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悲喜會(中)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我娘的事。”顏止只消一個轉念,大抵也就知道了慕玦站在這裏的原因,只是不知道他,比她知道這件事情早了多少。不過就只是這麽一想,顏止的聲音也冷下了許多。

“不比你早。皇上料到你會來,所以讓我來了。”慕玦開口應道,一邊走上前來對那小沙彌說了一兩句,讓他暫且退去。

“呵,你倒是好了解我。”顏止一聽這話便笑了,譏諷的意味也是明顯,嘴上一向是狠毒的,“你算個什麽東西,老子顏府裏的家事,用得着你一個姓慕的來操心?”

這樣的話一出,好像時間在頃刻倒流回去了一般,又回到了銅陵關城外的官道上,仍是這樣的豔陽之下,仍是這樣毫不掩飾的惡意與刻薄。中間那分外短的一個多月的時間,好像随便地揚鞭打馬,也就甩開了去。

一點長進都沒有啊,慕玦在心中苦笑了兩聲,好像他說出口的那兩字“尚可”,現在想來都好像是自己跟自己開的一句玩笑。顏止她……就像山底下那塊冥頑不靈的頑石,任憑風吹雨打,仍舊是好硬的心腸。任憑是怎樣用心血去澆灌了,也養不成一塊好玉。

太狠心的人了。

慕玦不由地覺得自己有些受傷了,甚至有些自怨自憐,不過面上仍舊是平和的,只道:“但你來了,不是麽?”

“我懶的和你扯皮,如你所知,我娘出家了,我現在要見她,你是要攔我?”顏止的心下其實亂成了一團麻,但看着慕玦鎮定的樣子,也覺着自己方才是有些過分了,嘴上的話放軟了許多,意思是慕玦只要不攔她,他們就還是好兄弟。

“如你所說,這是你的家事。”慕玦搖了搖頭,卻一邊伸手攔在顏止身前,道:“不過你确定你要現在進去?”

顏止停了腳步,只偏過頭斜睨着他,眼裏沒帶半點情緒。不過對她只要有一些了解,便看得出來,她在故作鎮定。

“你想好了你要對你娘說些什麽?想好了你要來做些什麽?你想你娘怎麽?”慕玦的口氣實在算不上逼問,只是那麽很平靜的敘述,卻處處戳在要害之上。

顏止的脊背很明顯地一僵,似乎很是狼狽,好像那個掩耳盜鈴的人一下子就讓人給抓住了。她想說什麽呢?她想做什麽呢?大腦裏就只剩下一片空白。她能怎麽做?她該怎麽做?她不知道啊,她若是知道了,現下也不會這麽手忙腳亂地趕了來,不會這麽愣頭愣腦地站在這兒了吧……

可是胸口燒着一團火,好像不拿幾個人出氣就永遠不會消停,顏止不想知道自己是在氣誰,但她又分明的知道,她在氣、在怨、甚至在恨她娘。她恨她千辛萬苦,最後落得了一場空。

可是她不該恨,因為那是她娘。

這種想法好像是一冒出來就該被扼殺在搖籃裏的,好像是想都不能想,一想就要被千夫所指,被萬人唾棄的……可是她就是想了。

顏止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發澀,甚至有些說不出話,而面色更是白了幾分,便往後退了一步,稍稍離慕玦遠上一些。沉默了很久才開口道:“你覺得我不該去?”

Advertisement

“不該。”慕玦的回答很簡短,也很幹脆。

“為何不該?你覺得是我做錯了?”顏止覺得自己這輩子最窩囊的時候可能就是現在,因為現在的她已經方寸大亂,連最基本的判斷能力都消失了,只能這麽滿腦糊塗地去問慕玦。

“你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做錯,因為還有我在。”慕玦的眼神是很真摯的,表情甚至算得上溫柔,可是嘴上這麽大包大攬的就有些讓人不齒了。

“呵。”顏止似乎一下子就被慕玦的話點醒了,從方才那種迷茫的狀态回過神來,忍不住在嘴上就是一聲嗤笑,面色也恢複了從前,道:“我自然是沒有錯的。我來,不過是想問她一句,她可有覺得自己太過自私了?”顏止的長眉微揚,逼問道:“我戍關兩年,吃盡苦頭,回來了卻得個再也不見?她倒是清淨了,她可有想過我?”

“你又何曾想過你娘?你一直以來是為了什麽呢?”慕玦的眸子直望着顏止,那雙桃花眸不帶一絲雜色,甚至澄清的能映出她,“還是為了你自己吧……否則的話、你現在為什麽會不甘心?一直以來不是口口聲聲說是為了你娘的心願麽?那現在她的心願已了,你為什麽會覺得憤怒呢?你為什麽會怨她呢?其實是你自私。”

顏止的嘴緊抿着,也不打算開口,只聽他講下去,但眼神還是犟的。其實也真讓人奇怪,若換了別人,在這種情況下,她鐵定一掌把這喋喋不休說教的人劈暈,可換了是慕玦,她就只能乖乖地站着聽着,像個被老先生批評的小學童。可顏止也想不出個緣由來,他慕玦,憑什麽?

“你可有想過兩年前,你爹的喪期未滿,你抛下你娘逃去邊關抗戎,你以為你是盡忠盡孝,其實你只是在躲,你把整個顏府和你爹的死都扔給你娘,然後躲進銅陵關。那兩年裏,你娘是怎麽過的,你想過嗎。”慕玦的聲音并不響,卻把人震得嗡嗡直顫,幾乎要發抖。

“現在你打了勝仗平安歸來了,她才終于能解脫了,她等了你這麽久,結果你覺得她遺棄了你。她以為你可以懂,結果你不能。”慕玦講完,似乎是松了一口氣,最後才道:“你娘她若是知道了,會很失望吧。”

“你懂些什麽!”顏止一下子就被激怒了,但更多的是惱羞成怒,手上的動作永遠比嘴上的要快,話音還未落畢,一掌就已經往慕玦的胸口上拍去了,“你讓開,我要見我娘。”

“我懂得不比你少,方才,我已經見過她了。”慕玦随手一抓,就把顏止的手腕控制在了自己的掌心,一邊道。

“你?”顏止手上的力道一松,這才轉過眼來看他。卻發現慕玦眼底的東西讓她心驚。

“覺得奇怪?你娘為什麽肯見我而不肯見你?”慕玦覺得顏止現下總算消停了一些,這才微微一笑,口氣裏甚至有幾分調侃和得意。

“為什麽。”顏止把自己的手狠狠地從慕玦的手中抽出,口氣認真。

“你應當知道的,我去銅陵關是為了你。”慕玦微微湊近了,把不知道多久以前的那句話重複了一遍,語氣之中的暧昧甚至比當日更甚,也不知道是腦子裏缺根筋還是怎麽的,敢在顏止如此暴躁的時刻搞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

“在那之前,我自然是對你的顏府有過好一番調查,你娘那兒,自然也是拜訪過多次。”慕玦的眼睛很亮,那種毫不掩飾的□□的欲望也一眼便能洞悉,口上仍是調笑的語氣:“在你娘的心裏,也許我會比你還重要,畢竟那段時候是你娘最容易搞定的時候,趁虛而入什麽的……這也說不定呢?”慕玦移開腦袋,慢悠悠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顏止被這厮的話氣得手癢癢,但還是強行忍住了,心下甚至有些驚駭,她已經根本看不透慕玦這厮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時件到底偷偷搞出過多少事情來。但嘴上還是忍不住滿腹狐疑地問道:“你都和我娘說過些什麽?”

“也沒什麽,大多是在套她的話,少些時候陪她煮煮茶下下棋,她一個人住在顏府,有個人陪着就很好哄了,再怎麽說,我的目标是你啊。”慕玦也知道顏止現在已經沒什麽威力了,口氣自然張狂得不像話。

顏止聽了這話,過濾掉慕玦硬要灌輸來的嚣張氣焰,一邊不自在地撇過腦袋,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兒了,其實慕玦方才說的,都是對的,只不過她都不敢承認罷了。顏非死後,她的确是在找一個脫身的法子,去銅陵關駐守,也的确是間接地抛棄了秦念鳶。

那現在……她又有什麽立場、有什麽臉面去見她娘?

至少,今天是不行了。

“我的話說完了,你現在,還要去見你娘嗎?你若是想,我陪你。”慕玦望着顏止,一字一句認真地問道,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他說來,竟是像承諾一般。

顏止擺了擺手,莫名其妙地就把慕玦的話忽略了去,胸口的那股郁結之氣也就這麽煙消雲散了,一邊轉過身去,嘴上的調調也有些累了,只道:“不去了,又何必再打擾她,既然是她自己的選擇,我本來就不應該幹涉的。”只這麽一想,顏止就覺得自己方才頭腦發熱的樣子分外可笑。這算個什麽事兒,根本一點事兒都沒有。

也不過是清修了,又不是成仙,今後若是想見,又不是不可以。

顏止一邊往外走一邊琢磨着,這慕玦……也不知道什麽妖怪變的,這嘴上的功夫,怎麽如此厲害。要知道想要憑一張嘴說服顏止,這才從前是想都不敢想的,這事情的困難程度,比勸退三十四萬西戎軍還要難上百倍。

可能只因為他是慕玦吧……

顏止想得心煩,也就草草堵住了這個念頭,直接蓋棺定論。

“你真的不見了?”慕玦跟上顏止,話裏的調笑之意讓人牙癢癢。

“關你什麽事!今天不見了。”顏止頭也不回,一股腦往乖兒子的方向沖,口氣也是蠻橫了起來。

“我這裏有一封信,你娘給你寫的。”慕玦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跟在她後面,嘴上道。

“什麽?”顏止的手上正解着缰繩,一聽這話便放了下來,臉上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面色再度變得陰沉,甚至有些森然的寒意,似笑非笑地開口道:“那你他娘的為什麽不早點說!”

“我怕我方才拿出來,你看都不看就直接撕碎了。”慕玦遞來薄薄的一紙信箋,嘴上還解釋的頗為無辜了。

顏止把缰繩扔給慕玦,伸手接過那封信。顏家人寫東西向來有一個特點,總是惜字如金的,能一句話說明白的事情絕不用一頁紙,因而這樣的近乎訣別的信也只這麽輕飄飄的一張。

慕玦沖着她輕輕一笑,缰繩解得飛快,轉而便翻身跨上了乖兒子的背,頗為慈愛地撫了撫乖兒子油亮的黑色馬鬃。畢竟也是救命之恩,乖兒子見了他也頗為高興地踱了兩步,甚至打了個鼻響。想當年顏止馴服這小馬駒的時候可被掀翻在地好幾次,慕玦這還沒怎麽接觸呢就已經取得了它的信任……

不由地移眸看看下頭還站着的顏止,慕玦在心裏有些感慨,這一個多月也不是什麽都沒有收獲的嘛,至少還收獲了乖兒子的友誼……該知足了。這麽想着,慕玦把手遞到顏止面前,道:“天要黑了,你先上馬再看。”

顏止才剛拆開信封,急着要看裏面的內容,也懶得去理解慕玦在說些什麽,便想也沒想把手遞了過去。

慕玦單手一個用力,便把顏止拉上了馬,自然是讓她坐在前面。隔着她收起馬缰,恰好就把她圈在了懷裏。雖說顏止生的高,平日又習武,但身形并沒有那種肌肉橫飛的恐怖樣子,而是很好看的勻稱,加上一雙腿又直又長,平日好好穿衣服便格外俊逸高雅,現下給慕玦抱在懷裏,也并沒有滿出來,稱得上剛剛好。

慕玦心裏想着平日的判斷竟然失誤了,還以為會抱不下,沒想到骨架子只是長,并沒有特別大,到底還是個女子的嘛……等慕玦看到顏止專注的側臉之時,才發覺自己有些走神,頗有些尴尬地偏了偏腦袋,低喝了一聲,才總算是要走了。

這個時候的太陽已經落下了大半了,在地上投下一圈又一圈的很誘人的橙黃色,道路兩旁的樟樹還是綠的,站得很靜,只有一半被抹上了金色。秋風在這個時候是要開始吹的,但是還不冷,和着熱氣只涼涼地撲在面上。

普陀寺的景致很美,有水墨畫裏那樣圓潤的山,有花青、赭色和墨綠的樹,有鋪滿林間小道的油亮的松針,有拂過長滿青苔的岩石的溪流,有鳥聲,有蟬鳴,有柿子落地的聲音,有桂樹開花的聲音,有嘆息。

普陀寺的景致很美,秋天的黃昏裏尤其美,在連續遠去的馬蹄聲和夕陽大片的眼神裏,美得迷了眼。

寺廟的門是不上鎖的,門前的地像是天生就這麽幹淨。

她的身形還是很年輕的,不過有些清瘦了,縱然被裹在這樣灰色的粗麻海青之中,那樣依稀的華容絕代還是無法掩蓋的。不過眼睛卻很老了,眼神放的很平,就那麽遠遠地去望,怕看得到,又怕看不到。

手上的檀木珠子還是轉着,只不過節奏散亂,但又好像沒有意識到,蒼白纖細的拇指把那珠子一顆又一顆地撥下,又周而複始地翻轉而上,上頭會有木頭反射的很溫和的一圈乳白色的光暈,像她眼裏的光。

她的睫毛很長,微微上翹張開,此刻仿佛殘翼的蝴蝶,掙紮着撲閃,卻總歸是跌落了。

最後便也不再掙紮,阖上眼去。

轉身的時候鞋底會和地面摩擦,發出“簌簌”的響聲,像是秋風掃落葉。

她緊吊的眉梢終于是輕輕垂落,緩緩舒出一口起來。

她沒看錯人,她的眼光總還是準的。顏止若是有他在身邊,也就能放心了。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