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陰
“慕玦,此次銅陵關一戰,多謝了。”顏止為慕玦斟好一杯,遞給他,再為自己斟好一杯。這燕都的酒和銅陵關的比起來自然大不一樣,大抵是要濾上三遍再餾出來,因而酒色清似水,酒香也醇如饴。說是千紅,卻實在品不出百花的滋味。
“我先幹為敬,你酒量不好,便随意吧。”顏止說罷,便很是幹脆利落地一飲而盡,只是這說出來的話卻足夠把慕玦給氣死。
慕玦不着痕跡地翻了一個白眼,酒量不好?呵……手中的杯盞一翻,也就一杯下肚,連眉頭都未曾一皺。
“還有我娘的事……也多謝你了,我倒是沒想到你跟她還有些交集。”顏止提起筷子,巡視了一番菜色,只覺得這些長得不像人吃的的東西是在難以下筷,只得胡亂夾了一些到自己的碗中,一邊又道:“不過既然已經是一同上過戰場的,你我二人便是兄弟,我娘便是你娘,你代我孝敬她也是應該的。”
慕玦聞言先是頗為驚奇地一挑眉,轉而便有些啼笑皆非,歪着頭看了顏止兩眼。若真要是論相貌論品性論地位論權力,她顏止的的确确夠得上能跟他稱兄道弟甚至作結拜兄弟也不為過,可誰叫她不論怎樣也還是女兒之身,那這兄弟還是別想了……不過你娘就是我娘……這個說不定還是可以實現的。
顏止見着慕玦不說話頗有些奇怪,便斜眸看了他一眼,發現這厮滿臉慎重的思考之色,沒什麽不妥,便給自己斟了一杯,在慕玦面前微擡,算作示意,一仰頭就又倒肚子裏了。這千紅說是風月樓最烈的酒,但顏止是什麽感覺都沒有的,兩杯下來眼神依舊冷靜清澈的很,只是微微自嘲地一笑,道:“在這之後,我娘也怕是還要你多多照拂了。”
慕玦取過另一壺酒,給自己滿上,聽着顏止的這句話有些不對,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之中返回,微皺着眉頭開口問道:“在這之後……不準備留在燕都麽?”
顏止擺了擺手,總算是沾了點燕都的風雅,吃飯不再像是要跟狼搶食,而是細嚼慢咽起來,頓了很久才道:“我留在燕都做什麽?整天來風月樓花天酒地麽?”手上的瓷筷在碗沿輕敲兩聲,又道:“燕都……走得久了,也就沒什麽念想了,更何況我娘已經把自己安置的很好了,我也不必擔心她一人在顏府如何如何,那普陀寺人多,總也有個照顧的。”
“打算去哪兒?”慕玦不知道是不是在邊關吃粗了的緣故,現在看着眼前這些東西,竟然是半點不想往嘴裏送,只擡手抿了口酒,細嘗之下,這千紅竟是會回苦的。
“銅陵已經告了一段落,早便聽說白漠的蠻夷厲害得很,也是時候去瞧瞧了。”顏止把那不過她一個手掌大的酒壺在手中晃了晃,裏頭的酒水晃出聲來,竟是沒剩下太多。
門上有着輕叩之聲響起,侍女移步進來,那又沉又大的托案竟在那樣纖細的皓腕之上站住了。這回上的是熱菜,羹羹湯湯都冒着白煙,總算是把這逐漸僵硬的氣氛暖下了不少。顏止又要了些酒,順便打賞一二。
慕玦抿了抿唇,那好看的紅色只是白了一白,旋即又在唇上彙聚,甚至更誘人了幾分。伸出另一手頗為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早便料到了……秦念鳶剃度出家,以她的脾氣,在燕都是不會多留的。
顏止伸筷夾了大約是幼禽之類的肉食,那表皮被烘得酥脆,顏色又上得剛好,配上軟和雪白的面皮和青瓜一道吃,外頭可蘸鹵肉醬或蟹黃油。顏止自然是不稀罕什麽面皮青瓜,只把肉随意地往嘴裏一塞,道:“韓子胥對我說過了,你一個好好的靖安王吃飽了撐了硬是要從燕都這等地方跑去銅陵,八成是和那皇位要牽扯上關系的。現在四方的局勢大致上要安定下來了,西邊無戰事,東南有于老頭把守着,海寇也翻不起什麽浪,南邊前陣子發了什麽疫病,現在也沒心力惦記着齊佑,只差個白漠還有些騷動。”
“你現在立了功,皇帝的意思也有些偏向了,再安分個一兩年,沒有什麽好愁的。”顏止漫不經心地取過一盅海參,用勺子喝着,道:“既然是兄弟,我自然是向着你的,什麽狗屁皇後二皇子要沖着你來,有我給你在前頭擋刀。”
慕玦只微垂着眸子,酒一口又一口地下肚,不知道什麽時候酒壺也就空了,只得放在一邊。原本去銅陵也就是這個意思,秦念鳶那頭為的自然也是顏止的好感,顏止手上的四十萬将士和她的名號還有她頭頂上顏非的名號,在朝中的官位雖然不是最高,但分量絕對數一數二。只是從前她們顏家從來不插手東宮之事,邊上的勢力太過幹淨,這才讓老大和老二都铩羽而歸。他若是不親自動身去銅陵,恐怕這輩子也都別想得到顏止的支持。
可是人總是很奇怪的,現在給人家這麽明明白白地提出來了,他反倒沒有半點高興的意味,只是張口道:“你可還記得兩年前你在議政殿所說的話?鹹緒今日對我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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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息了西戎,就交兵給朝廷麽?”顏止的面容沒有絲毫訝異,她娘的信裏寫的也是明明白白,又道:“你是怕到時候真的亂起來,我手下沒有兵?”
慕玦搖搖頭,面上沒有半分笑意,只道:“玄刃軍在你顏家手裏走了十六年了,就算是收歸了朝廷,你顏止一聲令下,哪個還不是任你調動,鹹緒擔憂的正是這個。”
顏止笑出了聲,“正好,他不是想讓你來收我的權麽,你就收吧,正好立了大功一件。”侍女這時候又上了足足六壺酒,顏止恰好取了一壺在手中把玩,道:“至于去白漠,我也只想清清心,手裏有沒有兵都不打緊,你就随意讓我做個什麽八千衛也就夠了……”
“不必。”慕玦出言打斷顏止的話,心下莫名地心浮氣躁起來,覺得顏止這來來去去的,好像怎麽也就抓不住,怎麽也就定不了心,存不住人。但飛快地就已經有了決斷,道:“玄刃軍會跟你一起去白漠,只是白漠一行之後,就得收歸朝廷。我會和鹹緒請示,你不必擔心。”
顏止頓了半晌,舉起酒杯,開口道:“不愧是好兄弟,我就敬你一杯。”喝完了反而更清醒了似的,道:“也是,畢竟将來這皇位是你的,玄刃軍還不是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不過鎮軍大将軍的位置,你可想好誰來接任?”
“你指韓子胥?”慕玦也絲毫不訝異,他早便看出來顏止的打算,一直都是把韓子胥當做下一任鎮軍大将軍來對待的,而依他的行事謀斷,再加上是從玄刃軍裏頭一步一步提拔上來的,也的确擔得起這個大任了。
“是。”顏止點了點頭,覺得和慕玦這等腦子好使的人講話就是怎麽講怎麽對頭,說到這裏還不忘開個玩笑,道:“畢竟跟我吃了這麽多苦,不給他個大将軍做怎麽好意思?至于袁超那小子,我是打算在風月樓裏給他物色一個。”
慕玦的眼神霎時變得有些古怪起來,在青樓裏給人家找媳婦兒?
“啧,你怎麽還看不出來?”顏止皺了皺眉,有些嫌惡地看着慕玦,開口道:“白芍、紫蘇和青黛原本都是好人家的閨女兒,我一早就把她們買下來了,只不過放在顏府怕我娘抄家夥弄死我,這會兒剛好許個給袁超,韓子胥要是這回還找不找媳婦兒也就許個給他。”顏止說着嘴巴一溜,道:“你要是也找不着媳婦兒,就分個給你,剛好了了個幹淨,我也好去白漠。”
慕玦的面色一僵,把手中的一杯酒澆下,打算平息平息自己迸開的些許怒氣,只是這回換了酒,反而熱辣了許多,一直燒到腹中。這便意味莫名地開口道:“你倒是考慮的好周到,那你可想過你自己?從白漠回來之後,你要去哪兒?”
“我嘛……等到齊佑太平,等你坐上了皇位,就沒什麽事兒可做了。那時候騎頭小毛驢,天下百川都看個遍,就四海為家。老了以後随便尋個山頭種種菜澆澆花修身養性頤養天年。”顏止喝了口酒,也發現這酒辛辣的很,微微嗆了一口,竟然有酡紅上臉,這會子談到将來,自然是兩眼發亮好不快意。當然,顏止的人生規劃裏,是不包括燕都,不包括慕玦的。
慕玦的胸口開始發悶,好像一口氣硬生生梗住了一般,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他這時候喝的比顏止還快,可就是沒有像那天一樣,一杯兩杯三杯倒,一下子就找不着南北了,這時候甚至還身軀筆直眸色明朗,只是聲線有些發啞,好像含着一口苦,問道:“怎麽別人的婚事都給你料理妥當了,你自己卻沒給自己安排?”這話一出來,就有些酸溜溜的味道了,竟像個深閨怨婦一般。
顏止哈哈一笑,原本就出色的五官一笑之下竟然是少了那麽些英氣,這時候的羊油蠟已經燒了大半了,但燭光仍舊是懶洋洋的昏黃之色,映在顏止的面上,頭一次讓人發現她是可以用眉眼纖長、笑靥如花來形容的。
“慕玦,你和我在一起也呆了這麽幾個月了吧,我是什麽人你不清楚?”顏止像喝水一般又灌了口酒,“莫說我想不想嫁的問題,就是這天底下,可有配得上我的男子?就是天皇老子也配不上!”顏止一說到嫁人這等事,仍是像上馬打仗一般豪情沖天,口氣不是一般的狂。
慕玦的腦子也不知道是給酒燒壞了還是怎麽,眼睛只看着顏止,嘴巴一溜就蹦出來了一句話:“那你覺得我可配得上?”
“你嘛……”顏止是什麽話都當真又什麽話都不當真的,這會子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慕玦,慎重地思考了片刻,便毫不遮掩地開口道,那長指無意識地在就酒壺上彈了兩聲,和着她說出的那句話,“你若是當上了皇帝,勉勉強強……還行吧。”那口氣,似乎還是很不願意承認似的。
不過真要論起來,慕玦将來,也就是那等容貌美豔手段淩厲的天皇老子,說是要配她一個沒了兵的前鎮軍大将軍,那是真不掉顏止的價的。
“不過麽……我們既然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自然是不敢生生斷了你的大好前程的。”顏止說出這話時的姿态仍然是嬉皮笑臉的,但左面卻在燭光下映出了一片黯然的陰影,似乎是好幾年前留下來的微苦的舊漬,生了黴的。“我爹死的那一年,我早也就算到了今天了,我顏止這輩子,只恨生錯了男女,是斷然沒有可能做個婦人、相夫教子的。便也不去想了……”
慕玦面前的三壺酒已經空了,筷箸仍舊擺在那裏,不曾動過分毫。那案幾上的菜色還是很滿,兩人本來都是食量極大,今日卻不知道怎麽的就突然沒有了一點胃口。案幾是長方的,顏止坐在正對門的位置,慕玦坐在側對門的位置,恰好挨着顏止的左手邊。
他的手臂生的長,現下離得近,随手一撈就已經把顏止帶到了懷中,只不過顏止的腰雖然也細,但這時候一個亂了神就渾身緊張起來,腰線繃直,和別的女子所謂的什麽纖腰曼臀盈盈一握全然不同,她的腰抱起來是發硬的。
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就變得很近,顏止面上的紅色原本還沒消,這會子竟然更是消不掉了。這燕都的地方着實古怪,風月樓則是古怪中的古怪,之前在銅陵也好像是給他抱過的,但那時候顏止就絲毫沒有什麽別的感覺,好像自己就是個有點長的麻袋,給提着扛着抱着都沒什麽區別。
但這時候慕玦的面容一下子就變得很近,連他微熱的呼吸都感受得到,他那雙桃花眸打從一開始就像是淬了劇毒的,越是毒就越是勾人,裏頭泛着盈盈的水光,湧着雪白的飛沫,熏了點點的桃紅色,從那裏頭就能品出一副桃花潭水的春光圖,那一顫不顫的睫毛很濃很密,輕輕地垂在她的眼前,就好像晃花了她的眼睛。
顏止忽然想到第一次和慕玦喝酒的時候,這厮也是像這樣發起酒瘋來,手上勒人的勁兒大得很,好容易才止住了。但是這一次,好像和那一次有些不同,這厮的眼睛怎麽看怎麽很清醒,一點也不像是要準備發酒瘋的樣子……
顏止的腦子有點不夠用,覺得好像有人點了火折子去燒她的耳朵,現在兩頰都滾燙了起來,腦子裏頭更是給煨成了一鍋粥,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慕玦剛把顏止抱在懷裏的時候也有些亂了陣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現在反倒定了心有了眉目有了算計了。玄刃軍麽……顏氏麽……放到哪兒都不如放到他身邊安全。反正顏止只有兩個選擇,要麽終生不嫁,要麽只能嫁給他,那還不如兩全其美,一直放身邊好了……
慕玦想到這裏,心下的郁結之氣就一并消散了,眉眼彎彎心下暢快,只是顏止的覺悟好像還沒有到他這個地步……
這個姿勢和這個距離就太容易了,慕玦只需要微微側過臉一低頭,就剛好印在顏止的唇上。
你爺爺炸了!顏止簡直給慕玦驚出一身熱汗來,眼前一片血紅之色。根本已經拎不清慕玦在做些什麽了,但是看他的動作好像沒有絲毫愧意絲毫心虛,顏止就又分不清是自己醉了還是慕玦瘋了,還是兩個人都在做夢。
慕玦也似乎感受到了顏止的震驚和一瞬間的呆滞,只不過她現在整個臉都和燙熟了似的紅色更富有沖擊力一些。原本還以為會整個人竄起來要給他一巴掌的,沒想到只是這麽給雷劈傻了一般愣在這裏一點反應都沒有……慕玦忍不住輕輕笑起來,面上也帶着一點粉紅色,便更有些風流得意的樣子。
其實顏止這樣……感覺還是很不錯的。慕玦一邊想着一邊松開她,其實他也還不敢一下子就太……那個什麽,生怕顏止一個亂竄從此就消失在大山大河之中再也見不着了,也只不過就是略長的一個輕吻。
“白漠,什麽時候走?”慕玦貼在她的耳邊,開口問道,口氣俨然已經是所有物一般的叮咛。
顏止靠在慕玦身上慢慢慢慢地皺起眉頭來,總算是想懂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但還是想不懂為什麽會發生,只得一邊瞪着慕玦的臉想找出什麽他被妖魔鬼怪附身的跡象,一邊盡量快地爬起身來,好容易站穩之後就已經斜斜歪歪愣頭愣腦地往門外沖去,臨走前想起來慕玦剛才的問話,本來是想不回答的,但又還是不受控制地撂下一句:“……現在。”
慕玦看着顏止的動作,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把手肘抵在桌上,微傾了身子,慢慢地把唇抵在左手食指的第二個指節之上,莫名其妙地盯着那個大開的門看了很久,最後還是忍不住一勾唇,移開視線笑了起來。
這次……還要幾年?
作者有話要說: 慕玦先喜歡上顏止的。慕玦先喜歡上顏止的。慕玦先喜歡上顏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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