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雙更合一 (5)
般的嬉鬧笑聲,還夾雜着一個熟悉的男聲。
沈鳴面無表情地越過她的頭,看向燈火輝煌的屋子,見到那正蒙着眼睛跟幾個女子嬉戲的宋銘,勾唇冷笑了一下:“我找裏面那位公子。”
老鸨自是知道宋銘的身份,也能猜出門口這少年不是普通人,趕緊谄媚笑道:“我這就跟您去通報。”
她還沒轉身,裏面那眼睛蒙着塊紅布,正跟人躲貓貓的宋銘揮手高聲道:“讓他進來!”
老鸨連連應聲,側了身子恭恭敬敬請沈鳴進屋。
沈鳴拉着伶俜的手走進了那大廳中,穿着一襲及地紅袍,頭戴一根紅抹額的宋銘,并未因為他的到來而停下嬉鬧,被幾個女子掩嘴笑着躲掉後,跌跌撞撞挪到了沈鳴跟前,忽然一把抓住他:“美人兒!終于讓我抓住了!”
沈鳴不着痕跡地将伶俜拉在自己身後擋着,免得被面前這家夥給碰到。而躲在他身後的伶俜,默默打量着那蒙着紅布,正在沈鳴身上東摸西摸的美玉少年,嘴角禁不住抽了抽。
“咦?美人兒你怎麽這麽硬?哎呀!你胸前的肉去哪裏了?”
沈鳴巍然不動,面無表情将他的手拍開:“行了!”
宋銘這才摘下蒙着眼睛的紅布,露出一雙桃花般的丹鳳眼,笑着看向跟前的人:“原來美人兒是沈公子啊!”
沈鳴還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葉公子呢?”
宋銘退到後面的一張桌前坐下,随手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斜眼看他笑道:“急甚麽?總歸是還是活的,死不了。”說罷又朝屋子裏的幾個豔麗女子揮揮手,“都去給我伺候沈公子,誰要是讓沈公子笑了,我就賞她一百兩。”
幾個青樓女子聞言,立刻簇擁上來。
只是還未碰到沈鳴的衣角,他已經帶着拉着伶俜退後兩步,手中的劍橫握在身前,半出了鞘,冷聲道:“都給我下去!”
衆女子一看那冷光凜冽的劍,吓得趕緊退了開。
宋銘喝一口水噴出來,朗聲大笑:“你還真是個和尚不近女色啊!”說完才看到他身後躲着的伶俜,又頗有些恍然大悟般點點頭,“原來是帶着小媳婦兒,你說說這人也真是的,來逛青樓哪裏有帶家眷的。”
邊說邊笑着朝伶俜揮揮手:“小夫人趕緊回去歇着,這是男人們來的地方。你看看你在這裏,你們家世子甚麽都不敢做!”
伶俜又是無語地抽了抽嘴角,去看沈鳴,卻見他仍舊神色平靜,大約是早就習慣這位四殿下的行事風格。
宋銘鬧完,終于朝身邊的美人們揮揮手:“你們都下去,爺有正事和沈公子做。”
幾個美人在他臉上留了香吻,搖曳着走了下去。宋銘不緊不慢起身,朝沈鳴招招手:“跟我上來!”
沈鳴拉着伶俜跟上他。
到了二樓的一間雅房,走在前頭的宋銘推門而入,裏面的床榻上赫然躺着一個白衣少年。
宋銘轉頭朝沈鳴挑挑眉:“世子爺跟本王開了金口,就算是閻王爺來了,本王也能把人搶過來。”罷了又有些得意道,“那牙婆的兒子和孫子,我也找到了,都還活着,已經讓人交給了順天府,估摸着明日順天府就會派人再去把韓子臨給抓進大牢。”
沈鳴沉默不言,拉着伶俜走到那床榻前。葉羅兒雙目緊閉,面色蒼白,但呼吸還算平穩,想來沒甚麽大礙!
宋銘走上來道:“那韓子臨正在用私刑,幸好我的人趕到及時,不然這位美人兒可就真的香消玉損了。”
他說話間,葉羅兒已經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床邊的幾人,虛弱地開口:“多謝世子爺救命之恩!”
宋銘一聽可不幹了,上前道:“救你的人可是本殿下。”
葉羅兒不認得這位纨绔皇子,但聽到他自稱殿下,也能猜到大概身份,目光微微閃動,想着掙紮着起身行禮,但身上的傷勢讓他連動根指頭都難于登天。
沈鳴見狀趕緊道:“你躺着就好!”他想了想,問,“我想知道昨夜發生了何事?”
葉羅兒閉了閉那雙霧氣沉沉的眼睛,用細弱蚊蠅般的聲音道:“我只記得有人闖進那宅子,還未反應過來人就失去了知覺,再醒來就是韓子臨來鬧事,被世子爺你扶出了屋子。”
沈鳴默了片刻,試探問:“我們找到你時,绫羅和你躺在一起,都被人下了藥。”後面的話,他猶疑了片刻,有才繼續,“你真的沒跟她發生甚麽?”
一旁的宋銘驚呼一聲,被他皺眉瞪了一眼,趕緊伸出手指放在自己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葉羅兒兩行清淚從眼角滾出來,越發楚楚動人,連伶俜看得都心生憐憫,卻又擔心剛剛沈鳴所說的。雖然他攬下了和葉羅兒的事,她給表姐穿衣服時也未發現異常,但兩人被人下藥,稀裏糊塗發生過甚麽也并非不可能。
她先前都沒仔細想到過這點,現下才覺得周身冰涼。
葉羅兒閉了閉眼睛,過了許久,才小聲道:“世子爺不肖擔心,我被韓子臨拐來後就被他去了勢。就算是被下了藥,我也不可能和沈大小姐發生甚麽?”
屋子裏的三人都倒吸了口涼氣。
床上如畫中人般的少年,将這種羞于見人的秘密說出來,大約也是費盡了全身力氣。他雙眼緊閉,用力咬着慘白的唇,眼淚無聲地往下流得洶湧。
宋銘清了清喉嚨,難得正色:“葉公子,你放心,韓子臨這回肯定沒得跑,本朝律法嚴明,他做了那麽多傷天害理的事,如今證據确鑿,他不會再有第二次脫身的機會。”
沈鳴想了想,道:“殿下,您看葉公子該如何安置?”
宋銘道:“若是他想找回親人,我可以幫他。”
葉羅兒半睜開眼,淚眼朦胧地搖頭:“我早已是殘缺之身,即使尋到親人,恐怕也會被嫌棄。殿下世子放心,等我身子好了,就離開京城,天大地大,總該有我的容身之地。”
宋銘低頭看着他那張梨花帶雨的臉,笑着啧啧了兩聲:“就你這張臉?剛剛走出京城,就能讓人吃得骨頭都不剩。”
葉羅兒咬咬唇道:“一副皮囊而已,毀了便罷了。”
宋銘笑:“這張臉毀了多可惜,讓人看着也賞心悅目。你要是願意,跟着我就成,反正韓家那邊也以為是我看上了你。”見了葉羅兒目光閃動,又笑道,“你放心,我跟韓子臨不一樣,絕不幹強迫人的事兒,你不是會唱戲麽?我正好要養個班子,你沒事給我唱一段就成。”
葉羅兒一張慘白的臉,終于稍稍緩和了些:“多謝殿下!”
宋銘不以為意地揮揮手,又轉頭看向沈鳴,朝他挑挑眉,笑道:“世子爺,你拜托我的事兒,可算辦得漂亮?”
沈鳴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還行。”
宋銘笑得愈發厲害,半分無邪半分妖邪:“那你要如何報答我?”
沈鳴道:“你欠我的錢不用還了!”
宋銘像是撒嬌一般道:“談錢多市儈,咱們別談錢。”
沈鳴皮笑肉不笑地瞪他一眼:“那你就把該分給我的銀子給我。”
宋銘嘿嘿一笑:“行,那這回咱們就銀貨兩訖。”說着有腆着臉一般道,“如今兒日子越來越熱,正是百花盛開的季節。你趕緊再跟我提幾樣新的香露,鋪子裏都快斷貨了呢!”
沈鳴含含糊糊唔了一聲。
宋銘輕飄飄看了眼躲在他身後的伶俜,佯裝板起臉道:“沈愉生啊沈愉生!不是我說你,你從我這裏吸了那麽多血,竟然還讓你的小媳婦兒光腳丫子出來,連雙鞋子都不給,懂不懂什麽叫憐香惜玉!”
到了這時,伶俜也有些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來。雖然這位四皇子殿下,還是傳聞中那般浪蕩風流,但好像跟她以為得又有點不同。他和沈鳴一冷一熱,明明性子是如此南轅北轍的兩人,卻竟然有着如此奇妙的交情。
沈鳴斜了他一眼,拉着伶俜往外走:“我們回府。”
宋銘在後面壞笑叫道:“小和尚,我跟你說,你家小媳婦兒年紀太小,圓房得要點訣竅才行,我這裏還有本秘籍,你要不要?”
沈鳴随手抄起路過的圓桌上一只茶杯,朝後面擲去,宋銘大驚失色,伸手堪堪用兩指夾住,跳起來道:“身手好了不起啊!”
伶俜雖然對那位四皇子殿下有些無語,難以想象這樣的人日後會成為帝王,但見他将事情辦得如此妥當,還給葉羅兒安排了後路,倒也确實不像是只會飲酒狎妓的纨绔子。
兩人走出燈火通明的胡同,上了馬車,伶俜見沈鳴神色平靜,小心翼翼問:“世子,侯爺會不會因為這事責罰你?”
沈鳴輕笑了笑:“無妨。”
伶俜想了想又道:“要是他罰你跪的話,我陪你一起跪。”
沈鳴雲淡風輕道:“父親素來是不管我的事,你不用擔心。”他頓了頓,又譏诮笑了一聲,“父親是個明白人,定然猜得出發生了何事,知道我是給绫羅擋禍,于情于理都不會責難我的。”
伶俜想着也是,沈瀚之那人心思如海,深不可測,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想必一眼就能看出個所以然。她入了侯府這半年,也看出沈瀚之對自己這個長子,幾乎不聞不問,只在逢年過節用膳時,不鹹不淡地問幾句近況。想到上輩子沈鳴就是在十八歲那年死在自己父親手中,都說虎毒不食子,難道沈瀚之就真的對沈鳴半點父子之情都無?為了保護宋玥,連自己親生兒子都能下得了手?
她借着一點點微光,不動聲色地打量對面的人。沈鳴清俊的臉上,帶着慣有的漠然和冷冽,仿佛并未将這件事放在心上。她一個從小跟着祖母在田莊無憂無慮長大的孩子,偶爾也會渴望父母親情。他這樣被父親丢在寺廟裏與世隔絕了近十年的孩子,想必心中也曾對親情期待過,不然他也不會這樣出手幫助表姐。
回到府中靜欣苑,已經是二更天。屋子裏有哭泣的聲音,伶俜走進去一看,果然是表姐跪着,姨母一臉鐵青地坐在太師椅上在訓斥她。
見到伶俜進來,寧氏皺了皺眉,不悅道:“十一,怎的這麽晚才回來?”
伶俜趕緊回道:“世子身子不舒服,我一直在照看他。”
因着先前就知道她是跟沈鳴一起,寧氏也未再對她發難,只又朝跪在地上的女兒喝道:“你以為你爹真相信那戲子是世子藏的?他是為着你的名聲,不想揭穿這事,不然傳出去,你還怎麽做人?”
沈錦抹着眼睛道:“我不過救個人罷了,又沒作奸犯科。昨夜我睡得好好的,一醒來就到了柳葉胡同那邊的宅子,分明就是韓子臨讓人将我擄走要陷害我。”
寧氏狠狠瞪了他一眼:“這話你千萬別在外頭說,就算是被他擄走,讓你跟那個戲子待了一晚,被人知道你的名節就毀了。”
沈錦小聲道:“我就是知道輕重,先前父親罰我,我才一直說只是去幫世子。”
寧氏閉了閉眼:“咱們侯府向來守備森嚴,這韓子臨吃了熊心豹子膽不說,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将你擄走,只怕府中也是有鬼。”說罷嘆了口氣,擺擺手道,“如今你大婚在即,有沒有鬼暫時放在一邊,好好待在府中別再出去惹事。今兒要不是英才幫你在侯爺跟前說話,還不知道他怎麽罰你。等你嫁到榮親王府,我也就放心了。”
沈錦也是有些後怕,若不是伶俜帶着沈鳴即使趕到,他一個深閨待嫁女子,與一個戲子共處一室,就算是拿出證據自己是被韓子臨擄走,那也是于事無補。她擦了擦眼淚,挪到母親跟前,抱住她的膝蓋:“娘,這回多虧了哥哥!”
寧氏嘆了口氣:“我知道,明兒個你跟我一起去好好謝謝人家。”又擺擺手,“今日提心吊膽一整天,你也跪了幾個時辰,趕緊帶着十一歇了吧。”
沈錦這才站起身,拉着一旁沉默不言的伶俜回了自己屋子。
躺着床上,沈錦一邊唉聲嘆氣抱怨自己跪久了腿疼,一邊道:“葉公子也不知道被韓子臨帶回去會如何?說了會幫他,自己倒是惹了一身腥。”
伶俜笑道:“先前姨母在,我忘了告訴你。世子拜托四殿下幫忙,已經把葉公子從韓子臨那裏救出來了。說是正想弄個戲班子,讓葉公子跟着他。”
沈錦大喜:“真的?那可真是好,四殿下雖然是個浪蕩子,但也沒甚壞心,葉公子跟着他,倒是比出京城謀生穩妥得多。”
伶俜嗯了一聲:“葉公子長那樣一張臉,只怕走到哪裏都是個麻煩,還不如跟着四殿下。”
沈錦也算是放了心,默了片刻,又問躺在對面帷幔中的伶俜:“十一,你怎的知道我被韓子臨擄到柳葉胡同那邊的?若不是你帶着世子及時趕到,我都不敢想會麽樣?”
伶俜道:“其實我也是猜的,一覺醒來發覺你不見了,又想着韓子臨剛剛被放出來,怕是會找你麻煩,就帶着世子去了柳葉胡同,果然見着你和葉公子被下了藥。”
沈錦憤怒地哼了一聲:“我還真是小看了韓子臨的本事,竟然敢到咱們侯府擄人,也不知道他怎麽辦到的?”
伶俜想到去年成親那日,自己也同樣被神不知鬼不覺的被擄走一回。但那一回主使人是宋玥,他對侯府再熟悉不過,而且作為一個王爺,手中能人自是不少,要擄個人并不難。可這次的韓子臨,一個在三教九流混的纨绔,要從守備森嚴的侯府擄走大小姐,光是聽起來,就是個笑話。
姨母說得沒錯,這府中有鬼,至于是誰,不言而喻。
☆、42.第一更
“你說世子爺趕在韓子臨前面去了柳葉胡同,還說那戲子是他私藏的,不過借用妹妹的宅子?”李貴妃坐在屋子中的太師椅上,聽完趙公公的報告,不緊不慢地反問,精致的臉上并未有半點波動。
“回娘娘的話,正是這樣。而且那牙婆的兒子孫子也被人給救了,已經去了順天府告狀。”
“是甚麽人救的?”
趙公公搖頭:“這個倒是不清楚,反正不是世子爺手下的錦衣衛,不過既然世子爺早就插手了這件事,估摸着跟他脫不了幹系。”
李貴妃微微閉上眼睛,臉上浮出一絲冷意,默了片刻才道:“侯爺當年就不該優柔寡斷留下這麽條禍害,本以為養在寺廟裏那麽多年,會成個廢人,哪知這才回京兩年多,竟成了皇上跟前的紅人。”她頓了頓,忽然又笑道,“不過這也不算是壞事,反正韓家這個人情已經賣了出去,咱們的目的就算是達到。世子正好又是蘇家的人,以後要動蘇家,韓家只怕會上趕着來。你趕緊派人通知韓家,讓那韓子臨跑路。”
趙公公道:“要幫忙安排麽?”
李貴妃嗤笑一聲:“當然!那韓子臨就是個三教九流的地痞,留着也是個禍害,等他出了城就安排一場殺人越貨。”
趙公公笑:“奴才這就是去安排。”
李貴妃又似想起什麽地道:“對了,那戲子呢!”
趙公公道:“昨日被四殿下給明晃晃從韓子臨那裏搶走了,說那戲子是他一早看中的人,似乎還恰好撞見韓子臨對那戲子用私刑。韓子臨不敢不給,就将人放了。”
李貴妃嗤笑了一聲:“這四殿下還真是個葷素不忌的,既然人被他搶走,咱們就不用管了,反正他也起不了個風浪。”她思忖了片刻,“寧夏那邊情況如何?”
趙公公道:“如今鞑子南下,盤踞在賀蘭山一帶,蘇總兵已經帶着七萬兵馬朝賀蘭山進軍了。”
李貴妃笑了笑:“常勝将軍啊常勝将軍,我看你這一回還能不能勝?”
……
隔日傍晚,沈鳴下了差回到府中,便見寧氏攜着沈錦和伶俜等在松柏院的月洞門口,他走上前默默作了個揖。
寧氏道:“世子爺可否請我們進去說話?”
沈鳴輕笑:“有請。”
入了那松柏院的小正廳,他正要請幾人入座,寧氏去忽然抓住沈錦的手,母女倆噗通跪在地上:“世子待绫羅的大恩大德,我們母女感激不盡。”
饒是向來從容持重的沈鳴也為着這架勢微微一怔,反應過來趕緊上前扶寧氏起來:“姨娘嚴重了,绫羅是我妹妹,出手相助是應該的,況且這不過是舉手之勞。”
寧氏被他扶起來,眼眶已經泛紅:“若不是绫羅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會連累世子名聲。”
沈鳴有些無奈地笑:“我本來就沒甚麽名聲,不過是私藏個伶人,算不得什麽大事。”
“你父親……”寧氏說出這句,有些欲言又止。
沈鳴皺了皺眉,試探問:“父親如何?”
寧氏猶豫了下,嘆道:“你父親讀書人出身,不知為何偏偏聽了那化緣僧人的話。這世上哪裏有甚麽煞星一說!”
沈鳴怔了怔,又笑了:“父親聽信那些話也情有可原,若我不是煞星,怎麽會有那天下名醫都無解的怪疾。”
寧氏搖搖頭,一時只是嘆氣,沒有再說話。
沈錦走上前:“哥哥,這回都是我的錯。”
沈鳴看向她,笑道:“你何錯之有?見到弱小被欺淩出手相助,這是善良;聽聞有人作惡要将人繩之于法,這是正氣。要怪只怪這世道險惡,你一個深閨女子難免出個差池。往後遇到這樣的事,切莫自作主張,至少也要找姐夫商量。”
沈錦一聽到姐夫二字,臉上就羞紅了幾分,又像是想到什麽似地,一雙熠熠善良的眸子動了動,掩嘴笑道:“先前我一直以為哥哥是個冷漠寡言的,原來也并非如此嘛!這下我總算是可以放心出閣,将十一安心交給你了!”
沈鳴目光落在一旁一言未發,但面上一直淺淺笑着的女孩臉上。伶俜聽了表姐這話,被他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看來,不知為何就有點羞赧,不自覺地垂下眼睛。
沈鳴不動聲色地笑了一聲,一本正經道:“十一是我的妻子,我自是會待她好的。”
寧氏也笑開,又有些惆悵地嘆道:“夫人若是看到世子這般出息,想必也該安心了。”
被人提起母親,沈鳴表情道沒甚麽波動,只是試探着搜尋了一下記憶,但更往常一樣,半點有關生母的片段都未想起。母親過世時,他還不到四歲,興許不是記事的年紀,但他向來是個早慧的,五六歲時在寺廟裏讀經書,過兩遍就能倒背如流,可為何母親沒給留下半點記憶?
他對母親的認知,全來自外祖父的講述,在這座侯府中,因為父親對母親的情深義重,從來不會有人提及沈瀚之的傷心往事去談論母親。
然而父親的情深義重,卻總給他一種是是而非。他想了想,試探問:“寧姨娘,我母親她是個甚麽樣的人”
寧氏看着他那張與他母親五分相似的臉,微微笑道:“夫人仁厚善良,待我們都是極好的。才學過人,琴棋書畫無所不能。”說着頓了頓,嘆氣懂啊,“無奈紅顏薄命。”
沈鳴又問:“母親她當年是如何病逝的?”
寧氏閉了閉眼睛,陷入當年的回憶:“那時你父親外放在蘇中,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你母親到了蘇州,就一直身子不适,吃了兩個月的藥也不見好轉,後來到底還是沒了!”
沈鳴點點頭,這跟他所知道的無甚區別。
寧氏又将目光落在她臉上:“你那時一直在夫人身邊,待夫人一過世,你就生了場重病,醒來什麽都不記得。”
沈鳴笑:“原來如此!”
其實跟他知道的差不多,也許這就是真想吧。
寧氏又說了一些她母親如何,這才道別。伶俜自然是留了下來。
比起姨母和表姐,伶俜對于沈鳴的感激,一點都不會少。這段時日心中的跌宕起伏,惶恐不安,終于塵埃落定。她知道,若是這輩子提前和沈鳴遇到,并且成了世子夫人,還不算甚麽的話,那表姐活下來,便是命格發生了改變,定然是樁大事。
這徹徹底底意味着,這輩子的命運,已經跟上一世截然不同。
表姐沒有死,沈鳴和她也就能活下來。沒有甚麽比這樣的認知,更讓人欣喜,以至于屋子裏只剩她和沈鳴之後,她臉上的笑意再也壓抑不住,眉眼彎彎,嘴角揚起,一看就是高興至極的模樣。
沈鳴眉頭蹙了蹙,笑着随口道:“這麽高興?”
說罷,折身進內屋更衣。
伶俜跟着他進去,見他要脫去身上的飛魚服,忙上前自告奮勇道:“世子,我幫你!”
“你會伺候人?”雖是笑着這樣說,沈鳴倒也沒拒絕,只笑着伸開手。
伶俜确實沒有伺候過人,不過她想着這也不是甚麽難事,便笑道:“我會伺候世子啊!”
沈鳴本是個不喜形于色的人,即使是笑,那也是浮于表面的笑。聽到她用略帶稚氣的聲音說着這話,不免就笑出聲。
伶俜幫他解了腰帶,褪下身上的飛魚服,又将挂在架子床邊的白色大氅給他穿上,倒真有些賢惠小媳婦兒的範兒。沈鳴眼角眉梢都不自覺帶了些溫柔笑意。
他自小身在寺廟中,下山後身邊又只有長安長路和福伯,別說是女子,就是丫鬟都未曾有過。但過去那些年的夢中,他卻常常夢到她,就好像在那麽多年孤寂的歲月裏,是她一直陪伴着自己。
在他漸知人事的這兩年,他漸漸懂了了那種感覺意義。
如今她來到了自己身邊,他也再未做過那些夢,沒有甚麽比真實陪伴更加令人覺得滿足。
換好衣服,沈鳴忽然将伶俜抱起來,放在旁邊的床上。伶俜吓得輕呼了一聲,看到他傾身上來,正要胡思亂想,卻見他只是蹲在自己跟前。
沈鳴将她的鞋脫下來,握住她白皙玲珑的小腳,擡起來看了看,輕描淡寫道:“還好,沒留下傷口。”
伶俜這才知道他是在作何,噗嗤笑出聲:“我從小在田莊長大的,常常光着腳在外頭走,哪裏有這麽嬌弱。”
沈鳴擡頭看她,握着她腳的手卻沒有松開:“等過兩年我開了府,咱們就搬出去,把祖母接過來。”
伶俜喜上眉梢:“真的麽?”
沈鳴點頭:“祖母越來越年邁,咱們把她接過來照顧。”
伶俜眼眶驀地一熱,也不做多想,跳下來撲在他懷裏:“世子,外頭的人都誤會你了,你才不是什麽性子暴虐,你比那些人都好。”
至于是哪些人,她也不知道,總歸是這些日子的相處,讓她越來越覺得沈鳴其實是個至純至善的人。她未曾識過情愛滋味,卻也知道,沈鳴對于自己,早已經不同。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抱着他,并非刻意,但她嬌小的身子,靠在他懷裏,就像是撒嬌一般。沈鳴心中湧上一絲柔軟,放開她的腳,将她整個人抱起來坐在床沿邊,又攬在懷裏。
“外頭喜歡怎麽傳就怎麽傳罷,不用理會。”
伶俜這時卻想起什麽似地擡頭看他:“可是外頭怎會有這樣的傳聞?”
上輩子也是一樣。若是沈鳴真的做過惡事,倒也罷了,他頂多是看起來性子冷漠,哪裏跟暴虐扯得上半絲關系。
沈鳴哂笑了一聲:“有人不喜歡我的名聲好罷了。”
伶俜愈發疑惑:“甚麽人?”
“自然是憎惡我的人。”
伶俜試探道:“侯爺?”
沈鳴不置可否,笑着轉移話題:“我昨兒個忘了問你,你是怎麽猜到绫羅被人擄走,去了柳葉胡同宅子裏的?”
他記得她來找他的時候,韓子臨還沒上門鬧事。
伶俜暗自想笑,若不是因為她是重活一世,她哪裏會猜到表姐是被弄去了柳葉胡同。這大概是就是兩世為人的好處,總能提前預料到一些事情,這才避免再次發生悲劇。
她嘆了口氣:“就是前晚常進說韓子臨放了出來,還知道這事跟表姐有關。那種三教九流混的,定然會想方設法報複,看到表姐不見了,就做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真是這樣。”
沈鳴揉了揉她的臉:“這次你做得很對。”
伶俜趕緊道:“其實也只是猜的。”
沈鳴笑:“我是說遇到事情來找我,做得很對。”
伶俜愣了下,又笑開了:“那我以後都找你。”
“嗯,都找我。”
兩人正抱在一起對望着彼此的眼睛,長安從外頭匆匆走進來:“世子!”
哪知會看到床上抱着的兩人,頓時尴尬地退了出來,支支吾吾道:“四殿下那邊讓人送口信,叫你馬上去望江樓找他。”
伶俜也沒料到長安會直直闖進來,大約是這別院裏素來只有男子,随意慣了的。她推開沈鳴,紅着臉從床上跳下來。
沈鳴倒是不以為意:“說了甚麽事麽?”
長安在外頭道:“沒有,就說是有急事,讓你趕緊去。”
沈鳴嗯了一聲,轉頭看向伶俜:“你要跟我一道麽?”
伶俜點頭:“要的。”
……
兩人趕到望江樓。
那位花名在外的四皇子,正在雅房中跟幾個青樓女子嬉鬧,不過不是昨日蒙着眼睛的躲貓貓,而是擲骰子脫衣服。有幾個女子已經脫得只剩下肚兜,宋銘自己也光着膀子,獨穿着一條白色絲綢亵褲。
伶俜哪裏見過這等荒,淫場面,頓時眼睛沒處放,沈鳴倒是一臉平靜,伸手将她拉在身後擋着:“殿下,你找我何事?”
宋銘瞥了他一眼,笑着朝身旁的幾個女子道:“快去把沈公子的衣服也剝了!”
眼見着幾個只穿着肚兜的女子湧上來,伶俜趕緊上前擋在他面前,又捂住了沈鳴的眼睛,叫道:“你們都走開!”
宋銘笑得樂不可支,直接從榻上跌了下來,斷斷續續道:“世子爺,你家小媳婦兒真是有趣呢!”說罷,又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衆女子撿起散落的衣服,作鳥獸散。
伶俜松開捂住沈鳴的手,有些不悅地看了眼宋銘。
這厮倒是不以為意,從地上爬起來随便套了件衣服,松松垮垮地露出一大塊胸膛。不過人倒是已經稍稍正色:“韓子臨昨晚收到消息,連夜跑路出了京城。”
伶俜皺眉:“跑了?”
宋銘朝她勾唇笑了笑:“還沒到定州就遇到劫匪,被殺人越貨。”
伶俜大快人心般道:“活該!死了真是便宜了他。”
“可不是麽?”宋銘朝那個一言不發一臉冷冽的少年看去,“愉生,你怎麽看?”
沈鳴默了片刻:“我先前以為他從牢裏出來,不過是拿捏住了牙婆,這手段正是他這種下三濫能幹出的。不過他這一死,恐怕就沒那麽簡單了。”
伶俜疑惑:“難道他死得有問題?”
沈鳴哂笑一聲:“只怕不是殺人越貨而是殺人滅口,韓子臨只是個跳梁小醜般的小角色,他背後還有一只翻雲覆雨手!”
“陷害绫羅不過是件順手的小事,人家要的是韓子臨背後的韓家。”宋銘說着,勾着一雙桃花眼看向沈鳴,慵懶地往後一靠,打了個呵欠:“這京城要起風了,反正我這個閑散王爺,翻過年就要去就藩,沒人會在意我。倒是你在京城可要小心些,這大風要是刮起來,恐怕第一個刮的就是你們蘇家。”
☆、43.第二更
宋銘這一樣說,伶俜才驀地想起來,上一輩子蘇家就是在這一年出事。沈鳴的舅舅蘇凜,在賀蘭山一役遭鞑子偷襲慘敗,七萬大軍只剩了幾千人。據說是蘇凜妻子早逝,在寧夏任總兵時,納了一房側室,而那女子實則是鞑子的細作,正是她透露了軍情,才導致蘇凜的大軍有去無回。
那場敗仗導致龍顏大怒,蘇凜被押解進京處斬,家眷被流放。衛國公本就子嗣單薄,只得一兒一女,長女早年病逝,兒子又落得這個慘景,随後就一病不起,遠離朝堂,不出半年便撒手人寰。聲名顯赫的蘇家自此隕落。
衛國公是太子太傅,蘇家一倒,太子在朝中勢利大減,不多久就被貶為郡王發配藩地,齊王和魏王則被召回京城。宋銘說的京城起風,自然也就是在說太子即将被動搖的地位。
這樣一想,忽然就覺得有些惶然。本以為韓子臨一事,不過事關三教九流的紛争。但聽了宋銘這樣一說,她不得不聯想到韓子臨的兄長韓子洲,如今這位韓家子弟正任寧夏巡撫,只怕上輩子蘇凜被問罪一事,也有着他的推波助瀾。
若是有人想動蘇家,自然會想到拉攏韓家,先前那位人将韓子臨從牢裏撈出來,正好就給韓家賣了個人情。
若真是照她想的這樣,這一世事情就變得更加糟糕,因為上輩子至少沈鳴是置身事外的。兒如今他卷入其中,在韓家人看來,他就是害死韓子臨的罪魁禍首。而但凡了解濟寧侯府和這位世子爺的,都知道沈鳴雖然姓沈,侯爺親爹卻素來是不管他的,而是靠蘇家一路庇護。韓家記恨上沈鳴,自然也就是記恨上了蘇家。
至于那翻雲覆雨手到底是來自齊王還是魏王背後,她其實不用猜也知道了,能對侯府熟門熟路,齊王那邊大概是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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