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寂滅

我把姜昊宇拖死狗一樣拖回去，休養了一個下午，終于又能活蹦亂跳了。他完全沒有傷員的自覺，抓着我，興奮道，“我贏了，我贏了，我贏了――”

我看傻叉一樣看他，道，“是。你贏了。可按你今天這麽凄慘的贏法，你明天可能只挨揍就行了。”

他一點也不失落，從床上跳起來，道，“吳有呢？他答應了要給我的機甲呢？”

木荷端了一盆湯來，放在他床頭櫃上，道，“你先吃東西，吃完了再去玩！”

他端起一大盆湯，一飲而盡，抹下嘴角豪爽道，“吃完了！”

無語，這人好像贏了決賽就跟得了冠軍似的，前幾天那種壓抑憋屈的勁兒都沒了。

木荷走到窗戶邊，拉開窗簾，指着院子，道，“你看！”

姜昊宇撲下床，大半個身體吊在牆外，發出了驚嘆的聲音。

草坪上，陽光下，一臺通體黑色的機甲等待它的主人。吳有換了工裝，正在調試，錢樂站在旁邊一臉懵逼的表情。

姜昊宇直接跳下樓，落在花園的小路上，然後跑過去抱着機甲的胳膊不放手。

我捂臉，“他好丢人。”

“挺可愛的呀。”

哪裏可愛了？

“小複也很可愛。”木荷伸手捏下我的臉，轉身端着空盆子走了。

我從來沒被不熟悉的人捏過臉，所以，她碰到我的那一霎那，我驚呆了，以至于沒做出正确的反應來。肯定是因為被姜昊宇搞混亂了，所以放松了警惕！

手環再次響起來，不出意外肯定是白玫。

他連續發了好多個笑臉給我，然後道，“小幺，明天的決賽你一定要看嗎？爸爸已經安排好了去海關的船，明天一早就出發，你要不要先走？”

“不要！”我直接拒絕了。

“我讓春|色陪你好不好？比賽沒什麽好看的，就打打殺殺，而且昊宇肯定是挨揍的那個。”

“呵呵――”

“他今天的比賽我看了，弱得有那麽一逼。打個半職業的小年輕都要動用流川給他的玩意，太浪費了。”

我知道，他其實想說的是太招搖了，裏面強大的力量洩露出來，肯定會令他更加引人注意。所以，白玫勸我走，是有道理的。

“我要看完他們的比賽，你不要廢話了。”

白玫發了個委屈得想哭的表情給我，我滿頭黑線，半晌退了半步，道，“看完比賽就走，不等頒獎。”

他高興壞了，回了一個笑臉。

關掉手環，我靠在窗戶邊，看着姜昊宇駕駛着新機甲，意氣風發地操縱它做出各種動作。木荷站在機甲下面，默默看着他玩，不說話。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她的姿态和表情，居然那麽地像姜靜流。突然冒出來的這個想法，吓了我一大跳，可一旦成型後，怎麽都按不下去。

我小心地用手環将她的影像資料拍下來，發給春|色哥哥，道，“你看，她像不像姜女？”

春|色哥哥半晌回複了一個，“不像。”

“你這麽愛騙人，我不會相信你的。”

如果說木荷是姜安和，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我從包包裏摸出紙和筆，把這一路上認識的人都寫上去，拉了很多根線配人物關系。這麽一算，赫然發現從離開家門的那一刻起，咱們遇到的所有人，除了錢樂外都是互相認識的。也就是說，咱們轉了這一圈，其實根本就沒有離開父母的人際關系網絡。

姜昊宇想要見父親，這不是一個僞命題。從血緣關系看，它不發聲在成年前，也會發生在成年後。不管時間如何，它一定是必然會發生的事實，有了這個事實後，其它的條件都可以配合。

姬先生的出現很巧，吳有和木荷也是認識得天衣無縫。

這些大人，繞了這麽一圈，到底想做什麽？

不，他們是想要對姜昊宇做什麽？

我看着在機甲上快樂得不得了的姜昊宇，心裏有點生氣。大傻瓜啊大傻瓜，你知不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就落到了一個巨大的陷阱裏了？而我，作為一個旁觀者，居然就真的配合了春|色哥哥來蒙蔽他這麽一個傻瓜？

夜幕降臨，吳有準時開了晚餐，甚至還請了錢樂參加。錢樂很謹慎地恭喜姜昊宇進入比賽的決勝局，有點可惜道，“沒想到你們來玩一趟，居然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來。聽說明天姬太先生會參加決勝局的最終賽，大旺城的執行者也會親臨觀看。啊，對了，聽說魏先生也很關注此次比賽。昊宇，你前途遠大――”

姬先生參加比賽，執行長和魏先生都會來看？我緊緊抓着手腕上的手環，咬着嘴唇看姜昊宇。他好像根本就沒關注這個重點，只顧着跟人說話。

木荷小心地幫我布菜，倒果汁。

我抓起杯子，一口氣喝完，跑到樓上房間睡覺去了。

睡着前，我給白玫發了條短信，我問他，“你們是不是明天動手？”

白玫回得很快，他說，“小孩子不要管太多。”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着的，只知道一整夜的噩夢糾纏着我。我夢見姜昊宇被姬先生給打死了，白玫被監察會的人抓住了，吳有帶着我和木荷逃跑了。醒來後，太陽已經鋪滿了窗戶，我吓了一跳，比賽――

我火急火燎下樓，姜昊宇他們已經收拾好在等我了。來不及正經吃早飯，只抓了幾片面包和水果在路上啃。

姜昊宇像摸寶貝一樣摸着裝機甲的空間紐，對我說，“小複，你不知道那個機甲有多好。”

好，當然好了，要是給的機甲不好，怎麽看你們父子相殘呢？

“走吧！”我反應很冷淡。

他在我這裏沒有得到回應，有點失落，但馬上又跑去和吳有激烈地讨論起來。

我們坐車去比賽場地，下車的時候，我拉着他，在他耳邊道，“等下比賽完，馬上來找我。”

他怔了一下，我道，“白玫今天動手。”

他點頭，表示知道了。我不放心，再三叮囑，“你不要打瘋了就忘記事，知道嗎？”

他拍拍我的頭，居然第一次沖我溫柔地笑起來，“小複，你不要太操心我，不會出事的喲。”

尼瑪，我忍住心裏千萬頭奔馬的吐槽，甩開他走了。

大概是因為來現場看比賽的人很高階，所以即使今天看臺上的觀衆很少，但安保卻是史無前例地嚴格。我們進場前必須經過三次安檢門，身上除了手環外不能攜帶任何攻擊性的武器，還特別在我的儲物袋子上貼了個小小的警示牌。一旦我擅自打開儲物袋，拿出裏面的刀具，就會發出刺耳的警報音。

終于坐好後，主辦方又搞了十分冗長的領導講話，并且對姬先生的簡歷介紹了一次。我這才知道他的過去有多麽的輝煌，最優秀的學員畢業生，完美的畢業考，最年輕的執行長，從罪民重新成為貴族，掌控了兩個家族的力量，名下多少個蠻荒的星球。這麽一長串的功績，居然念了足足有半個小時。

我打了個哈欠，對木荷道，“這種男人就不該活在世上。”

木荷有點吃驚，道，“為什麽？你不喜歡他嗎？”

“喜歡倒是喜歡，作為偶像明星的那種。真人就不好了，沒煙火氣，鐵板一樣冷冰冰的。”我想了一下，又道，“要是昊宇也變成了那樣的話――”

木荷看着我，我道，“我會揍死他的。”

木荷有點不開心了，道，“我覺得他挺好的。”

你當然覺得他好了，你是他的女兒，他最糟糕的時候都沒忘記把你搶走。有了你，他才恢複了合法的身份，拿到了內姜的支援，然後把你媽和你弟丢在關外自生自滅。

咱們倆都有點賭氣，不說話了。吳有好像覺得很有意思，道，“呀，小姑娘吵架了嗎？好朋友就是這樣的，一會兒好一會兒吵，多好？”

我翻了一個大白眼給他，“老先生，你真幼稚。”

不等我們吵完，臺上的領導講話終于完了，然後是請了今天最後剩下的兩個機甲上場。一黑一白威風凜凜的嶄新機甲一出來，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姜昊宇站在機甲旁邊，仰頭看了一會兒，毫不猶豫地爬了上去。

姬先生站在看臺上，辦完了手續後，擡手脫下身上的長袍，露出了裏面的短打勁裝。他淩空跳下去，撲向了那臺白色的機甲。兩臺機甲啓動，不約而同地跳入了鬥場。

我心髒緊緊地縮起來，站到看臺的護欄邊去。

這一次，姜昊宇完全抛棄了以往吊兒郎當的風格，罕見地正經起來，主動發起了進攻。白色的機甲不慌不忙，将他所有的進攻都接了下來。從這裏就可以看出，無論是力量還是速度，姜昊宇完全比不上姬先生。

吳有道，“呀，不如想想中激烈呢。”

我看他，他解釋道，“我以為昊宇一上去就會跟以往一樣亂打一氣，沒想到他還能保持冷靜。姬先生也挺有意思的，一板一眼接他的攻擊，好像是在教學一樣。要知道，他操作機甲以作風淩厲彪悍出名，一般的戰士在他手裏過不到三招。現在已經過了十招了――”

話還沒說話，黑色的機甲被白色的機甲一腳踹了出去，在地上拖行了幾百米後直接撞上了鬥場的防護欄，稀碎。

木荷臉糾結了一下，道，“肯定很痛。”

果然，黑色機甲半晌沒爬起來，想來姜昊宇脆弱的小身板遭受了重創。

我有點埋怨，為什麽姬先生對姜昊宇那麽嚴苛，一點水都不放！

裁判開始讀秒表，白色機甲擡腳踩在黑色機甲的頭上，躬身，似乎說了什麽。黑色機甲掙紮起來，雙手扣着白色機甲的腿，一把甩起來。

白色機甲淩空退開，黑色機甲搖搖晃晃站起來。

我咬牙切齒道，“昊宇，揍死他算了。”

木荷再看我一眼，“昊宇打不贏的，能熬過一次教學就很好了。”

什麽教學？這根本就是單方面的虐殺好嗎？

黑色機甲四肢的護甲被拆散了，胸口的也被打碎，頭盔上坑坑窪窪充滿了裂痕。只一會讓功夫，威風凜凜的機甲就成了破爛玩意。更可怕的是，到目前為止，姜昊宇一次也沒有擊中過姬先生。

再一次地，黑色機甲又被擊倒了，這一次白色機甲更過份。它團起身體，從半空中狠狠踩到黑色機甲的腰腹處，如此再三。巨大的沖擊力幾乎撕裂的整個鬥場，空曠的看臺上回響着撞擊聲，煙霧裏只看見地面被狠狠壓出深深的坑洞。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雙手抓着圍欄，想要跳進去。

吳有若有若無地擋在我身前，不讓我下去。

白色機甲落在坑洞的邊上，居高臨下看着下面。半晌，黑色的機甲挪動着爬上來，整個下半身的機械骨骼已經不翼而飛了。

吳有啧了一聲，道，“這機甲能撐到現在也不容易啊，還是姬先生的新産品比較好。”

我瞪眼，“你的意思是說，姬先生只是在展示自己的産品。”

“當然！不然，你以為呢？”吳有哈哈一笑，“難道你真以為一個小屁孩值得當他的對手嗎？笑死人了！”

我好生氣，這種對姜昊宇的侮辱，我不能忍受。

姜昊宇自己更不能接受，他肯定也發現了自己被當成小白鼠的現實，幹脆地用手扯下頭盔，拔掉身上殘留的機甲廢鐵，就這麽站在泥地上跟白色的機甲對峙。他擡起手，遙遙地指着姬先生，拔出僅存的一柄光劍，開始進攻了。

一個人的機甲完好無損，一個人的機甲報廢，按照正常的比賽該停止了。裁判走出來，正要宣布停止比賽，結果高V看臺上站出來一個人，阻止了裁判。

這些人，都瘋了嗎？

吳有解釋道，“姬先生很多年沒親自動過手了，他實力成謎，大家都很好奇的。”

所以，姜昊宇就活該被當成小白鼠嗎？

姜昊宇的身體化成一道白線，高高躍起，淩空斬劈下去。白色機甲終于動了，揚手拔出了光劍，格擋一下後擊退了他。他落在地上，還沒站穩，白色光劍的攻擊到了，同樣的從半空中斬擊下去。他已經退無可退，只有抵抗。所以，他雙手握住劍柄，劍鋒砍上去，亮劍撞在一起，火花四濺。

姬先生只一只手握住劍柄向下壓，便逼得姜昊宇動彈不得。他全身心抵抗着壓力，雙足深深陷入了泥地中，然後是小腿，緊接着是大腿，大半個身體都陷入了泥地中。

在我眼裏，姬先生仿佛是一座大山，他死死地壓着姜昊宇這只渺小的螞蟻，不能動彈。

姜昊宇在垂死掙紮，他不放棄，狠狠地擡頭看着他，好像是反抗什麽一般。

我知道，他該放棄了，因為他的父親真的會殺死他。

我一把推開吳有，身體躍過圍欄。吳有一把撈起我的腰，将我死死按在他的腋下，道，“小丫頭，別着急，好好看着！”

姜昊宇怎麽都真不脫壓在頭頂的劍，眼見着整個人就要被埋進土裏。突然，整個鬥場震了一下，又是一下。

木荷道，“來了――”

大地被撕裂開，露出峥嵘的獠牙；地殼被掀起來，土石紛飛如裂彈一般投向看臺，人群飛散。

姬先生被飛過的石塊集中，臉頰擦出一道傷痕，流血了。他退後一步，終于放開了手中劍，擡手擦了擦傷口，看見血後，笑了。

姜昊宇氣喘籲籲地站在深坑中央，身體周圍籠罩着一層青色的氣。我知道，那是流川寄放在他身上的力量，供他保命用的。他也擡手，狠狠地擦幹淨臉上的汗水、血水和泥水，又吐出嘴巴裏的血。不等休息好，化成了一道青色的旋風，卷着姬先生打起來。

這一場，将鬥場徹底打碎，又完全撕裂了環形的看臺，甚至打出了比賽場地。

人群跟着他們跑出去，卻見外面巨大而恢弘的建築，居然被兩人拆得四分五裂，舉起來對幹了。

看熱鬧的平民尖叫着四處奔散，消防、交警和治安警察紛紛跑出來維持秩序。埋在地下的巨大供水管道斷裂，電力中斷，整個一大片區域差點就成了廢墟。

有人發出了緊急信號，征調監察會的職員前來救援。

我看到手環亮起來，春|色哥哥發了信息來，他說，“等昊宇落下來，你帶着他馬上走。”

我擡頭，果然看見天上纏鬥的兩人分開，姬先生一腳踏在他的背上。他好像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要受了那一腳，肯定廢了。我要跑上去接他，不料木荷的動作比我更快，她一個閃身跳上去，狠狠地撞向姬先生的腿。我緊跟着跑下去，接住了落下來的姜昊宇。

姬先生趕緊收了腳，落下來，将光劍插在後背上。他擡手揭開機甲的面具，沉默地看着木荷。

木荷擋在我和姜昊宇面前，她道，“爸爸，你贏了。”

姜昊宇咳嗽着，滿嘴的鮮血。他聽見木荷在說話，擡頭去看，卻見木荷走向姬先生，而姬先生則是收了機甲，伸手在她頭上摸了一下。

我看見姜昊宇銀灰色的瞳孔猛然放大，又緩緩縮小，裏面一直洶湧着的東西，寂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