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喜生悲(下)
“你們若是真有什麽豪情壯志什麽民族仇恨,硬是想來奮勇殺敵那我也不攔着,銅陵關這地兒就一個法子來對付——拖。只是還是要考慮清楚,你們若是死在了戰場上,或是被囚了做俘虜,你們的家人要如何?從前還有戰死的補貼,拿你們的命來養家,可如今西戎國庫空虛,只怕這筆銀子也拿不出來了,到時候,枉死的便不止你們一條性命。那才叫死無葬身之地,甚至還拖家帶口。”
“西戎朝廷這幾年來頻頻征戰,賦稅軍役苦不堪言,難道你們上這戰場,都是心甘情願的?你們又可曾想過,我們的将士,我們齊佑的百姓,犯過什麽十惡不赦大錯?要跟着一起遭罪?他們憑了什麽為的什麽?自古戰亂皆殃及于民,歷來改朝換代之前所堆壘起來的,都是帝王的屍首?”
慕玦的面色沉凝,一字一句之間都帶着些陡峭的凜然,紅衣獵獵之下,仿佛褪去了昨日的豔皮酥骨一般,盡是铮然的冷峻。好像這齊佑所謂的靖安王,第一次露出了本應該有的面貌,本應該有的指點江山的帝王之氣。
“民生疾苦百姓流離,這難道是盛世之象?忠者效于明君,孝者奉于慈母,那些給暴徒賣命的,都是大奸大歹,你們,可曾想過?”
那些西戎的将士這會子已經開始認真地聽起慕玦的話來,先前的指令都是絕對的服從,可現在這副将都傻了,那就等到了他們自己做主的時候了。就算先不提勝算,打從他們心裏想起來,這仗他們也是不肯來打的,所以只得背上什麽忠孝報國的包袱,硬着頭皮走上戰場。可如今這些包袱一點點給拆下來,他們現在站在這裏,竟然覺得寒冷,渾身□□的寒冷。
“我們若是降了,又會如何?照樣做俘虜麽?”終于是有人下定了決心,率先張口問道。現在打是不想打了,那降了,又會如何?
“不,你們若是降了,銅陵關會給你們撥糧,許你們退軍。往後齊佑和西戎之間,三十年不得生有戰事,且要開辟商路,商路上兩國貿易所得的稅款,都歸齊佑所有。這樣的條件,你們可滿意?”慕玦心裏的計劃顯然是一早就準備好的,這條件對于這些将士來說簡直就是恩惠,可對于西戎來說,就有些虧本的意味,不過也不是直接從他們貧瘠的國庫裏頭撈錢,而是細水長流,把稅款劫走。
“我降。”先前出言發問的那将士張口喊道,一邊把手上的長刀扔到腳下。那開口的二字中氣十足字正腔圓,沒有半分的羞愧。
就如堤壩的閘頭一般,從第一個松動開始,就決定了無法逆轉的傾瀉,那些兵戈擲地的聲響密密麻麻卻又頗為整齊,也不過幾息,那些将士的手裏便都空蕩了下去,而背脊卻挺得筆直了。殺人奪城這種事情,本來就值得羞愧。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放下了兵器,少數執着些的,或是無牽無挂無根無種的,還仍然握着。
“降的人把兵器留在外面,可以進城吃頓飽飯,午後會有人為你們簽字蓋印,然後去糧倉領糧,領完之後就可以退軍了。”慕玦開口道:“不降的人便抓來做俘虜,到大澤收拾屍體,免得放壞了生疫病。”
那天夜裏自然是免不了一頓酒肉來大開殺戒,慕玦原本好好的要去睡覺,可袁超給那些個将士撺掇的沒了辦法,也只得順了他們的意連哄帶騙地把慕玦撈來一同喝酒。最後的結果自然是香豔桃花伴春開的局面,連幾十個大漢都制服不了迷糊了的慕玦。而顏止這個本來在這天最該把自己灌個爛醉的人倒是滴酒都沒沾上,只能在營帳裏惆悵地幹躺着。
到了這個時候她受傷的事情自然也是被發現,不過那些将士最後關心的已經不再是無敵的顏将軍為什麽會被西戎的弱坯射中,而是今天慕玦說的那番話還當不當真,他和顏将軍之間,到底有沒有點有的沒的什麽……
太過順利而近乎遺憾一般的,這樣的一場本該留名史冊的戰役,就在一個人的掌心裏悄然地結束了,就只像掐掉了一株剛剛冒出了幼芽的巨樹,不論假設和因果,沒了就是沒了。就好像不會有人對未知的事物而感到遺憾,充其量也是一個生死難論的虛幻的假象。
投降的西戎軍留下的鮮紅的指印滿滿當當地鋪在宣紙之中,紙張是略帶大漠的焦黃的顏色,好像放了很久似的。這樣一疊一疊的宣紙整齊地堆了一掌厚,被存在楠木的盒中,大抵也将要在盒中落灰許久。
而後半個月的時間裏,駐軍便收拾着要往燕都回撤了,本來也沒什麽好收拾的,不過就是還留着些念想在這裏。那些服役了整整五年的将士和銅陵這塊地已經是永別,再加上降書上頭的規定,怕是這十幾年裏銅陵都要空上好一陣,只讓那很黑很重很涼的硬石城牆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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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總是很犯賤的,在這軍營裏住的時候整日怨着飯菜沒油水,怨着水裏沒酒味兒,怨着營帳冷硬戰友有病,怨着将軍狠心奴役戰力,可真要到了撤走的時候,就像是冬天裏要爬出好不容易捂暖的被窩一般,總是又愛又恨又急又氣的。
那本來五大三粗的人處到現在,竟都有着些纏綿悱恻的依依不舍之情,只覺着這銅陵已是頂了好的地兒,那校場的沙土給他們的汗水浸的,給他們的腿腳犁的,恐怕都能生出他們的大胖小子來。
那東拼西湊也收拾不出來的行囊放在這半個月裏,便理了又理整了又整,那本來也就不如何厚實的衣料給這麽折來疊去,幾乎都要磨透了。
這麽婆婆媽媽推推搡搡着,半個月總算是過去了,若不是因為顏止正養着傷覺得再不動一動骨頭縫裏都要長草了,恐怕這些莽夫還能給再耽擱個一年半載的。
本來按照顏止的恢複速度,這傷差不多也就好了,騎馬什麽自然不在話下,要是硬要表演個馬術什麽的也是可以,不過那些将士這會子正是矯情的時候,直把顏止當皇帝一般供着,全票通過地勒令她去坐馬車。
顏止也懶得跟這些已經半瘋半癫的将士計較,馬車和馬比起來生活條件确實是要好上很多,那也就答應了。只不過是到了趕路的第二天的時候,才發現這馬車一個人坐裏頭四四方方的簡直要把人給憋死,再怎麽着也得找個人一起玩玩,那個時候又只有慕玦也和她一樣還坐馬車,也就順便跑他馬車裏唠嗑去了。
她這一跑那些将士們也就放心了,管那天是不是障眼法,這七皇子和他們顏将軍的事情 ,準是跑不了了。
顏止對于他們的心思也明白得很,但又覺得辯駁起來更加顯得可笑,也就兩眼一閉長腿一跨不理不睬了。她和慕玦什麽關系她自然是最清楚不過的。
一路上也真沒什麽好吃好玩的,兩個人悶在車裏頭也就只能下下棋連茶也喝不得。顏止的棋風和顏非學得很像,只是還要淩厲一些,可碰上了慕玦卻總是吃癟,表面上那樣的險情慕玦就像是沒看到一般,只顧着自己挖顏止的牆角,三下兩下就給毀了個完全,直教人氣得破口大罵。
不過顏止氣是氣罵是罵,卻總歸是不會耍賴,甚至還非常刻苦,每天逼着慕玦同她下,一言不合就是“我們來一局”,或者“我懂了,我們再來一局”,最後逼得慕玦用盡手段給她放水,還得提防着不要給她這死心眼看出來了,簡直愁白了頭。
後來顏止不再執着于棋了,就開始拿慕玦的書看,兩個人坐在馬車裏一坐一下午一句話不說就光光看書,一不小心也可能顏止就睡在慕玦的馬車上了。
用玄刃軍的話來說,那小日子過得可滋潤着呢。當然完整的話會在後面加一句,整天整天關馬車裏頭嘿嘿嘿……
約莫個把月不到的時間,顏止領着這一大幫子終于是班師回了燕都。
燕都的天氣和銅陵關自然是比不得的,眼下剛剛入秋,正是一年裏最舒服的時候,不幹也不濕不冷也不熱,這都城的大街小巷裏頭便都趕早站滿了人,在初秋的時節裏朝西邊熱切地張望着。
軍隊凱旋這樣的場面對于老百姓來講和過節是一樣的,也都得在大馬路牙子上熱鬧着,攥一把香瓜子邊嗑邊唠嗑。如今這分毫不損就打了勝仗,回來的還是這燕都裏兩個有名的人物,那這場面就不只是趕集一般的熱鬧了,而是好奇和興奮和期待雜糅在一起的心肝怦怦亂顫的激動。
顏止當了這麽些年鎮軍大将軍了也知道規矩,這班師回京的戲碼常常就是供百姓觀賞的,門面功夫自然要做的足,便早早地找了個客棧洗漱幹淨收拾利索了才敢騎上刷得油亮的乖兒子進城。此刻長發都規規矩矩地束起,一身亮堂的銀甲,流雲花紋雕在上頭又費了不少銀子,加上顏止的身杆又勻稱筆挺,面上的五官也俊朗出塵,這坐在馬上給人一瞧,便是铮铮鐵骨的好男兒,便是天下女子瞪穿了雙眼想要盼來的好郎君。
若不是顏止苦為女兒身,又早把這些東西抛了個幹淨,按照她那放肆的性子,只怕這會兒已經妻妾成群醉生夢死了。可縱然是這樣,還是有着千千萬萬的女子為了一睹她的俊顏癡癡地梳洗打扮早早地出門占位,就只想着這麽遙遠地看上一眼。恐怕顏止真要想娶,也能塞回家百八十個。
不過顏止那日目不斜視面無表情直挺挺地就騎馬走過去了,根本沒有吝啬一個眼光給那些姑娘們,一邊把她們氣得直跺腳一邊又讓她們為她高傲的氣質所折服,畢竟在這時候的燕都,都時興面無顏色的美男子。
慕玦和顏止二人的官最大,此刻自然是在最前頭并辔而行的。不過慕玦在燕都裏混得久,大抵也給人眼熟了,不如顏止這百年難得一遇的來得稀罕,讨論他的人便少上很多。再加上這厮生得不叫俊俏叫貌美,那體格看起來也瘦瘦軟軟沒幾分力氣,若是誰嫁給了他還不得把自己寒酸死,就也只敢想想不敢說說。還有那皇家的規矩又總是比将軍府多的,嫁女兒還是嫁的有錢有權沒規矩來得最好,所以總歸說來,這燕都裏頭想嫁給鎮軍大将軍的女子,比想嫁給靖安王的女子要多得多。
這事兒後來給顏止知道了,笑得她三天沒和慕玦說話,不過主要還是因為慕玦氣得三天不想和她說話,只想着把那個透露了消息的人找出來鞭笞三千。
玄刃軍那日回京的場面自然是不必再說了,光是那玄色的铠甲一站,那顏止的容貌神采拉出來一瞧,也只讓人覺得這是個戰無不勝的軍隊。
袁超在那天卻是憤憤不平生了一肚子悶氣,他這把年紀了還沒個媳婦兒,就想着那天拉出來溜溜順便讓媳婦兒注意注意他,可事實倒好,那些大姑娘小姑娘老姑娘少姑娘都只把眼珠子定在隊伍的最前頭不肯放,顏止看了看慕玦,慕玦看了看顏止,根本沒有人理會後頭的人的存在,那韓子胥的相貌也是出色,當然也有好多姑娘沖他擠眉弄眼揮手勾臂什麽的,輪到他就什麽都沒有了……這實在讓人……太可氣!
長得好看有什麽用,能當飯吃嗎?!
等到軍隊拉過,慕玦和顏止一腦袋鑽進皇宮裏頭複命之後,街上的人潮才漸漸散掉了,留下滿燕都的春意盎然的幻想,以及唾沫橫飛的津津樂道。
群策殿
“顏止。”龍椅上那人的面貌在這幾年的時間裏好像都沒有幾分變化,仿佛外頭時間的流逝都已經朽在了那抹明黃之上,沉凝得無法流動。
“臣在。”顏止的神色第一次帶上了肅穆,屈膝跪下,應聲道。常是聽慣了這人滿口的“老子老子”,或者是偶爾的一句“本将軍”,此刻這樣的一個詞吐出,竟然是難得敬畏,若是那些女子聽了,指不定又要癡狂一陣。
“此次西戎進犯,愛卿領軍十八萬,鎮守銅陵關,護國有功,朕定要重賞,只是不知,愛卿想要什麽。”把龍椅坐到了這把年紀,聲色之中已經再也沒了波瀾,只有輕重。
“皇上,臣乃顏家之人,身居沙場為國效命是臣之本分,怎敢讨要嘉賞。”顏止說話的分寸顯然較兩年前長了不少,不在那般任意妄言。
“……不過,臣不要,臣手下的将士們還得養家糊口,臣把他們的那份列了張單子出來,請皇上過目。”雖說會講話了,那本性還是沒什麽變化,根深蒂固了。
“不必,直接那去國庫批給你便是。”那人擺了擺手,開口。
“還有一事,望皇上批準。”顏止把一張三尺的單子遞給走進的太監,一邊道。
“你說來便是。”那皇帝的口氣仍舊沒有鹹淡。
“臣現下心念臣母,望即刻動身歸家,今夜的宮宴,可否缺席?”顏止說出來的話也沒有讓人有太多的驚訝,畢竟這顏府的錢財已經三代無憂,對這些也就不太在意了。
那皇帝的身子這才微微動了動,轉而應下。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兩章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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