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入宮
傅沉被宋語山磨了半日,終于還是應下了。
他最後妥協道:“既然你就是想進宮看看,我帶你去便是了,不用拿小靈兒作幌子。你伴作侯府的侍女,記住,要一直跟着我。”
宋語山連忙點頭,生怕晚一刻傅沉便要後悔。
随後傅沉又命人把泰山石重新打磨,連夜雕成了一個底座的樣子,将畫卷攤開鋪在上面,兩相映襯,看上去隆重了許多。
到了第二日,傅沉看着打扮成侍女的宋語山,當即便要反悔。
她生得太美,即便穿了普通的侍女衣裳,即便臉上不施粉黛,即便沒戴半點發飾,但依舊太惹眼了。尤其是一雙靈動的眼睛,如同盈盈秋水,望不見盡頭。
此前在府裏看着宋語山反倒沒覺得有什麽,此番即将進宮了,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不知會從哪裏冒出一雙觊觎的眼睛,各種老不正經、纨绔子弟、以及最好美色的太子……
傅沉越想越覺得危險,他站在門口沉思片刻,終于還是說道:“宋語山,你還是……”
然而宋語山好似預知了他要說什麽,當下一個箭步沖出門去,快得帶起了一陣風,連傅沉都未來得及抓住她,眼睜睜看着她進了馬車,縮在最角落裏,大有“你不帶我去我就要長在車上”的架勢。
傅沉惱怒地皺眉,卻看見她哀求的目光,心裏一軟,點了桃湘和另外兩個穩重聽話的侍女,道:“你們也一起進宮。羅戰,你在西華門外等着。”
只帶着宋語山一個侍女,目标太過明顯,而她又不肯放棄,那就只好多帶幾個人,試圖能把宋語山隐匿在中間了。
但是一路上,他的右眼皮時不時地便跳一下,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将宋語山暴露在外,竟是讓人如此不安的一件事。
今年的萬壽節據說是由太子一力安排的,花樣繁複,十分奢靡,助興的歌舞樂姬更是從半年前便開始籌備。
梁成帝與皇後端居殿上,右手邊是太子,再下方則是五皇子元瑞和六皇子元承。傅沉在幾位親王的下方,身後跟着宋語山和另三位侍女。
這是宋語山第一次進宮,金碧輝煌的宮殿與秩序井然的侍從令她感到了天子腳下的莊嚴肅穆,随處可見的翡翠瓷器、绫羅綢緞、貌美宮女,一切都十分新鮮,她不由得搖頭晃腦地看個不聽。
直到她第三次收到傅沉警告的眼神,才終于克制住自己的目光,老老實實地同桃湘她們一樣,低頭盯着自家主子的後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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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便是百官朝賀,宗親和王侯進入到殿內,各自列席,向梁成帝獻上賀禮。
太子自然是最先呈上的,他品味一向庸俗,喜歡那些華麗的金銀,衆人都已經做好了被閃瞎眼睛的準備,誰知紅綢一開,竟是一只青銅鼎。
太子道:“此為毛松鼎,外側刻有夔紋,內壁則雕刻了佛家真言,且青銅之中摻雜了黃金,足有千斤,代表着父皇千秋萬代,恒如日月。”
梁成帝眼前一亮,笑道:“太子今年大有長進,賀禮也十分用心,朕心甚慰!”
太子連忙長拜,此時卻聽元承說道:“太子殿下果然厲害,短短幾日的時間裏,竟尋到了這毛松鼎,看來這些天太子府的人都是不眠不休吧?”
元瑞皺眉,輕咳一聲,他和六皇子本是一母所出,性情卻截然相反,元瑞低調穩重,而元承則冒失激進,做事全憑喜好,不過腦子。
但好在兩人的母妃生前十分受寵,又是因為生了元承後未修養好,才染病身亡。而在六皇子之後,後宮再無其他皇子降生,因此梁成帝對這個小兒子便近乎于溺愛了,只要不是過分的事情,便都由他。
元承說完,太子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擡頭去看皇上,梁成帝果然問道:“此話是何意?”
太子臉色本就偏靑,此時氣不打一處來,顯得更加可怕,他陰陽怪氣地說道:“父皇,是兒臣大意,原本籌備了半年多的賀禮,竟在幾日前讓人給毀了,兒臣心急如焚,好在恰好得到了這毛松鼎,才未在殿上出醜。”
他說道“賀禮被毀”時,毒蛇般的目光刺向元承的方向,梁成帝看出太子意有所指,但只是十分威嚴地輕咳一聲,因為今日文武百官具在,若要辯論家事,恐怕有損皇家尊嚴。
但元承卻看不出這些,他唯恐天下不亂般說道:“太子殿下丢了東西,為何要看我?難不成是在懷疑我嗎?況且誰能證明太子的東西确實丢了?要我說,定是太子過多忙碌于那些表面上的功夫,反倒忘記了提早準備賀禮。”
他早就對太子負責萬壽節的籌備感到不滿,這本應該是司禮監的事,卻硬是被他給搶了風頭。
但此話一說出口,卻顯得他元承十分小氣了。
梁成帝嘴角微垂,元瑞察言觀色,忙攔下弟弟的話頭,拱手說道:“父皇莫怪,元承他直率天真,說錯了話。我們兄弟之間怎會有這樣的龃龉,其中定有誤會,待宴會之後說清便是了。方才太子殿下的賀禮十分獨特,兒臣的賀禮也與往年不同,不如父皇先看一眼?”
元瑞幾句話阻止了一場鬥争,梁成帝重燃興致,說道:“呈上來吧。”
而元瑞的賀禮也确實是個稀罕玩意兒,是一件不知由什麽動物皮毛制成了裘衣,是亮眼的金色,據說來自西域,專為禦寒而制。
六皇子元承聽了兄長的訓誡,也不再鬧,跟着呈上了自己的賀禮。
随後便是百官進賀。
梁成帝十分高興,一一封賞之後,與群臣喝起酒來,歌舞也适時地開始。
傅沉對此沒有興致,向梁成帝敬酒之後便一直留在座位上,也不去應酬。
而其他大臣對他皆是又恨又怕,恨他做過那般錯事卻還是能得到皇帝的原諒,此時還能站在比他們高上一截的地方,共同宴飲;而怕則是聽聞他喜怒無常,且又一向不給任何人留面子,真若惹惱了他,吃虧的定然還是自己。
因此衆人皆繞着他。
傅沉泰然自若。皇宮之中一直有種微弱的香氣,他向來不喜,但此次大約是因為帶了宋語山,她的身上有一種清新自然的花香,蓋過了宮中的脂粉味,像是為傅沉額外開辟出了一方天地。
他側了側身,對身後的宋語山低聲說道:“緊張嗎?”
宋語山楞了一下,搖了搖頭,但是眼神裏彌漫着一絲不安,她想說什麽,但又顧忌着周圍環境,沒有開口。
“斟酒。”傅沉對她說道。
宋語山聽後半張開口無聲地驚訝了一下,随後僵硬地跪坐在一旁,拿起酒壺為他倒酒,酒水從顫顫巍巍的壺口處灑在了外面幾滴。
好不容易一杯斟滿,宋語山又把撒出的那部分擦拭幹淨,正要起身回到後側,手臂卻被傅沉按住。
他的手掌很燙,如烙鐵一般牢牢地鉗制着他。
宋語山不解,擡頭看他。傅沉用另一只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嘴角的笑意似有還無,說道:“別怕,放松一些,宴會要持續到晚上呢。”
他的氣息裏帶着酒香,原本只是微微不安的宋語山在聞到這絲酒氣後,心髒開始越跳越快,反而真的緊張起來了。
“再斟滿,慢一點,別灑了。”傅沉繼續說道,松開了對她的鉗制。
宋語山凝神倒酒,這次并未倒滿,依照傅沉的喝法,只怕很快就會醉了。倒完酒後,也不再起身,依舊跪坐在旁候着。
傅沉發現了她的小動作,挑眉道:“怎麽,擔心我喝醉?”
“侯爺……有頭痛之症的,最忌飲酒了,所以,還是少喝一些吧。”
“無妨。”傅沉說道,從宋語山手裏拿過酒壺,自斟自飲起來。
宋語山輕輕咬着嘴唇,這是她的一個小習慣,遇到不知該如何解決的事情或是猶豫不決的情況時便會下意識地咬唇。
“餓了麽?嘗嘗?”
傅沉拿過一只梨花酥問她。宋語山忙搖頭,道:“這怎麽行,被人看到了,恐怕不合規矩。”
傅沉當然清楚,他也不希望宋語山過于引人注目,可是一想到她在身後站了半日,又沒吃沒喝,一定很累很餓,便不忍心讓她再繼續侍候下去,想方設法地要讓她多歇一下。
宋語山确實站得腿酸,但并不饑餓,多虧了在馬車上傅沉強行讓她吃下的點心,她那時不明所以,嘴巴都塞不下了,只想罵傅沉一頓,直到現在,才終于體會到一絲侯爺的良苦用心。
傅沉不再堅持,将那塊梨花酥咬了一口,皺眉放在一旁,這個對他來說,還是太過于甜膩了。
宋語山拿起酒壺晃了晃,感受到裏面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了,正要去換一壺,忽然感受到一陣令人難受的陰冷目光,她身體僵硬,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紛紛冒了出來。
而這道視線的來源,好似是皇帝的方向。她心裏發慌,向傅沉的方向蹭了蹭,本能地覺得離他近一些,便會更安全一些。
而事實确實如此,傅沉也發現了這道不善的目光,他向前傾身,調整了一下位置,将這道視線從中間斬斷。
宋語山深吸了一口氣,這種被野獸盯上的感覺實在是太過于難受了。
傅沉借着酒意,在寬大朝服的掩蓋之下,拉過宋語山冰涼的左手,寬大的掌心覆蓋着她,溫暖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
“傅侯爺最近轉性了,”太子陰柔森然的嗓音響起:“平日身邊從來不帶侍女,今天竟然一口氣帶了四個?”
宋語山指尖一抖,随後感到那只溫暖大手的力道更大了些,似乎是在安撫她,讓她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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