樣一個人用這樣一雙手,生生扯斷了毀掉了原先計劃的好好的長長的珠鏈。

“那消息……”西戎的副将聽得頗有些瞠目結舌之感,脊背輕輕地不受控制地哆嗦起來,他們西戎自以為的三張底牌之一,頃刻就倒了一座。甚至沒有生起絲毫懷疑,因為時間地點人物,都毫無差錯。因為這看起來溫雅和煦的人一開口,便是石鑿一般铿铿下落,篤定而不容置喙地雕出一個敗字。

西戎将士的面色也紛紛一翳,多了幾分凝重。

在這樣的天氣裏,太陽已經升上了半面天,而他們的手心,卻都是黏膩而冰涼的觸感。

“那消息自然是假的,這便要說到我們的軍師了。”慕玦在今天,好像只是在自導自演一出折子戲,不論是什麽臺詞什麽唱腔,都由他親手寫下,因而這戲的曲折起伏在他眼裏,已經寡淡到毫無味道了。那原先懶懶散散磨磨唧唧的身子此刻已經挺得筆直,手指閑閑地往後一指,吩咐了一句:“許平。”

然而這個許平自然不是自己乖乖走出來的,而是給麻繩反捆了雙手背在身後,不過人家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生,自然也不好捆得太過隆重,因而只是不松不緊地繞了兩圈,甚至連個紅痕都沒弄出來,照這麽看來,這給銅陵關當俘虜的待遇還是蠻好的,更別提這個俘虜有功。

許平此刻的面色也沒什麽情緒了,只有着些百無聊賴一般的頹喪,他昨夜還做着春秋大夢呢頃刻就給捉了個完整,那給他的打擊是不必說的。再加上人家做內奸的也無一不是個聰明人,落到這個田地基本上沒什麽翻身仗好打。不管是齊佑勝還是西戎勝,給他都沒什麽想頭。這會子也沒什麽興致引起衆人的注意怒吼一聲“你是怎麽發現我的”或者“我這麽聰明的人竟然失敗了”諸如此類的話。

雖說西戎的士卒不知道許平是個什麽玩意兒,心裏也沒泛起什麽波瀾,可稍微高級一些的上尉的面色頓時就青了,甚至要泛些灰黑之色,許平這個節點給搗毀了,那這一整條消息鏈就全是廢的,而他們,也就這一條消息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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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子胥這會子穿了身蒼青色長衫,面色比平時的一板一眼少要好些,仿佛是多了些許輕松,此刻跟着許平走上城牆,顯然和綁人的活兒脫不了幹系。只是這一前一後對比起來,便更顯得他挺拔清俊,青蔥如少年,雖說這個老光棍在幾年前就已經擔不起什麽少年的稱呼了。

“将軍是聰明人,看樣子應該也明白了?”慕玦好像已經懶得廢話更多,微眯着眼睛道:“內奸的事情銅陵裏頭早就查清楚了,韓副将不過是個障眼法,蒙你們的。哦……忘了說,帶兵一鍋端了那三千精銳的,也是他。”那副欠揍的模樣幾乎想讓人把他的腦袋摁倒在滾燙的水裏涮上三遍。

不過這樣的腔調倒是對極了玄刃軍的胃口,是徹徹底底的犯賤。

也不知道真是有這樣的聲響還是幻覺,只聽見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響,先前高高壘起的壁壘一般的必勝的信念,這麽三句兩句便紛紛倒塌了大半。

那副将的眸光都似乎暗淡了許多。怪不得,這銅陵關敢稱齊佑第一關,駐守的人自然也不是廢物,暫不論先前的計劃竟被全盤沖散了,就是此刻的“文戰”,自然也是有所依仗才敢設下,否則的話,天底下的難道都是白癡麽?

這副将也不知怎麽,滿腔抑郁怕是把理智都沖散了,想着是要罵他們的,最後卻不慎把自己給坑了進去。

“顏止如何了?”慕玦此刻的心思卻并沒有看起來那般輕松,趁着韓子胥在邊上的時間,微微偏過頭來低聲問道。

袁超聽言也趕緊湊過臉來,雖說慕玦把這人心是玩得極好,處處切人家要害,可嘴皮子再怎麽樣花哨,最後還是得靠拳頭,那西戎若是真的魚死網破硬要攻城,就算是這銅陵關也怕是要破。

畢竟這一萬一萬的屍體堆到三十四萬,銅陵關也怕要給填了。

韓子胥聽了這話沒有開口,面色收斂的極好,只是沖慕玦點了兩下頭。

慕玦垂了垂眸子,自然也明白韓子胥的意思,心裏雖然還懸着,但也算有個底,轉而便沖着城下的西戎将士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像是吸飽了水的血紅的幹紙花。“韓副将,把許平吊到城牆邊上,先別殺。”戲谑一般地再度開口道:“萬一今日的‘文戰’西戎贏了,可千萬別折損了人才。”

韓子胥像把小羊羔牽到顏止的小竈裏宰了炖羊肉火鍋一般把許平拖走了。

“好了,話說了這麽多,将軍也該聽累了吧,那不如讓将軍說說,勝算如何?”慕玦出言邀請道,嗓音微啞,卻還是清透剔亮的,但這語義正直甚至咄咄逼人的話從他的嘴裏一說,軟和的像是纏綿悱恻的情詩。

這事态逼得急了,話語還是要放得更軟一些。

那副将咽了咽口水,強撐着一口氣回道:“這不算什麽,不管偷襲和內奸得不得手,都動不了你們銅陵的根本,就算是失敗了也不如何。”也不知道是在向誰解釋,或者是安慰誰,那副将憋出這麽一句話之後才終于鼓起了勇氣想搶占先機,開口道:“我們西戎三十四萬大軍對上你們的十八萬,勝率便是八成,不管怎樣。”

慕玦的面色頗有些怪異,帶着微微的幽怨和完全的無奈,良久之後才終于憋不住了一般“噗嗤”一聲笑出了聲,直笑得人春心蕩漾蠢蠢欲動,笑罷後認真地開口:“我們銅陵裏頭只有十八萬軍?許平說的?許平說的你也信?在下才剛提醒過将軍。”

他這話說的半真半假半嗔半怒,反正是叫人看不出個道道,只能像魚刺一般卡在喉嚨裏頭,吞也不是咽也不是,死是死不了就是可勁着折騰。

袁超咧了咧嘴,好像是露出了一抹憨笑,只是心下卻斜着眼腹诽,虧他慕玦當着這麽幾十幾十萬人面前撒謊能面不紅心不跳的,他都替他害臊,替他捏把汗。

關裏的玄刃軍聽着這等耍流氓一般的狡辯,頓時也就哄聲笑開了。還閉目養神?這麽場戲在前頭演着,這麽個厚顏之人可勁耍着,誰睡得着?

“再說了,玄刃軍向來是以一敵二,你們三十四萬就算只對上了十八萬,那麽勝率也就……一兩成吧。還得倒貼兩萬來打。”慕玦漫不經心地開口,也不怕關外的風大閃了舌頭。不光是不怕,這嘴皮子還利索着:“昨夜還死了倆将軍,這三十四萬也就是一盤散沙,給塞外的風吹吹就散了。”

袁超一口口水嗆在了嗓子眼,這會子也不好意思咳嗽,直把肺都憋破了。

韓子胥那頭也收拾利索了,把許平在城牆前頭挂得七平八穩左右對稱。

……舒坦!太舒坦了!這将軍夫人的拍的馬屁就是不同凡響,跟将軍的差的不是一個檔次,果然生得漂亮的人嘴巴也甜。銅陵關內的十八萬三千匹馬如是想道。

“你給老子都他媽是一通放屁!昨夜你和顏止偷襲我們駐地,刺殺兩位将軍,本就可恥!更何況,顏止最後也中了一箭,這才倉皇逃走!又有何好高興!”那将軍聽了這等不要臉免得話語只氣得面色通紅,原先戰略失誤他們是有苦不能言,而現在就是完完全全的瞎掰了,要誰誰忍得住?當下便破口大罵,只覺得慕玦優美的臉蛋面目可憎,優美的嗓音群魔亂舞。

“有何不高興?”慕玦冷不丁就是一句,緊接着便有理有據邏輯清晰:“昨夜我們只身二人潛入三十四萬大軍射殺兩位将軍還全身而退……以弱勝強以少勝多,如何可恥?”

“噗哈哈哈哈哈哈……”

銅陵關裏頭的各位終于是憋不住了,爆發的笑聲也毫不掩飾,甚至關外都能聽得明明白白。那副将的話簡直好笑,他們西戎偷襲就不可恥,他們齊佑偷襲就是可恥?還有那什麽顏将軍中箭的屁話,簡直是笑死個祖宗,顏将軍百步穿楊千裏擒鷹的箭法,自己能給那些狗崽子射中?

“我若是在說謊,那你們的顏将軍,現在在何處?為何不敢應戰?”那副将的怒氣在這一步一步的對峙中開始逐漸修煉了起來,變得更加凝實厚重,直到凝成冰冷的怒氣和冷漠。不過也是底氣足的緣故,畢竟顏止中箭這事,不是許平的消息,而是他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錯不了的!

城內的歡聲笑語略略停滞了一剎。

慕玦的眸光微微向後一轉,頃刻便旋了回來,臉上的笑意也終于漫上了眼角,甚至沁入了那樣的一雙桃花眸。

用袁超的話來說,慕玦在那個時候好像是給扔冰水裏洗洗涮涮倒騰幹淨了,再也沒有之前那假惺惺的模樣,反而是凍了個凝實。那眼底的光芒,好實在。

那副将方才給壓着說了這麽久,現在終于是自我感覺良好地扳回了一城,終于是露出了些狠辣快意的西容人特有的笑意,直逼視着城上紅衣的那人,不過這麽遠的距離自然也看不到慕玦這坯子有什麽變化,只是他身後的陽光更熱烈了一些。

西戎的将士也是振奮了許多,他們也不是瞎,自己這邊方才一直給苦苦欺壓的艱澀之感,畢竟不是假的。這顏止只要一傷,只要不會出現在戰場上,莫說是一個銅陵關,就算是一個齊佑,也未免保得住。

“收拾你們這些小魚幹,要讓本将軍起早貪黑親自出馬?”城牆上方的空氣好像驟然給撕裂了一般,直直地就是一嗓子劈下來,那刀刃足有千百丈寬,輕易地就能橫掃掉一大片西戎軍,簡直比割麥子還容易些,銀光刺目的刀刃在地上留下焦黑的印記,滿地的名字都叫寸草不生。那嗓音的中氣十足,殺意也毫不掩飾,說這個人中了箭,是腦子給漿糊泡稀爛了?

兀然就是萬籁俱寂,連風聲都不再有。只有那人輕蔑的餘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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